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宫春（三十五）
方无沓飞速翻动着书页，似乎要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然而他越看，眼底的不耐烦越重。
这本记事录以张公公的视角详细讲述了皇帝从皇子到成为皇帝，再到迎娶皇后，甚至从皇帝皇后的伉俪情深，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不欢而散，记事录的时间截止到祭祀日的前几天，而日期差不多也是方无沓和程落刚刚进入到副本的时候。
可他横看竖看，硬是没从这流水账的记事录里看出任何线索。
方无沓的脸越发焦急难看之时，突然一声巨响，只见皇后宫顶的琉璃瓦碎片掉落下来，有人影从屋顶冲出，几下步伐便从屋顶匆匆离去。
方无沓认出那是程落，她找到推进接下来剧情的线索了！
方无沓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跟过去，可那个区域一定会触发皇后的“凤权压制”，如果现在从宫门出去人肯定早就跑得没影了。
线索一定在这本记事录里！
方无沓再度翻动记事录，皇帝的皇子时期，先帝病重时期，登基时期，帝后恩爱时期，决裂时期……
等等，病重时期……！
【小皇子在皇帝病逝前去见了他的父皇最后一面，待他再回来时，他手里捧着玉玺，目光深沉的看着我，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而同他一起回来的的，是一道宣布他继位的圣旨。】
“皇上，先皇病逝前到底说了什么？”
鬼帝深深的看着他，他一开口，声音又变成了无数种声音交织而成的鬼魅之声：“我们只是告诉了他不要为死亡难过，我们不会死。我们会寄生在他的身体上，每时每刻都会与他心意相通，是另一种方式的复活。”
“每一任新帝，都必须由我们亲自挑选，且必须在上一任皇帝逝去前，才能宣布谁是下一任皇帝，并告诉他皇位的真相，他才能登基为新的皇帝。”
不会死的灵魂们，皇位的真相，而交接这一切的……
那枚玉玺！！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方无沓获得剧情关键线索：玉玺。】
【玩家方无沓当前剧情探索度：90％】
【双方玩家剧情探索度均达到90％，副本将在一小时后结束，倒计时开始。】
【皇帝阵营最终剧情：守护玉玺。玉玺破碎，则皇帝阵营失败。玩家通关失败，游戏结束。】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59分59秒。】
方无沓看着鬼帝，眼睛瞪得通红：“皇上，玉玺现在是在什么位置？我知道玉玺对您很重要，而程落可能现在就去前往那个地方试图要打碎玉玺。”
程落一定是比他率先从皇后那里知道了关键线索，还知道了玉玺的位置，因此才破顶而出，率先赶往那里！
这话说完连鬼帝都脸色一变。
“在我的寝宫！”说完还告诉了方无沓具体的位置。
方无沓扭头就赶往皇帝寝宫。鬼帝迈步也要跟着去，然而皇后出声喊道：“你敢去，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完拿起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姿态决绝，眼神坚定。
鬼帝硬生生的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回头：“嘉晴，你就非要逼我至此吗？”
皇后笑了笑，她笑时如冰雪消融，眉目美极，然而说出的话却如冬月寒霜：“你我也争吵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懒得和你争辩什么了。瀛轩，不要去干涉他们，我也是，我们就静静的在这里，等候着他们最终的结果吧。”
“是你死，还是我死。”
她已很多年没有在他面前笑过，也很多年都没有再唤过他“瀛轩”了。
然而却是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时刻。
鬼帝突然笑了，他弯起腰，自当皇帝以来他从没有这么失态的笑过。
然而那种笑声丝毫没有愉悦感，有嘲讽，有苍凉，有绵延不绝，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
他压住了身体里其他灵魂的蠢蠢欲动，近乎痛苦的抬头看向那个站立在阴诡风中的熟悉身影。
“我从没想过你死？你不知道吗？”
“是我亲自宣你为皇后的，只要玉玺还在，只要你还是我的皇后，我们死后，灵魂就可以像那些逝去的先祖们一般，照常统治着这片土地。”
“只要我族的统治还在持续，我们总能永远的在一起。”
“可你不要。你什么都不要。不要长久的活着，也不要我，更不要皇后的位置。你再不像从前那样好哄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只要稍稍扮扮可怜，你总会心疼我。”
他那时出宫去找她，她总忙着，读书耕地，去买菜种花，似乎哪件事都比她重要。于是后来他就扮可怜，坐地下不起来。
“哎呦呦，我好疼啊，疼的都起不来了。”他假模假样的喊着疼，然后悄悄去看对方的脸色。
少女终于堪堪从书上移过目光，面对着他这惯常的招数，轻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笑意，挑了挑眉：“那你要如何才能不疼？”
这时候少年总会边蹭边拱，拱到她身边，仰着俊俏的脸，眨巴眨巴眼睛：“你看看我，陪陪我，不用什么灵丹妙药，我就好得可快了。”
“只能陪你十分……”
“哎呦哎呦，十分钟可不行，十分钟怎么能消疼呢？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啊……哎别走啊别走啊，半个时辰也行啊！”
可明知他是装的，每次离开前，她还是给自己弄了不少自制的擦伤药膏，生怕他真的磕到碰到。
他那时真喜欢她啊，恨不得天天跟她在一起黏着，只要她能看着他，他什么都愿意不要。
成为帝后之后，他们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好时光的，只是在他的回忆里，那些时光总是太快了，快到他还来不及伸手去抓住什么，便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争吵与冷漠。
他喉咙干涩，说出来的声音哑的不行：“嘉晴，你心疼过我，爱过我的。”
“可我们，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皇后迎着猎猎鬼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们的理念不同。我不愿意认输，你也不愿。”
她是自现代而来的灵魂，穿越过来后又体会到了底层人民的不易，她深知上位者的一举一动能改变甚至颠覆一个普通百姓的一生，她以为自己凭借现代的知识和见解能够改变这个时代，能够改变她身侧这个她心爱之人的想法。
她失败了，代价是反复的循环在无尽的时间回溯之中，一次次亲眼目睹着自己的理想被现实击碎，自己身边的重要之人一个个倒下。
滚滚的历史洪流前，她低如尘埃，所做的一切都逃离不了悲剧的结局。
而那份爱，早就在这样的反复的磋磨之下，被碾碎的不剩什么了。隔着累累尸骨，隔着观念的鸿沟，谁能说这份爱还能回到最初？
她不该哭的，经历了那么多世，她早不是从前心软的小女孩。
她死死压住眼眶里的泪珠，迎头破涕而笑：“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每一天了，程落，是我最后的希望。”
当她回溯到现在的时间线时，她再一次看到了小蜓儿。那个在前两世为她而死的小蜓儿。然而这一次，是她主动来到了她的面前，恭敬跪拜，声音强做镇定，但依旧是掩不住的颤抖。
“皇后娘娘，您能平安无事，便已是对臣妾最大的慰籍了。”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皇后瘫坐在高座上，已然知晓了小蜓儿也同样回溯了时间的事实。
她捏紧了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她第一次，因为有人和她遭遇了同样的命运而感到绝望。
而现在，命运终于再度给了她一次机会。虽然代价是小蜓儿再一次的死亡。
她望向远方的宫楼角宇，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宫殿，红墙长廊横穿其中，他们拥簇着最中心的摄政殿，共同组成了这如无尽深渊一般的皇宫。
“瀛轩，我一直期待着哪一天这皇宫能倒塌，最好是全部都毁掉，一点都不剩。”
断壁残垣的废墟之下，最好埋着她和他，以他们的生命和死亡，为这崩坏的旧时代做最后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