1579 神们自己
银河铁道列车仿佛从童话故事中钻出来,行驶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天空中,阮黎医生打开车窗的时候,我就确认了那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她。…。…
她探出身体,仿佛看到了我,于是用力朝我招手。可我只是一只乌鸦,也无法飞到列车那边,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深渊阻隔在我们之间。我只是用力扇动翅膀,追上去,我的心中充满了再见的激动,哪怕这个再见,也短暂得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梦境。
阮黎医生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提着箱包的独身旅行者,她的草帽被风掀下来,瞬间就飘落在很远的地方。她朝我大喊,然后将箱包搁在车厢的窗沿上,猛然打开,一大堆深紫色的试剂管就这么倾倒出来箱包并不大,但是这些从里面落下的试剂管却仿佛无穷无尽。我看到它们落在地上,落在那些白花和尸体中,就砰然裂开,让紫色的“乐园”撒得到处都是。
白色的克劳迪娅渐渐枯萎了,尸体也在枯萎,咕噜噜地发泡,冒出白烟,这些白烟聚集多了,就变成一个个的人形。人形向空中飘去,对我而言几乎是无法抵达的地方,它们一下子就到达了。列车的车窗都被里面的人影推开了,可是,除了阮黎医生之外,我仍旧看不清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白烟的人形们就从车窗里钻了进去。
随着列车的驶来,越来越多的“乐园”被阮黎医生倒出,越来越多的白色克劳迪娅在枯萎,尸体也开始消失,白烟的人形也越来越多,一个劲地钻进列车中。
呜呜呜汽笛的声音向着远方。
我飞翔着,追逐着。
白烟的人形蜂拥而起,越过我的身边,穿透我的身体,就好似车站人流的高峰期。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去。这些白烟的人形就仿佛幽灵,总能依靠不为人知的渠道,比我更快地靠近列车不,我很快就发现了。无论我如何奋力地扇动翅膀,也不可能靠近那辆列车,如同我和对方身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此时的我却绝对进入不了那条应该存在的通道。白烟的人形变成了列车中的人影,车厢却好似永远不可能被填满。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乘客繁多却不拥挤的样子。我顺着阮黎医生推开的车窗向内瞧去,也看不到除了阮黎医生之外的更多乘客在她的身后,车厢靠里,永远都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般,肯定有什么东西却模模糊糊的样子。
大地上,枯萎的白色克劳迪娅和尸体数量还在扩大,就好似这些东西堆叠成多米诺骨牌,被无形的手推了一下,于是一圈圈地,绕着复杂的路线倒下。我俯瞰着它们。只见这种枯萎的现象正在向更远处的那朵最大的白色克劳迪娅蔓延。我似乎听到了笑声,我抬起目光,就看到阮黎医生露出畅快的笑容,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心事,那笑容没有半点虚假。
她还在朝我招手,但是,她所在的车厢已经去到了我的前方。银河铁道列车就好似一阵自由自在的风,从梦中驶来,又向着梦中驶去,车头已经看不见了。让人觉得这无比漫长的车身,一直连接到前方地平线的尽头,车尾却从后方地平线处冒出来。我原来已经被这辆列车落下了那么远。
我知道自己追赶不上它了,无论如何扇动翅膀。无论如何想要启动速掠,我也就只是像只普通乌鸦般飞翔着,再也追不上这趟列车了。这也不是我可以搭乘的列车,我对阮黎医生的再度离去依依不舍,但那个招手的身影完全没有我这么多愁善感,只是几个眨眼。就消失在前方。
列车继续轰隆隆作响,汽笛声在空中徜徉。当车尾从我的身旁一掠而过,整个列车就消失在我的眼中,那由白色花瓣堆积而成的轨道,也在这一瞬间溃散。大地上,除了那朵无比巨大的,仿佛世界中心的白色克劳迪娅,其他所有的白色克劳迪娅和埋葬在它下方的尸体都已经无影无踪。干涸的大地涌出清澈的水,我觉得这些水本来是黄色的,就好似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溶液一样,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但是,此时所看到的,流淌在沟壑中的水是如此的清澈,让人觉得连一丝细菌都没有。
大地是干涸的,但却被净化,也许再过不久,它就会重新长出茂盛葱绿的植被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却在下一瞬间,就出现了可怕的颠覆者。
一个庞然大物撞碎了大地,它好似一直藏在地下,直到这个时候才脱身而出。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根本看不清楚,它仿佛是透明的,只是掀起的土石散落在它的身上,才依稀勾勒出这么一个巨大的形象。它一出现,位置就在极为靠近那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的地方,我觉得那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虫子,要用强壮的颚齿咬断这株同样巨大的植物。
之前那美好而梦幻的色彩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诡异的色彩,明明是同样的一个物事,只因为色彩的变化,而让其给人的印象彻底反转。床前的童话彻底变成了夜谈的鬼故事,猩红色和黑色犬牙交错,就连清水也变成了血色不再是环境被净化,而是在可怕的伤害中流出血来。
那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在无形的怪物扑上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咬断了,它在我的视野中缓缓倾塌,花瓣变成了某种细碎的磷粉,在愈加暗淡的光色中,就好似群聚的萤火虫般闪烁。夜幕降临,天空什么都不剩下,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让我觉得只有这个剧变的大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可以落足的地方。可这片大地变成了如此模样,只让人觉得比那黑暗的无尽天穹更加危险我不知道危险究竟来自于何处,因为它无处不在。
在无形怪物的强力扑击面前,那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毫无还手之力,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回应。它就如同只是一株植物,被折断了,所以死去,死去后的残骸化作磷粉,随着吹来的风洒落到四面八方。这风充满了我所熟悉的疯狂而绝望的味道,我突然觉得翅膀就好似悬挂了几千吨的砝码。几乎无法抬起来。
