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 黎明之前
一 大厅里各方的传言有些沸沸扬扬,义体高川没有半点和这些幸存者交流的想法,只是静静站在角落里,等待着新的任务传达。他有过许多次想要做一些自认为必须去做,亦或者自认为十分必要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的任务总会在他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时下达,之后又会在任务中出现种种突发的转变,迫使他必须将自己的想法推迟,如今他已经多少明白了,自己大概没什么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将每一件事排序先后的可能,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剧本一样——尽管在剧本中可以做出自己选择,但是,也只能去处理剧本中出现的问题。
虽然在许多人看来,这种情况是违背了“自由意志”,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觉得所谓的“自由意志”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有的人会为了“自由意志”选择死亡,亦或者做一些意志顽强的抗争,但是,义体高川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审视自身的存在和使命,都不觉得在“病毒”的威胁下,彻底贯彻自己的意志是最好的做法,因为自己显然是不够聪明的。
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其他人脱离这个由“病毒”带来的反复轮回乃至于席卷所有认知之处的地狱,但是,也并不只有自己想要这么做,而自己在所有试图带来改变的人们之中,既不是先知,也不是智者和贤者,就连战斗能力大概也不是最强的那一个。唯一让自身相信的是,自己的信念和意志,绝对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只有信念和意志是无法对抗那样可怕的敌人的。这么多次死死生生,这么多次目睹他人的死亡和悲惨命运,这么多次的功亏一篑,不仅仅是自己,那些自己所熟悉的反抗者,一个个都死了。这样残酷的现实和痛苦,才换来了这一次的希望。
自己失去了身体,失去了自由意志,失去了人格,失去了健全的心理和精神,这的确是十分糟糕的处境,但是,还远远不是最糟糕的。他见过的许多人,许多末日症候群患者,许多反抗者的下场,那些疯狂、绝望和悲伤都远比自己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得更加让人感到痛苦——当死亡既不是终结,也不是解脱的时候,活着的时候失去了多少,都已经不再是衡量痛苦的最大标准了。
义体高川恍惚地看着这些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们的强颜欢笑,内心中本应该随着战斗宣泄出去的某种强烈的情绪又在凝聚,又开始升温,灼热,要开始沸腾。他只是按捺着,酝酿着,就如同用一道无形的水坝,将凶猛的洪水拦截住,直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会打开它——这场针对纳粹的总攻远远不是这场战争的终结,敌人还有许多,也不知道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会冒出来,那些已经满是征兆的仪式必然会带来更加可怕的敌人。然而,对这里的幸存者而言,这一次仅仅针对纳粹总部的战争,就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了吧。
吃吧,喝吧,说吧,笑吧,然后所有人都会死去,然后,这些死亡、痛苦、疯狂和绝望会成为路标,向最后剩下的那些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的怪物指明通往最终敌人的方向。将希望扎根在他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义体高川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义体内部,那细密的结构发出低沉的咆哮,仿佛可以看到那一个个细密的结构之间是如何紧密地联结,运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积蓄或输送着庞大的力量,就如同在尖叫着,让他去战斗,去战胜所有自己可以观测到的可怕敌人。而自己的脑硬体也无限接近某种临界点,似乎就要点燃自己的大脑组织,这种高负荷的运转已经可以成为常态,也让他能够感受到更多的东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显然很重要的情况,虽然无法被他理解,却以直觉感受的方式,让他产生共鸣。
他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感受着自我的运作,知觉似乎正在超越距离和任何已知的障碍,前往遥远的另一个角落。他可以感受到,在那里,另一个自己,少年形态的高川,也在拼命地战斗,他所面临的处境,根本就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一种极端的体验,一种巨大的体量,一种无法描述的存在,正在从一个超越感官认知能力的角度,渐渐覆盖自己所能够感受到的每一处——物质性的,非物质性的,意识性的,非意识性的,末日幻境的,病院现实的,乃至于许许多多自己不曾知晓的极度偏僻又细微的角落。
少年高川正在面临的敌人,显然远远超出了纳粹总体所代表的力量和象征。义体高川似乎可以感应到少年高川的想法,不过,并不具体,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即便如此,他仍旧知晓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真的招来了足以构成绝对偏差的东西,哪怕在末日幻境中,“病毒”证明了自己才是拥有决定权的编剧、主角和根源,可那个无可名状之物的混沌性所带来的偏差,已经足以从根本上超越包括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在内,所有已知“剧本”的条理性和秩序性。
