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烂漫的四月终于到来,阳光普照,春暖花开,万物开始欣欣向荣。远处的大山绿成了一片,无论是山坡上,还是山坳里;山坡上绿得靓丽,山坳里绿得沉稳。抬头仰望,最高的两个山峰几乎一般齐,人们称之为姐妹峰。几缕明净缥缈的流云缠绕在半山腰,仿佛是姐妹腰间飘逸的裙带。正合了那句“青山含远黛,白云空自流”。
地质队办公室后面有大一片果园,种着以柑橘为主的水果,果园在一片小坡地上,排水透气良好,极有力柑橘的生长;果园的土壤深厚肥沃,加上初春追过肥,果树长得枝壮叶茂,绿油油闪闪发亮;早熟的几棵已开花,洁白的花瓣镶嵌在翠绿之中,煞是好看。这是地质队的公共果园,由队里请人养护。每当收获季节来临,金黄色的柑橘沉甸甸压弯枝头,采摘的柑橘会集中到食堂,按人口分配给全队人,因此果园得到大家共同的爱护,即使顽皮的孩子们也自觉地不到这个果园里搞破坏。
每家每户房前屋后的一小块地也绿了,大部分人家种上了不太需要打理的丝瓜、冬瓜、南瓜,嫩绿的苗儿攀爬上专门为它们搭建的架子,因为离开花结果还远,瓜苗瓜叶只是点缀着春的愉悦。家里有家属妈妈的菜园会更丰富,各种当季的蔬菜瓜果都会种上,到了傍晚,家属妈妈把存了几天的尿桶提出来,加上些洗菜的浑水,用水瓢舀着,泼向蔬菜瓜果们,它们于是趁着夜色,闪着尿珠的晶莹,鼓足干劲奋力生长。
孩子们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换上春秋的衣裤,还有不怕冷的换上单衣单裤。他们身轻如燕,欢欣雀跃,四处奔跑。房前屋后放养的鸡也跟着兴奋,“咯咯咯”激动得叫个不停,一会尾随着孩子们东奔西跑,一会又被孩子们追得东奔西跑。
星期天一大早,朝阳正好。曾老八换上一条曾老七的旧单裤,裤子膝盖处打着两个补丁,屁股蛋上也打着两个补丁。虽然都是补丁,形状和针线却不一样,膝盖处是圆补丁,针线走弧线;屁股处是方补丁,针线走直线。前后四个补丁的曾老八,从一号兴冲冲地跑到八号,喊:“蔡文胜,糖老头来了!”
蔡文胜从房里兴冲冲跑到门口,也喊:“糖老头来了?”
糖老头是个以卖丁丁糖为生的老头,通常出现在放学路上的一颗榕树下,伴随他的永远是一个箩筐和一根扁担。糖老头几乎不说话,箩筐和扁担也不说话。
对孩子们来说,糖老头的年纪很古老,比大榕树还老,脸上的皱纹比大榕树的根须还多。孩子们对古老的事物都有一种敬畏的好奇,进而编排出各种故事,比如糖老头没有儿女、糖老头没有老婆、糖老头独自一人住在矿坑旁的小木屋。赵小强甚至说,看见糖老头到了晚上变成一个老古怪,坐在没有路灯的地方,身边围着一群吱吱乱叫的老鼠。
虽然糖老头不说话,可他手里的一把小铁锤和一块小铁片能敲出最悦耳的声音:“叮叮叮,叮叮叮”,一会就围上一圈小孩,糖老头揭开箩筐盖子,露出里面簸箕上焦黄色的丁丁糖。小孩子们排着队,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硬币,糖老头根据小孩手上的硬币,敲凿出一分、两分、五分钱的丁丁糖,小孩把丁丁糖放进嘴里,又香又甜又粘,发出特别响亮的咀嚼声,惹得一旁观看的小孩嘴里一嘴的唾液。
从铁盒里拿了两分钱,蔡文胜出门和曾老八汇合。曾老八没有零用钱,他拿了家里的一个旧牙膏皮,也能换丁丁糖。
房屋最尾一家是十七号,门前空地早已密实围上一圈人,有小孩也有大人,两人正要挤上前,大家呼的一声往后连退好几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引起围观的人一阵阵惊呼。
从人群缝隙看进去,地上摆着一个铁架,铁架下面烧着火,上面搭着一个铁葫芦,葫芦口正袅袅地冒着白烟,像一门小炮刚刚发射完毕。糖老头弯着腰,手里拿着一个麻袋,正把白花花的东西往盆里倒。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两人这才知道,糖老头今天不卖丁丁糖。又知道,糖老头能说话,有儿有女有老婆。糖老头重新装好铁锅,一边拉着风箱,吹出靓丽的火焰,一边告诉大家这个是爆米花机器,他儿子从县里买的,全矿山独此一台。
除了自带大米,还需交两角钱,糖老头才放一炮。每放一炮,小孩子都会一阵欢呼,然后纷纷把羡慕的眼光转移到下一位交钱的人脸上。蔡文胜和曾老八惊奇地发现,赵小强排在队伍的尾巴。
当着曾老八的面,蔡文胜妈妈婉拒了蔡文胜的申请,说那铁锅黑乎乎的多脏,那装爆米花的麻袋多脏,而且怎么能把吃的东西放在地上?垂头丧气的蔡文胜又一次发现,但凡小孩子喜欢的事情,大人都不赞同;但凡小孩子不喜欢的事情,大人都说重要。他又一次想快点长大,变成一个可以做小孩喜欢事情的大人。
随着最后一声炮响,糖老头把白花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倒进赵小强的脸盆里,四周小孩齐声发出羡慕的赞叹声,而赵小强满脸红光端起脸盆,下巴微扬、目不斜视地走开,丝毫没打算和一旁望眼欲穿的两位同学分享喜悦。
蔡文胜突然觉悟,这大概就是石老师评语里写的“骄傲自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