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非梦
一夜无梦,云晚意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可那梦中这场风寒后,她虚弱了许久。
直到归宁那日,阿娘都还能瞧出她神色不佳,只道是陆明渊亏待于她,忧心里许久。
如今竟似是无碍了。
是因那场奇怪的梦么?
阿娘曾说她幼时贪玩,有一次不慎失足,摔晕在雪地里大半个时辰。
之后大病了一场。
不仅落了个畏寒的毛病,身子也较寻常女子弱些儿。
往常便小病小痛,都是要养上好些时日。
何况这场风寒来的急,前几日还赖着参汤吊着口气儿。
都说病去如抽丝,只是昨儿休息一宿,便康健如常?着实是怪异了些。
只是总归是好事,这怪事难寻答案,多思无用。
唤七音进屋梳洗妆扮后,轻声问道,“世子爷可归府了?”
正忙着收拾的七音,闻言小嘴一嘟,愤愤道,“何叔说,是子时起夜看到藏剑阁亮灯,才发现世子爷回来,这般鬼鬼祟祟的,说不准啊,是去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不寻您,才是好呢。”
子时归府么……
云晚意心一沉,随即又觉许是太过多思。
毕竟,此番不像记忆中那般醒来时那般虚弱不堪。
到底还不是完全一样。
应当……便只是梦吧。
再瞧着七音打抱不平的模样,云晚意不由失笑,如葱玉指轻弹了下她额间。
柔声轻斥,“日后不可对世子爷无礼,让人抓了错处去。”
七音捂着额间,嘟喃道,“阿音又不是糊涂虫,自不会给您添麻烦。”
临嫁前,阿娘再三耳提面命,七音向来机灵,规矩她是晓得的。
云晚意笑意盈盈道,“你呀你,晓得便好,朝食都备了些什么?”
小姑娘闻言不由一滞,看着云晚意期待的神情,硬着头皮说,“您大病初愈,晴姐姐吩咐了,朝食不可食太多荤腥……”
说着声音又低了几分,“您宽心,阿音偷偷问过府医了,只要不是太过油腻都没关系,特地盯着,加了许多鸡肉丝呢!”
云晚意心中一暖,她自是信的。
用过朝食后,院里的侍女进屋来收拾。
看着进来忙碌的翠衣女子,云晚意先是一诧,随之方才平复的心又沉了几分。
这女子,并不是新婚次日,原在院里的丫鬟。
七音在一侧低声道,“这是凝竹,您昏迷那段时日,世子爷安排过来的。”
随即将她昏迷这几日院里的人手安排娓娓道出。
凝竹,云晚意竟是认得,但此刻,她却宁愿不识。
一如那梦中所见,她落水昏迷后,陆明渊借着这个由头,将时盈院原先的侍女、仆妇都换了个遍。
除了原先侯府里头的丫鬟,还有她陪嫁过来的芷衣、芷画两个二等丫鬟,也被安排去了成衣房。
若不是雪晴强硬,她醒来时,怕是连房里服侍的丫鬟,也要成了生面孔。
那梦里当时的她大病初愈,并未有心留意,雪晴怕她再添忧愁,也忍着没有与她明说。
她直到归宁那日不见芷衣、芷画,方才有所察觉。
只是陆明渊一句,“她们侍候不周,理应惩处,夫人可是有其他想法?”
有理有依,将她所有的话堵在出口前。
那时啊,她对这桩婚尚有期待,为妻者,以夫为天。
直到凝竹退了下去,云晚意才从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且去朝食吧,我去趟藏剑阁。”
七音闻言不由一滞,那冷冰冰的世子爷不寻世子夫人不正将将好?
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追了出来,“世子夫人欸,您等等”
她片刻也不想等了。
一路行至藏剑阁外,门口一玄衣男子,正倚着墙柱打着盹。
夜七。
陆明渊的左膀右臂,为人伶俐,八面玲珑,三教九流皆有往来。
只是,她嫁入侯府以来,明明才首次见到这人。
这怪异的熟悉感,还有无端浮现的画面。
捋了下思绪,云晚意方才开口,“这位大人,不知世子可醒了?”
这一忽如其来的询问,吓得夜七猛然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稍显青稚的女子,迟钝了好一会。
才垂首抱拳,结结巴巴道,“夜七见……见过世子夫人,您唤我夜七便好。”
他这滑稽的模样,惹一旁的七音不由捂嘴轻笑。
就在这时,书房里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何事?”
夜七如逢大赦,恭声回应,“主子,世子夫人寻您。”
屋中寂了片刻,清冷的声音中似是有些波动。
“请夫人进来吧。”
眼瞧着夜七打开房门,摆出请她入内的手势,云晚意神色复杂。
古井无波的心中,搅起了圈圈涟漪,要见到陆明渊了么?