那不是“病毒”,而是真真正正的意外。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竟然能够招来这种东西,简直就像是一个恶劣的无端的玩笑。然而,这并不是玩笑,而就是事实。那个至少和“病毒”在同一个层面,甚至其正体还要更加庞大、强烈又诡异的东西,正在覆盖少年高川知晓的所有世界范围,而少年高川已经有所猜疑了,或许就在当下,病院现实也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是的,少年高川正在面对的敌人,就是这样的极端、庞大而可怕,让他根本无法再去思考“病毒”有关的事情。这些模模糊糊传来的情报,让义体高川在恍惚中不自觉怀疑是真是假,是否仅仅为自己的幻觉,亦或者是少年高川产生了某种幻觉,间接影响到了自己。可是,退一万步来说,在这个神秘永无休止,也不知晓到底还会出现怎样的神秘的战场上,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一个足以和“病毒”相提并论的外来物?放在神秘之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尽管感知到了,但是,义体高川不打算去做点什么。仅仅是应对“病毒”带来的危机,就已经足够他心疲力竭了。那个不知具体位置的某一角落正在发生的偏差仪式,就只能让少年高川自己去应付了,至少,他还有“江”。
仅从感受来说,义体高川不觉得少年高川有胜利的可能,甚至于,哪怕有“江”的帮助,倘若正面对抗偏差仪式招来的怪物——如果真的有招来——那么失败几乎是可见的。但是,义体高川仍旧愿意去相信,少年高川能够解决问题。毋宁说,除了让少年高川自行解决之外,谁也帮不了他,就如同没有人帮的来自己一样。
“ASATO……”义体高川念叨着这个在恍惚中感应到的名字、称呼或是某种指代的发音,这个发音用人的语言去述说,是完全不正确的,哪怕只是音译,也完全没能表达字面上的意义。然而,在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他似乎对正在发生的无法直接观测到的,覆盖了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某种剧烈状况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不知道桃乐丝她们感受到了吗?这很可能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偏差”,而不是过去那种仿佛改变了什么却仍旧朝末日发展的假象错觉。义体高川这么想着。当然,仅从感受而言,就算真正而彻底的偏差真的发生了,也没有让他感觉到,末日会有所改变,硬要说的话,仅仅是导致末日的因素,从一个转变为另一个而已。
反过来说,如果“病毒”真的因为这种偏差而发生某种改变,而那个“ASATO”所代表的无可名状之物又无法成功降临,无法对整个世界做出彻底性的扭曲,那么,自己这边或许会因祸得福,渔翁得利,也说不定。
不久,义体高川从沉默和恍惚中惊醒,大厅的中间正降下一块屏幕,听周围人的低语,似乎是“莎”要对总攻进行最后的任务安排。每个人都已经准备很久了,久到了让他们差不多要失去耐心。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要主动送死,但放在眼前,这里所有人的干劲,就像是赶着去承受死亡一样,让义体高川嗅到了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虽然不体现在他们看似平静的言谈和情绪中,但毫无疑问,这些人内心深处的疯狂和绝望已经积累到了即将让他们自身崩溃的程度。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义体高川不自禁想到。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或许会有一两个幸运儿可以在总攻里活下来,那么,现在则完全没有可能了。如此一来,正如桃乐丝的计划那样,己方将会处于一个最虚弱的状态,但也因为人类主观意识的进一步消亡,会进入最没有约束的状态,足以去做之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层面,调动起更加巨大的力量。
人类没有了幸存者,或者受,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幸存者,会有助于自己这边战胜末日真理教,乃至于即将到来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吗?能够在战胜之后,如计划那般锁定“病毒”的所在,然后一举战胜吗?说到底,将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视为一个整体,不去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病毒”,而是从末日幻境的角度锁定“病毒”,仍旧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根本没有先例可以考证。
即便真的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消灭了“病毒”的象征,真的可以通过某种机制,将结果反馈到“病毒”的正体上吗?其中有许多细节的处理,是义体高川根本无法理解的,但是,“高川”自己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少年高川那一套,而如果认为那一套更加不靠谱,就只能接受桃乐丝她们的办法了。
不过,义体高川之所以放任少年高川去完成他的计划,正是为了能够有一个保险,以便于在桃乐丝她们的计划彻底失败后,仍旧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策略——他是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等人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这一次失败的话,就再也无法如过去那样重头来过了。
所以,少年高川的担子很重,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还必须面对另一种极端又庞大的神秘未知所带来的影响。义体高川虽然自觉得,自己的战斗能力在义体接受多次改造后,再加上众多战场的磨练,已经不逊色于少年高川,但是,要说去创造奇迹……他仍旧不觉得自己能够在少年高川之上,因为,他只是一个自愿的执行者,而不是一个主观的设计者,于内在方面存在一些微妙的差异,导致了两个“高川”人格之间的确在某些方面,有高下之分。
“……纳粹士兵全部交给安全卫士去处理,你们的战斗是在伦敦中继器和纳粹中继器对接之后,进入纳粹的中继器内部进行破坏。我们拥有极大的优势,伦敦中继器足以中和纳粹中继器的力量,而由我重新调整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配合安全卫士,足以应对纳粹士兵以及可能会参与战争的素体生命。至于纳粹中继器内部的防御,三仙岛也完全能够应对。这是最基础的策略,在这个策略的前提下,所有行动都需要大家自行根据战斗情况进行调整。必须记住,要尽量避免和超出自身承受力的力量正面相对的可能性,这场战斗不需要你们牺牲自己去拖延时间,亦或者换取空间,因为伦敦中继器内部的时空因素将会通过‘时间机器’进行调整和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