于是,我开始坠落,从上千米的高空,自由落体。无法维持平衡,被风吹得打转,下方的大地映入眼帘,也在不断地旋转。我感到恶心,想要呕吐。有一种郁结的情绪不得抒发,憋在胸腔里,让人难以呼吸。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也许就算是死了也比此时的感觉更好过一些。
我被狠狠地砸在地上,身体弹跳了好几下。虽然此时的乌鸦身躯明显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但我也仍旧对自己竟然没有死掉感到惊讶,因为,在飞翔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从如此高度的天空硬生生坠落会毫发无伤”的感觉。因为,这个乌鸦的身躯就如同普通的血肉之躯。诡异又突然的事情一波紧接着一波,让人完全想不出,接下来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还活着,我仍旧活着。
那如同流血的红色水流席卷上来,将我冲刷到沟壑中,泥泞的土壤粘在羽毛上,很快就将身体裹了厚厚一层。我的翅膀无法张开,我的双脚无法伸直,我的眼皮无比沉重。我的脖子也无法转动,我就好似被浇灌在水泥柱中,就算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密封的黑暗迅速将我的目光遮蔽,我再也看不到那只无形的怪物和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我无法呼吸。觉得在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憋死,但是,下一秒又下一秒,我还是没有死去,也无法透过包裹自己的厚重外壳去感知外面的情况。
我感到自己开始腐烂,确切地说。是这个乌鸦的身体在腐烂。羽毛脱离,肌肉萎缩,神经、血管、大脑和骨骼变成了一堆黏糊糊的烂泥,仿佛还生出了蛆,最后连蛆都死在了这烂泥一样的腐肉中。而仍旧存在的自我,却让我觉得,是自己挣脱了这么一具弱小的躯壳,不断在腐烂的营养中壮大,本来无形无质的灵魂长出了轮廓,长出了血肉,长出了角质层,这种生长就好似春秋加速流逝,上一刻还是春天种下的种子,下一刻就已经是秋天结出的硕果。
我没有死,也没有谁去,我可以感受自己的失去和再成长,可以感受到在重生的过程中,无时无刻都积压在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然后,我舒展四肢,从地上爬起,稍一用力,就掀开了压在自己背上的那沉重的东西,再次用双腿站了起来。
我用手擦去站在眼皮上的赘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片血色泥泞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天空是没有星星的黑暗,这个世界的大地除了我和另一个巨大的物体外,就是一片平坦,一望无际。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那个巨大的东西还是“活物”。
那巨大的东西实在太显眼了,最初还让我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怪物这么描述其实也没错,那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下可以见到的东西,也完全无法用常识去描绘它的存在。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虽然亲眼目睹到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形容。总而言之,那是在如此漫长的旅行中,所见过的怪异中,也是最为独特的一种怪异。
粗略地一眼望去,会以为那是一株植物,但仔细一瞧,又像是动物,更仔细地去凝视某个部分,又会觉得那是一个变形的人体。它的形象似乎在表现什么,却又让人觉得晦涩不明,只是给注视者带来一种压抑、阴郁、绝望的情绪,让人想要在它面前死去。
我看向自己的新身体,一丝不挂,不再是构造体材质,充满了血肉的充实和脆弱,并不陌生,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十七岁高中生的模样。我想使用速掠,但是魔纹没有生效,我突然意识到,魔纹布在这里。所以,我没有速掠超能,没有连锁判定,成为了这个奇诡的意识态世界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年轻人。这个身体是脆弱的,那些藏匿在黑暗、诡异和奇形怪状之中的危险任何可以想到的危险都会带来致命的威胁。
虽然神秘专家在面对神秘事件时也不会太好过,也不会就能生存下来,但是,没有神秘的力量,而仅仅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面对神秘,需要比身为一个神秘专家更坚强的意志和更巨大的勇气。
我甚至找不到一把武器,恶劣的空气充斥着臭味,让人觉得自己的寿命正以急剧的速度缩减。我心中充满了恐惧,就如同过去一样,这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手脚也不会因此变得僵硬。我就这么光着膀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形象怪异的巨大存在。我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怎样的境况下,而自己又是如何落到如此境况的,我连番受到打击,被无数突如其来的剧变冲刷,但却没有失去半点记忆。
我还记得自己的计划,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什么。
比起因为恐惧,因为赤身裸体,血肉之躯,而什么都不去做,还是做点什么更让人安心。
我当然不能肯定那怪异的巨大之物到底是什么,我只能肯定,必然和右江、阮黎医生和四天院伽椰子她们有关它就是各方行动的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证明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善物,但又不能仅仅因为觉得恐怖危险,就停留在原地。
接近它当然是危险的,但是,停留在原地也不一定安全。“几率”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因为,情报永远是不充分的,而我身处的世界,也总是比我认为的更加荒谬。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在“做好充分准备”后才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永远都不能依靠伺机而动去争取机会和胜利。(未完待续。)m.du0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