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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日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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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巷,靖宁侯府。

燕京城中正值盛夏,一场骤雨过后,树上的蝉鸣愈发清脆。

日头猛烈,一婆子带着个丫鬟偷闲在树荫下碎嘴闲聊,丫鬟不时瞥向时盈苑的月牙门。

见久久无人进出,方压低声音道,“刘嬷嬷,世子夫人怎这般想不开?”

刘嬷嬷道,“洞房花烛夜独守空闺,几个女子受得了。”

说着,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里头那位哟,欲飞枝头做凤凰不成,却先做了落水鸡。”

话音刚落,丫鬟身子骤然一绷,胆颤心惊的打量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

如今虽无治家主母,但侯府门第规矩大的很,若是这番话让旁的人听了去,管事的晓得她们乱嚼主子的舌根,少不得挨顿板子。

刘嬷嬷嗤笑一声,“瞧你吓的,那位染了风寒,昏着都快五日呢,怕甚。”

刘嬷嬷见惯了这些,高门大户当差的,没几个不是捧高踩低的。

这新妇才方入门,就得了冷落,又是出身低微的商户女,便是侥幸撑了这遭,日后想当这个家,怕也难咯。

那丫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倒也是奇,大夏天还能染上风寒,咱世子夫人当真是娇贵。”

刘婆子白了丫鬟一眼,“到底是杭州府首富家中嫡女,炊金馔玉娇养大的,身娇体贵,哪是你这等粗使的丫鬟可比。”

见着丫鬟面上的不以为然,刘婆子想了想,还是嘱了声。

“底子下瞧不上便罢了,面儿上可还是要敬着些,那位到底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嫡妻,如今府里头唯二的主子……”

丫鬟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见那月牙门探出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高声道,“七音姑娘,世子爷可吩咐了,你们可得留在院中好生照顾世子夫人。”

七音闻声看向树下二人,脸上忧色难减,强做欢颜,“阿音见过姐姐,敢问姐姐,世子爷可回来了?”

“不曾呢。”

七音脸色愈发难看,客气的道了声谢,转身回了时盈苑。

一路忧心忡忡,回到屋里头,七音看向床侧的雪晴摇了摇头,二人齐齐叹了声。

新婚之夜独守空闺便罢了,如今姑娘身染风寒,世子爷却至今都不曾踏足过时盈苑,可见对姑娘是一丝在意也不曾有。

七音往床侧靠了靠,见自家姑娘苍白的令人心疼的小脸,压着声儿愤愤道,“什么狗屁世子,我……我现在便闯出去,回云家同三夫人说。”

“胡说什么呢,三老爷定的亲事,三夫人本就自责顾不住姑娘,你莫再乱来,平白惹三夫人忧心。”

雪晴拉住正欲起身的七音,低声训了几句,待她泪眼婆娑着安分了下来,才转头看向床榻。

她心中又怎会不忧愤。

如今姑娘病重,她们却被困在府中。

七音比姑娘还小一岁,任性不懂事便罢了。

她虚长七音四岁,这般时候,便不能任性妄为了。

嘉礼已成。

如今姑娘为人妇,再难回头言其他,只盼世子爷这几日真的是公务繁忙不得闲……

只是,这番话雪晴自己都不信,世子爷不过挂着个五品骑都尉的闲职,能有什么要务?

再而言,今上仁善,世子爷新婚,不可能不允其告假。

不过是因婚宴恶了姑娘罢了。

可是姑娘又有什么错?

姑娘是高嫁不错,可那也是他靖宁世子亲自登门求娶的。

云家在短短两个月婚期,便备了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送姑娘出嫁,怎也谈不上丢份。

可谁曾想天有不测,迎亲途中忽降大雨,亦不曾想靖宁侯府落魄至此,成婚之日,侯府宾客寥寥,婚宴惨淡收场。

这又如何怪得了云家?

怪得了姑娘?

上门求娶,又这般冷遇,这高门大户,端是半点道理也不讲。

屋里沉寂间,喜塌上一身红色中衣的人儿,忽而峨眉蹙起,“唔”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惺忪的睡眼映入一片喜庆,大红的纱帐,高案上贴着红底金沥粉点缀的大大“囍”字。

似梦似醒,她侧了个身儿,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一个娇小伶俐,一个安静娴雅,正满眼激动的看着她。

正欲开口,眼前的人影却倏忽拉远,暗沉的荒野、滔滔江水声响起,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支离破碎的画面走马行灯闪过。

一会儿是透过朦胧的红盖头模糊不清摇曳着的红色烛光,一会儿又是三江峡中,冰冷刺骨的江水将她淹没。

“是阿娘没用,顾不住悠悠,高门水深,漫天神佛眷佑,盼那陆世子是个好的,护你一世无忧。”

“夫妻对拜,礼成。”

“世子夫人不必等了,世子去了衙门,今儿应当是不回来了。”

“侯夫人,侯爷当真不得闲,夜深秋寒,您莫要在这跪着了。”

“陆明渊,我知的,从来都知的,侯府破落,你求娶于我,不过为银钱所困、父亲所胁……”

“陆明渊,王八蛋,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嫁予你为妻了。”

“如今我以清白名声为凭,全了你和那姑娘,能不能,求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放,放过我,我妹妹……”

……

纷杂而来的错乱画面,搅的云晚意头疼欲裂,一时竟分不清眼前一切是真是假,也分不清身处何时何地,今夕何夕。

她挣扎着想起身,雪晴连忙起身扶着。

一旁的七音不知何时埋在膝间,低声泣语了起来

“姑…世子夫人…您…您可算是醒了,都快五日了,府医说今日再不醒,就……就……”

“阿音,不许胡闹!”

雪晴一面拎起七音,一边心疼道,“世子夫人想必渴了吧,奴婢这就去温些水来。”

顺着雪晴的动作,云晚意迟钝的看向伏案。

骤然瞳孔一缩,飘渺的心神落定。

她看到了一张粉色的花笺,一张记录日子的寻常花笺。

【丰华十年,七月初二】

花笺右下,还画着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

记起来了。

七月初二,是她嫁入靖宁侯府的第二日,忐忑不安的度过了洞房花烛夜,醒来时得知陆明渊竟仍未归府。

心下烦闷难消,用过了早膳,似往日那般在伏案记下日子,还随手在花笺上画了只小乌龟解气。

见过府中管事嬷嬷后,打发了七音,便独自去莲池边散心,本想着等着陆明渊回府再瞧瞧。

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似是落在了莲池里,后面便昏了过去了。

中间好似还生了些事儿,可那会儿眩的厉害,记不大清了……

方才那些儿画面?是梦么?

云晚意秀眸间惺忪未散,峨眉紧蹙,出神地望着花笺,病恹恹的俏脸上惊疑不定。

画面中浮现的种种,历历在目,如同亲身经历般,死死印刻在脑海深处。

她不觉垂下眼睑,抬手抚在心口处。

若是梦……

那这里律动不止的心跳,除了让她明了还活着,便再无波澜了。

既无喜,也无悲。

新婚夜的惶恐、烦闷以及一丝丝期待,皆烟消云散。

就好似一场昏睡后,她就对这桩婚事,心若死灰,再无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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