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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论过程正义,还是结果正义,先要有正义!(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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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祥符三年,娄家绑架案,确实没有案卷,只能找年老的吏胥回忆了……”</br>府衙正堂,陈尧咨缓缓地道:“依你们所言,此人有可能是那‘七爷’,当年被绑架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贼子的首领?”</br>这其实并不罕见,无忧洞里面的许多贼子,就是小时候被掳进去的孩童,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完全扭曲了人格,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然后不断地恶性循环,让这个京师的毒瘤越来越大。</br>公孙策率先道:“十二岁的年龄已经不小,早就懂事,如果‘七爷’真是被绑架的娄彦先,他肯定受不了那暗无天日的老鼠洞,一有机会就会钻出来……”</br>包拯沉声道:“庞家村是据点,村民是伪装,但心腹手下都清楚,他不会太自在;游方道人是来日发达的铺垫,不能频繁出现,也是带着强烈目的扮演的;此人肯定还会有不为人知的身份,以另一种面貌光明正大地走在京师的街头,享受食物与生活!”</br>公孙策精神大振:“我们得好好问一问娄家,将这位小公子当年的习惯打听到,他喜欢哪家正店的食物,喜欢哪家铺子的货品,喜欢京师哪条街道的景致,都要问清楚!”</br>包拯有些担忧:“不过娄家人一旦知道,自家的公子没死,反倒成了无忧洞里的贼首,绝对会百般抵赖,不愿配合,需要防备他们含糊其辞,甚至故意扯谎……”</br>公孙策掷地有声:“无忧洞害了多少人,此时是抓捕贼首的最好时机,娄家若是因为顾及名声而不配合,那将来更会遭万人唾骂,他们必须明白这个道理!”</br>包拯颔首:“是该如此!由不得他们不说!”</br>陈尧咨见两人聊得火热,有些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娄家曾经丢失的公子,现在成了无忧洞内乞儿的头领?”</br>公孙策皱眉:“这……除非抓到了那个‘七爷’,否则又怎会有实证呢?”</br>包拯道:“两者间必有联系,这么多条件符合,不会是巧合……”</br>陈尧咨同样希望那個贼子的身份真被识破,那样距离抓捕无疑近了一大步,却知道此言说服不了其他人。</br>这两个年轻人确实聪慧,但于政务上还是太天真,完全是一腔热血,他看向沉默的狄进:“仕林以为呢?”</br>狄进思索完毕,反问出一个问题:“娄家真的不知道娄彦先的处境么?”</br>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了愣。</br>包拯和公孙策稍作沉吟,觉得不太可能:“娄家如果不知,那还是遗失了家中子嗣的受害者,倘若知道,就是同流合污!娄家也是当地大族,何必与乞儿帮合作?”</br>陈尧咨则从大族的角度考虑问题:“娄家肯定是不愿意与乞儿帮、无忧洞扯上任何关联的,但如果那丐首真是娄彦先,此人与娄家的血脉关系,是斩不断的事实,在已经改变不了的情况下,大族或许会选择默许。”</br>狄进道:“如果娄家只是受害者,那在毫无证据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倘若娄家早就是知情者,那态度就不光是不愿意了,他们会千方百计地阻挠衙门抓人!”</br>陈尧咨马上安排精干衙役:“你们去往状元楼外,盯住娄家上下动向。”</br>狄进低声提议:“大府,不如让忠义社的成员也盯一下贼人?”</br>陈尧咨知道,这是不放心衙役的能力,实际上他也不放心,但作为京师衙门,不能依靠江湖之力。