她的夫君。
随即,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若那梦为真,她是决不愿对他再有期盼,又怎生忐忑。
这般想着,云晚意快步进了房中,七音本想随着进去,却被夜七抬手拦下。
有些担忧的看了眼里间,轻纱幔帐遮盖下朦胧一片。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陆明渊倚在床靠上,看着自进屋来,便四处打量的娇俏人儿。
容颜如白玉,娇若凝脂,明眸皓齿,顾盼间水光盈盈,在微弱的曦光下灿若星辰。
端不见半分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眼眸间的愕意一闪,被褥间骨节分明的手不觉握紧,清俊的脸上却不见波澜,漠然询道,“夫人何事?”
他素来能克制隐忍,不然也活不到今日。
云晚意自进屋来,便细细打量着屋中陈设,直至闻声,才转回站定,福了一礼后,方抬首看向床榻。
只是这一眼,云晚意霎时便好似被雷电击中一般,一抹骇意自瞳孔间掠过。
为何,明明只是初见这张脸,心头所起的,却无一分是新妇该有的羞涩赫然,满是苦涩哀凉。
她的眸光不觉落在白玉流苏绣花鞋的梨花纹绣上,削葱般的指尖不觉紧攥袖角。
陆明渊同她,是盲婚哑嫁!
新婚当夜,他在前院酒席未散时,就已匆匆离府,到今儿,云晚意都不曾见过他。
可床上这人,脸色虽是苍白如纸,容貌却一如梦中所见,熟悉得仿若曾日日相对般。
剑眉星目,薄唇微抿,面上无悲无喜,冷若寒霜。
那似梦般的经历,并非梦境。
看着眼前的人儿,忽而不作声响,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般,垂下眉眼。
陆明渊剑眉一挑,重重咳了几声。
云晚意惊了个回神,忙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仰首作了几分关切,“郎君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昨夜吹了些风,不慎染风寒,夫人有事便说罢。”
增了几分不耐。
云晚意心底竟是波澜不起,就好似,早已习惯,他这般待她。
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又怎敢奢他温声细语呢。
或许,只有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的金贵人儿,才能让他化作绕指柔吧。
抚下心颤。
云晚意一时倒是有些好奇,她是女子,身娇体弱,落水后在大夏天染了风寒。
虽是少见,倒也不是没有。
但陆明渊武功高强,未来的长风司督指挥使,怎也这般娇弱,只是吹了些风,就染了风寒?
可观他现在的模样,倒确实如同上一世自己一般,风寒初愈的模样。
梦里那时,陆明渊也染了风寒么?
不太清楚,上一世这会儿,她可还在躺着呢。
待初见时,陆明渊虽也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过瞧着,气色却是康健的很。
习武之人到底是不一般,同是风寒,陆明渊一日痊愈,她却缠绵病榻许久。
“我身前些日子身子不便,误了归宁的日子,今日本想同郎君商量一番,不知……”
“不妨事,只是些许小病,休养一日就好,是以不曾告知夫人。”
陆明渊摆手打断了她,眸光幽冷,声音愈发清冷不耐。
“归宁之事,宜早不宜迟,夫人既已康复,便依府中管事择的吉日,定在初九如何?我们辰时出发,晚些时候,我便差人去云家说一声。”
说罢,陆明渊垂下眼睑,似是倦了。
“全听郎君安排,不过郎君眼下身子不适,些许杂事不敢再劳郎君费神,我稍后安排人去云宅知会一声便好。”
“嗯,如此也好。”,他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云晚意了然,嘱了声“郎君好生休息”,便默声退了出去。
回了时盈苑,云晚意简单吩咐了雪晴准备大后日回门,便进了屋里头,失魂似的瘫在软榻上。
昨日醒来时,她只道那场梦,许只是近些日子忧思所致。
直到方才见到夜七,看了藏剑阁摆设,还有陆明渊的模样,才惊觉,庄周梦蝶,梦中那蝶,亦是她。
一梦四载,皆是亲身所历。
四载里,她谨从父命,嫁入这靖宁侯府,便是陆明渊百般冷遇,仍尽着妻子本分,操持没落的侯府,孝悌亲长,关怀庶弟,无微不至。
对陆明渊更是事无巨细,他身上衣裳的一针一线,入口吃食的一点一滴,皆是她亲自操持,端求个细致周全。
可最后呢?
云家家破人亡,阿娘病亡在北地的寒冬,筝儿几度沦落风尘,生不如死。
她最是畏寒,到头来却落得了囚笼溺毙的惩处。
生生冻死在除夕前夜。
陆明渊,不是她金钗之年起,所盼之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