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3 奏者
无法用“远方”来形容,就像是没有方向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方向的概念,“空间”的概念也就因此清晰起来,那陡然出现的,让人下意识明白那就是“参照物”的光亮,宛如生命的火炬,虽然无法感受其温度,却能让人打心底感到向往。那光一闪一闪,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闪烁的持续时间也在延长,让人觉得它最终会变成不会熄灭的光。
五十一区中继器中的人们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乃至于连思维在这一刻都变得凝固,不知道多了多久,一个细碎的声音发出低呼,随之更多的声音就如同汇入大海的江河,奔腾起来,汹涌起来,汇聚成一个巨大而兴奋的声响。那沉默又压抑的空气,好似灼热的碳,好似从死灰中迸出了火星,好似夏天里的一簇火苗点燃了整个草原,以可怕的声势在膨胀。
人们从低呼转为欢呼,他们在跳跃,他们在喜悦,他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们心中勃发的情感,他们感受到自己那久久停滞的灵魂和心意,再一次被注入了润滑油,开始加速旋转。有那么一瞬间,一些人甚至感到晕眩。
“就是那个……”他们喊道:“就是那个!我们找到了!”
谁也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找到了什么,但是,每个人也都相信,那光亮就是自己这些人迷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时,最为期待看到的东西。那因为光亮而产生的方向,从而变得清晰的空间感,让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仿佛从一个怪诞阴沉,没有希望的地狱中爬了出来。他们十分清楚,那光亮绝非是阳光,却又在心中觉得,它比阳光更加炽热。
在兴奋中,没有人发出指令,但所有人在回过神来后,便下意识投入到反复已久的工作中:确认、测准、描绘、总结……一份份数据和报告,在他们的眼前流淌,以一种他们自己也从未想过的效率,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入另一个人的手中。哪怕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要回家了。
在没有具体时间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漂流,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几乎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
那光亮到底是何种异常?是否有危险?是不是一种诱饵?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脑海中也纷繁呈现,但都无法熄灭他们追寻而去的渴望。
五十一区中继器开始变形,旋转,就像是一条产卵期的鲫鱼,哪怕逆流也无法熄灭心中的渴望。
末日真理教的圣地到底是什么?到底座落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晓,哪怕是现在的高川也无从知晓,他甚至不能肯定,带他来到这里的哥特少女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只因为,他们并非是按照寻常路径前来的,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之间,不存在一个明确的过程,乃至于,无论感受上的物质性有多强烈,也无法让高川在第一时间肯定,这个地方到底是物质态还是意识态的世界。
哥特少女将这个圣地变成了火炬,是为了将迷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五十一区中继器引诱过来,这就是高川如今唯一知晓的事情。其余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做,又是如何做到的,以及在这个感觉上多呈现物质性的地方,为何能够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五十一区中继器导航,高川一概不知,也无法理解。
虽然其中有太多的谜团,乃至于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但是,站在神秘专家的角度来看,这些奇妙又异常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情况,正是“神秘”本身的体现。在高川所有经历过的神秘事件中,追究来龙去脉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失败的,让人狂乱而不自知的,也根本不会因为自己的探索,就能找到一个直指根本的答案。
身为一名神秘专家,最重要的不是找到答案,而是承受答案带来的冲击。
在高川的眼中,散发着白光的圣地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也比自己所想象的圣地更加像是圣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由得想到:这里就是末日真理教的圣地啊。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的高空出现龟裂的迹象,一个庞然大物从虚无中钻出,将原本富有结构感,单调却明朗的风景瞬间打得粉碎。然而,战在远处,始终无法看清这个庞然大物得真面目,那个巨大得船体依旧看不清轮廓,可是,在目睹到它得一刻,能够观测到的人都会意识到:那就是五十一区的中继器。
哥特少女释放的道标比高川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道标都要让人惊诧而有效。空间就像被人拉起的帷幕,描绘出五十一区中继器的部分外壳——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过五十一区中继器的外部轮廓,也已经足以让人承认,那就是五十一区的中继器,它的出现,让诡异死寂的苍白风景散发出躁动的感觉,在高川的感觉中,就像是这个或许真的就是末日真理教圣地的地方,拥有一种后劲十足的生命感。
那漫长的阶梯,古老的石路,圆顶的建筑,四通八达却杳无人烟的街道发出一种极限的声音:无法形容这种“极限”应该用来描述什么:到底是音量的极限,还是声调的极限。甚至于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声音。它像是低吟,像是呻吟,像是梦醒之时的呢喃,又像是低沉疯狂的病人呓语,没有一个清晰的内容,但要形容为自然的声音也完全不对头。