</br>狄进清楚这位的顾虑,却觉得此案不同:“在庞家村一案里,忠义社与乞儿丐首有了直接冲突,他们也是涉案的一方。”</br>陈尧咨想了想:“也罢,便给忠义社一个讨还公道的机会!”</br>公孙二娘麾下的勇哥儿很快前来,得知情况后,摩拳擦掌,即刻带人亲自去盯梢。</br>果不其然,他们比衙役先一步传来消息:“娄家五郎回了状元楼后,派出两名亲随,瞧着骑马的路线,似要从西门出城,是否擒拿?”</br>“西门出城……那就是回延津了!他们居然真的包庇贼首!”陈尧咨拍案而起,眉宇间孕育着雷霆怒火,却又勉强压制住:“不要理会,仔细认好这两人的模样,等待他们从延津折返,再行擒拿!”</br>延津县隶属于开封府辖下,在京师西北,封丘县和阳武县之间,乃是黄河岸边的繁华渡口,娄家就是当地大户,想要盯住这样的人家,无疑很困难,所以主要的交锋之地,还是在京师。</br>而那位娄家五郎从掌柜口中得知,有人在打听娄彦先的情况后,如果聪明的话,只把这件事完整地复述一遍,通知家中就行。</br>现在把人抓起来,对方完全可以狡辩,是听到昔日丢失的幼弟消息,激动不已,才会通报家中,根本拿不住任何把柄,那就是真的打草惊蛇,并且毫无收获。</br>唯有等通知族内的人回来,再行抓捕,才有获得证据的可能。</br>毋须解释,在场三人都明了这位大府抉择的英明之处,包拯和公孙策露出佩服之色。</br>不愧是权知开封府,比起地方上那些糊涂知县乃至知州,强上太多了。</br>狄进则从不小觑任何一位高官,实际上那些官员能主政一方,也绝非愚笨之辈,只是不愿在这些事上多费心力,自然就显得蠢了起来。</br>现在陈尧咨是真的想要抓到那个七爷,为京师除大害,也为惨死的推官谢立礼报仇,便又大为不同。</br>娄家仆从来回延津需要时间,陈尧咨看向三人:“省试将近,你们别在府衙耽搁了,回去备考吧!”</br>狄进微笑行礼:“那学生就告退了!”</br>公孙策其实想等一等,无奈人家都让自己回去,也一并行礼:“是!”</br>唯有包拯直愣愣地道:“陈直阁,学生想留下来,再看一看案卷……”</br>陈尧咨皱了皱眉,摆手道:“随你吧。”</br>包拯这才对着众人拱手,脚下不紧不慢地去往刑房,继续不厌其烦地查看起案卷,这回准备查的是京师大户的孩童绑架案。</br>狄进走出大堂,目送包拯消失的背影,有些担心:“希仁对于真相的执着,固然是好事,只怕耽搁省试……”</br>“我劝不了他!”公孙策哼了一声,想到以前的事情,莫名有些恼火:“你别看这般分心,在书院里的大比里,倒是赢过我好几回,更常常在院榜上名列第一,在省试里的数千举子里,指不定也能名列前茅呢!”</br>狄进失笑:“也对!”</br>包拯做一件事,那真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这样专注执着的人,学什么都不会差的。</br>只是诗赋的文风,应该不会讨喜。</br>不过为了显示“公平”,知贡举哪怕偏向再明显,取士时也会取一些文风四平八稳,各方面都不太倾斜的,如果包拯是这样的风格,而不像欧阳修有着强烈的个人特色,那他的省试之关还真不难过。</br>“既如此,我们回吧!”</br>……</br>“呼!终于回来了!”</br>一天之后的正午。</br>两匹快马飞奔在官道上,朝着京师城门不断接近。</br>到了最后这段路,实在快不了了,马背上的两人勒起缰绳,缓缓降下速度,随着拥挤的人群,慢慢朝着城门处移动。</br>两人正是娄家仆佣,一人是年轻的护卫,身材魁梧健硕,经过匆忙的赶路,激烈的马匹颠簸,都有些吃不消,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另一人年纪明显大了,头上已见华发,更是弓起身子,剧烈地喘息起来。</br>年轻护卫赶忙靠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老者的后背,助他顺气:“娄老!慢些!慢些!”</br>片刻后,老者缓过气,点了点头:“好些了!这一路伱挺卖力的!”</br>年轻护卫咧嘴笑道:“俺能护着娄老,是俺的福分哩!就不知为啥要赶得这般急啊?”</br>老者眼神冷了下来:“不该问的,少问!”