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等石老师照旧严肃地走出教室,教室里立刻喧闹起来,男孩女孩都兴冲冲离开座位,分别加入了“挤油渣”的队伍。
“挤油渣”是指大家靠着墙壁排成一排,前心贴着后背,一起往前挤,一边用力挤一边齐声喊“挤油渣!挤油渣!”,每个人都一边想方设法把前面的人挤出队伍,一边千方百计不让别人把自己挤出队伍,而被挤出来的人只得重新排到队伍的最后面;被挤在最前面角落里的人则使出浑身解数,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不让别人把自己挤出墙角,如果坚持到上课铃响就是这次的油渣王。
这是孩子们自己发明的游戏,兼顾了娱乐和冬天取暖两大功能。只要天气一冷,“挤油渣”便成了小学部里最热闹的自发群体活动,下至一年级上至五年级。高年级的学生是不玩的,一堆人挤来挤去的游戏显得极其幼稚可笑,虽然几年前他们也曾趋之若鹜。
立冬到立春,其中包含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五个节气,总而言之,是“挤油渣”的节气。每到这个节气,小学部每个班里都发出“挤油渣!挤油渣!”的巨大声浪。有些低年级男孩一下课就开始玩,兴奋激动得忘记上厕所,挤着挤着还把裤子给挤湿了。
这天的“挤油渣”活动照旧开展,蔡文胜没参加,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观看。曾老八玩得很投入,他异常的激动,尖声高喊着“挤油渣”。可由于力气不够,技术也不行,曾老八总是被挤出来,即使排在倒数第二,也常常被倒数第一的同学挤出来。可他不气馁,笨拙但迅速跑到倒数第一的位置继续高喊“挤油渣”。
就在蔡文胜寻思赵小强到底在哪的时候,听见几个女生大声喊“出去,你出去!”。寻声望去,只见两个高个女生,一个揪着赵小强的衣领,一个揪着赵小强的耳朵往外拽。原来赵小强计划和女孩子进一步打成一片,混进了女孩子的“挤油渣”队伍。其他的女孩子也停了下来,同声指责赵小强不要脸。
赵小强尴尬地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给自己下台阶,直到蔡文胜喊了他一声,他才对着女孩那边骂“女人婆,才不想和你们玩”,一边走向蔡文胜。
倒坐在蔡文胜前排的座位,赵小强气喘吁吁地在犟嘴,说班里的女孩子都丑死了,以后老了都是女人婆。蔡文胜没接他的话茬,问:“上次你说帮我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赵小强翻着眼皮,还气呼呼的。
“就是那件事啊。”蔡文胜压低了声音,此时林娟满脸通红地从“挤油渣”队伍里出来,回到了蔡文胜旁边的座位上。
“啊。”赵小强应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两人都没再说话,陷入了另外一个有点尴尬的局面。林娟看了看他俩,问蔡文胜,“你今天怎么不去挤油渣了?”
“今天我带了小炭炉,不挤了。”蔡文胜说。
“啊,我都忘了。”林娟抿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上语文课时蔡文胜借给她用来暖手。两人这段时间关系好了,林娟成了班上蔡文胜唯一说话的女同学。
“那我再去挤一会。”林娟休息片刻站起身,没看赵小强,后者正热情洋溢地注视着她。
林娟的无视没有影响赵小强,他目送林娟重新加入“挤油渣”队伍,说:“我们班真倒霉,只得林娟一个女生好看,其他的都是丑八怪。”他还在记恨刚才被人揪出来时,好些女生都在叫好。
蔡文胜沉默无语,他一方面不想说其他女孩的坏话,一方面觉得赵小强不够意思,答应好的事情咋能不算数。
放学了,蔡文胜、赵小强、曾老八,还有另外一个同班同学杨老三,他们都是地质队的小孩,又在三年级同一个班,所以放学会搭伴一起回家。
杨老三也不是大名,他父母生了三个男孩,他排老三。
这一批小孩出生在六十年代的后半期,他们都有着意义比较相近的名字。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是父母们的错。
当时的环境下,思想意识和审美标准比较统一,标新立异和特立独行有可能会被人取笑,取名字也应当顺应时代潮流。男孩很多是建字辈的,像建国、建军、建华;还有卫字辈的,像卫国、卫东、卫青等,取名常用字有忠,强,爱,保,胜等;女孩子多了些花样,可也大都离不开红、英、丽,芳,霞等字。
取名字不难,可相像甚至相同的名字太多,要记住别人家孩子谁是谁难度不小。有些偷懒的父母去繁就简,给自家小孩以排行加上姓来称呼,比如“张三”、“李四”,或者“张老三”、“李老四”,而一旦有人采用这种方式,同姓的其他人便约定俗成地失去了选择权。曾老八曾经大呼好险,幸亏自己不姓王,否则连花名都不用起了,肯定被人叫成“王八”或“王八佬”。
杨老三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杨老大,二哥叫杨老二,他叫杨老三。
蔡文胜和杨老三并排走在放学的路上,他们两个关系好,脾气相近,聊什么都很投机。杨老三的父母喜欢蔡文胜,他们朴实地认为儿子和一个学习好的同学在一起,肯定会近朱者赤。
每次蔡文胜去找杨老三玩,杨老三的父母就会大声对儿子说:“杨老三啊,你要好好向蔡文胜学习。”接着又大声说:“蔡文胜啊,你要好好带领杨老三。”
赵小强和曾老八走在后面,两个人不聊天。赵小强觉得曾老八无聊、窝囊、小便时会流眼泪。曾老八也看不起赵小强,觉得赵小强脸皮厚、流氓、整天撩女孩。
前面的两人有说有笑,后边的两人互不理睬,各自在地上找了根树枝,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抽打路边人家种的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