这声音,这躁动,在这个异世界的风景中,就好似滴水在水潭中造成的涟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撒。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已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在高川的注视中,哥特少女舞动洋伞,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这个姿势像是某种仪式性舞蹈的起手,就像是在邀请,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供奉。一种莫名的韵律在那定格的姿势中流淌出来,洋伞就像是被唤醒了,啪的一声陡然打开。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深刻,宛如鼓声一样,时而密集,时而松散,时而高扬,时而低落,但全都叩入人心的韵律,无声而绵密地,从洋伞之中涌出。
天空的异变,怪诞风景的苏醒,从哥特少女身姿中流淌的韵律,在下一瞬间,便和谐地共鸣起来。
哥特少女的身体开始舞动,高川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那充满了仪式性的舞姿,让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那些躁动不安的,那些诡异森森的,那些狰狞可怖的,那些寂静流淌的,那些可以从人的感受中描绘出来的,却绝非是肉眼所能见到的东西,好似变得肉眼可以看到了。
高川无法描述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却觉得自己正在注视着什么——它们从肉眼无法观测到的缝隙中鱼贯而出,因为它们一直都存在于那里。它们并非是现场制造出来的,而更应该用“召唤”这个词来形容。
哥特少女的舞蹈所引发的无法清晰目视,却能深刻感受到的变化,就像是在压迫另一种同样存在于这个圣地里的变化。太多的变化相互牵扯,相互激荡,其中的分界变得模糊,倘若用音乐来形容,就像是两个不同的音调彼此调和,彼此压制,将和声堪堪维持在一个看似走掉又还能忍受的限度。然而,高川也同时感觉到了,这个和声的平衡一直都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溃。
这是另一种层面的战斗,是自己所不熟悉的战斗方式,高川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尽管不熟悉这种战斗方式,但却又并非无从了解,正因为在感受中,这种种感性上的震动,是以“韵律”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而韵律和频率,却也是高川最不陌生的形式:自己所拥有的速掠超能,正是一种以韵律和频率的概念进行描述的魔纹超能。
速度、频率、震动——这些概念会以一种复杂的,无法理性理解,却能感性认知的方式,存在于奔驰的过程中。
圣地变成发光的信标,是第一次变化。宛如一个庞然大物从另一端的虚空中挤压空间,是第二次变化。圣地本身的苏醒和躁动,是第三次变化。哥特少女的起舞,是第四次变化。这些变化的递进就像是冰溶解成水一样自然,又像是水中添油一样不自然。但是,变化是明确的,是清晰的,可以让高川认知到,哥特少女的计划一如她所说的那样,突然而又迅速地成形,自己两人也从一种宛如隔着玻璃墙观测这个怪异城市风景的处境,变成了这巨大动静的一部分,从而彻底“暴露”在造成这个大动静的其他因素的眼中。
正因自身已经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入场者,所以,才必须去做点什么。高川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但是,神秘专家的本能已经让他奔驰起来。原本无法用肉眼观测的高速通道,在这宛如将要天翻地覆的动静中,在这濒临崩溃的不和谐中,在这不同动静的牵扯中,在强烈扭曲的空间中,渐渐暴露出一个仿佛可以目视的姿态。
那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蜘蛛网,但是,每一根网线都若隐若现,而每一次隐现中的位置和方向都不一样,因而无法真正描述这个蜘蛛网的具体轮廓,也无法具体描述每一个丝线的模样。“蜘蛛网”的形容,也仅仅是因为这些高速通道给人带来的交错感和铺张感。高川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观测到这些高速通道,以往他也仅仅是用感觉来确认,只觉得这条高速通道是一以贯之,是一条通道在路线上地不同转向,而如今的感觉,却明确告诉他,高速通道根本就不是“一条通道”,甚至于,不是一个完整的通路,它的明确成形,只在一瞬间,比高川自身所认为的时机还要短暂。
与其说是一条规划好的路线,毋宁说,是一种可行性的体现——在确认可行之前,它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只在实际朝那个方向行动后,它才会瞬间凝固,并在下一瞬间解体。这个决定后行动的瞬息间隙,才是速掠超能的高速通道真正存在的时间。
高川就像是闪光,就像是濒临崩溃的和声中新加入的假声,就像是混乱音符中的谱线,分割出高音和低音,长调和短调。他用以影响面前这个混乱局面的,并非是某种攻击的姿态,而就是以速掠超能进行的移动本身。速掠本身就是节奏,是韵律,是频率,是诱发的因素,也是对外在进行干涉的活动——朝什么方向奔驰,以多快的速度奔驰,向上移动还是向下移动,穿过怎样的地方,这些在诡异建筑中穿行的细节,都在切实地从一个宏观层面,影响着眼下正在发生的大动静。
运动,不停的运动,来自不同点的运动,不同方式的运动,让有限范围内形成了一种剧烈的膨胀,就像是要点燃充满了粉尘的空气,即将来到一个爆炸的临界点。
也许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真的不在预想之中,末日真理教的反应姗姗来迟,当那熟悉的灰雾传送阵遍地成形的时候,高川已经在一个有限的区域内高速穿插了五遍,而凭借感觉选择的路线,正好构成一个五芒星的形状。而哥特少女就处于这个五芒星的中央,她的舞姿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节奏,伴随着那高亢的韵律达到顶峰,身体的动作却陡然静止。
在哥特少女静止的同时,就像是最亲和的调律,高川的移动也霎时间归还原位。冥冥中,某种扭曲并撕裂的声音传来,那已经大量在视野范围内呈现的,由灰雾构成的传送阵,宛如在同一时间被某种力量抽打,眨眼就溃散了三分之一,大量已经露出半截身体的末日真理教巫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伴随着灰雾传送阵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地面撕开一条巨大的裂口,贯穿了五芒星,从哥特少女和高川所在的位置,向他们直面的方向延伸,直达另一端空间最为扭曲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