</br>年轻护卫脸色变了:“俺多嘴,多嘴……”</br>这位可是被赐姓的宅老,平日里自己巴结都巴结不上呢,这回竟然让他贴身保护,自是要好好对待,刚刚说那作甚?</br>老者则觉得公子很是沉得住气,自己原本可以一人上路,但延津虽然离京师不远,路上也难保不会出意外,让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护院保护,无疑更加稳妥。</br>而此番回去,家主也有了明确的交代,甚至还专门写了一封书信,给那位家中不可言说之人,让他万万不要再出来惹是生非。</br>“希望还来得及……”</br>脑海中正浮现出这个念头,身边的护卫突然哎呦一声,整个人朝后翻倒,老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也被一股力量猛地扯下马去。</br>然后眼前一黑,就发现两个人扑到了自己身上,将他的四肢牢牢控制住,一块破布直接塞入嘴里。</br>这里是人流量最大的城门口,如此自然引发了慌乱,但前方的城门卫大声呼喊起来:“莫慌!莫慌!开封府衙缉拿贼人!开封府衙缉拿贼人!”</br>这般一说,人流倒是安分下来,但此话传入老者耳中,却让他的心深深沉下,手下意识要往腰间的袋囊摸。</br>可忠义社的汉子早就牢牢控制住了他的肢体,熟练地将身上搜了一遍,然后就从袋囊里搜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交给了亲自坐镇的公孙二娘。</br>公孙二娘拿着翻看了一下,没敢拆开:“看来此番颇有收获,走,将这两个贼子押去府衙!”</br>陈尧咨拿到书信后,毫不迟疑地将之拆开,看一遍后,冷冷地道:“好胆!好胆!私通庇护这罪恶滔天的乞儿帮贼首,娄氏同样罪大恶极!”</br>包拯也得到消息,从刑房来到大堂,位于下首,眼巴巴地等着。</br>陈尧咨固然觉得对方有些不拿省试当回事,但对于这位做事踏踏实实的士子,心里也是越来越喜欢的,见状把信件递了过去。</br>包拯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浓眉皱起:“此信写得极为隐晦,难以成为罪证……”</br>“再是隐晦,也是罪证!”陈尧咨冷冷地道:“老夫只要证实,没有冤枉他娄氏便可!”</br>这封信上的言语,是娄家如今的家主,劝告儿子一定要好好在家中养病,万万不可外出。</br>不单是父亲对儿子的关心,还有对未来的安排,家中已经选好了庄园田产,就等他接手,来日做一位员外郎,不再整日在商业上拼搏。</br>从证据层面上讲,此物完全无法作为证据,因为娄家五郎完全可以说,这封信是给自己的,但知情者一眼可见,昨天让宅老和护卫匆忙赶回延津家中,今日就匆匆带了这么一封寻常书信来,根本说不通……</br>必然是那乞儿帮七爷,真实身份确实是娄彦先,而娄家极少部分人对他如今的处境心知肚明,在发现衙门似乎在调查娄彦先当年的失踪后,害怕他暴露,连累整个家族,所以才传信让他一定要躲在无忧洞里,万万不可外出。</br>为了安抚此人,娄氏家主甚至还承诺,要帮这个乞儿帮丐首变成体面的员外,估计双方早就谈判过,以前娄家没答应,现在被逼得不得不退让。</br>确定这点,陈尧咨立刻道:“将那两个娄家贼子带上堂来!”</br>不多时,两名仆佣被带了上来,年老的宅老一声不吭,年轻的护卫则大呼冤枉:“冤枉!冤枉啊!俺们不是贼,俺们是娄家的人啊,京师的状元楼还是娄家开的!”</br>陈尧咨仔细看了看他,就知道这个年轻护卫知晓秘密的可能性不大,摆了摆手,示意衙役将他押到一旁,然后盯住这个老者:“你可有话说?”</br>娄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嘴上还是道:“老奴不知为何被带入衙门,还望青天不要冤枉了无辜!”</br>“好一个刁民!好一张利嘴!”陈尧咨怒极反笑:“你们娄家的贼子敢杀我开封府衙的推官,现在竟还信誓旦旦,说不要冤枉了无辜?用刑!”</br>宅老脑袋嗡的一下,他还真不知那位小公子杀了开封府衙推官,此时便似魂飞魄散,待得清醒过来,双手已经传来锥心的剧痛,不禁凄厉地惨叫起来:“啊——!!”</br>宋朝的基础刑具有:杖、枷、杻、钳、锁,所谓三木之下,即脚铐为桎、手铐为梏、锁即枷,其实是相对温和的刑具,但衍生出来的各种刑讯就不一样了。</br>比如掉柴、夹帮、脑箍、超棍。</br>此时给这个娄老上的,就是夹帮,有鉴于他年纪大,没有夹在脖子上,而是夹在双手,电视剧里经常用这一招,但那种夹伤只是伤,现在这一场下来,双手就彻底残废了。</br>而这仅仅是开始,超棍已经准备在边上,这玩意需要将受刑者反缚跪地,用两根坚木交叉从腰背处固定,行刑的差人在木头的两端用巧劲踩踏,让受刑者整个身体被反复扭曲,那种疼痛深入骨髓,铁打的汉子都撑不住。</br>眼见堂上响起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娄家护卫吓得瘫倒在地,两股战战,几乎失禁,站在一侧的包拯则面露不忍,直接道:“陈直阁,他们不是那些乞儿帮的贼子,在还未有铁证的情况下,不该直接用刑!”</br>陈尧咨淡淡地道:“那你有办法,让这老贼开口?”</br>包拯回答:“此人是忠仆,不辨是非,只知尽忠,恐无法让他开口……”</br>陈尧咨哼了一声:“既然知道如此,你还劝阻?退下吧,本府倒不信了,这老贼能扛多久!”</br>“这有违于国朝律法,请陈直阁三思!”</br>包拯不愿放弃,却很快被带出了大堂,定定在外面站了片刻,已经看不进去案卷,出了府衙,朝着老桥巷而去。</br>回到家中,公孙策一看他的模样就有了猜测:“怎的?发生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痛快了?”</br>包拯将娄家仆人的被捕和审讯讲述了一遍。</br>公孙策奇道:“陈直阁做的对啊,这种明显有鬼,又死不开口的,不用刑还能如何?”</br>包拯正色道:“《宋刑统》有言,察狱之官当‘先察以情,审其辞理,反复案状,参验是非’,如果直接开始刑讯逼供,便是违法,恃考掠者,乃无术也!”</br>“在未有实际罪证前,主审官员无论有什么判断,都不该贸然行刑,因为主审官员的判断可能是错的,而行刑之后,对受审者的摧残又不可逆转!”</br>“陈直阁是好官,不能这般武断,这不合我朝法度!”</br>“你这就是不切实际!”公孙策不同意了:“不合法度的事情多了,能不对无辜者行刑逼供,能将贼人绳之以法,便是好官!如你这般要求,世上除你之外,还有谁能达到?办不到的,又有何意义?”</br>包拯坚定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因为难以办到,而模糊对与错的界限,那么对的决心会越来越少,错的理由则越来越多!我不想阻止陈直阁,抓住贼首更重要,但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违背我朝律法!”</br>公孙策摇头:“跟你这黑炭说不清楚。”</br>包拯也生气了,黑脸绷了起来:“我去隔壁寻仕林,我觉得他会认可我!”</br>公孙策道:“仕林定会支持我,他会让那些难以定罪的犯人恶有恶报,如你这般整日抱着我朝法度法度,那些罪人都得逍遥法外!”</br>包拯抿了抿嘴,挤出一个字来:“走!”</br>……</br>“咚咚——咚咚——”</br>“谁啊?”</br>“小乙,是我和包希仁!”</br>听到公孙策的声音,林小乙打开一条门缝,确定来者是这两位,才打开门请他们进来。</br>公孙策道:“怎的如此小心翼翼?”</br>林小乙不好意思地道:“公子临走说,这几日得小心,以防有乞儿帮的贼人狗急跳墙,来家中害人……”</br>“那倒是没错!”公孙策奇道:“仕林没有在家备考么?居然又出去了?”</br>林小乙清楚,这两位是不必隐瞒的,公子信任他们,他们也值得信任:“公子有言,这回是最接近抓获贼首的一次,能为开封府百姓除此大害,比起省试的排名高低要重要!他当尽全力,庙堂之外,还有江湖,能增一分把握,就增一分把握!”</br>包拯和公孙策闻言一震。</br>相比起他们对审讯的争论,这才是真正的行动者啊!</br>无论过程正义,还是结果正义,先要有正义!</br>两人对视一眼,又涌起前所未有的斗志来:“我们回去,再仔细找一找,有没有别的线索,定要将这‘七爷’彻底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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