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变局
清明时节，到底还是落雨了。
去的时候尚且是晴空万里，暖阳高照，谁曾想转瞬就变了天，细雨连绵不绝。
沈初回到梧竹幽居，外衫已然湿透。
纪鄢赶紧找出干衣裳让他换上，又着人让东厨熬些驱寒的甜汤送来。
沈初在屋里闷声不响坐了许久。
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纪鄢不免有些担心。
“可是琳雨着了凉？”她探手在沈初额上摸摸。
“我没事。”沈初摇摇头。
纪鄢知道他去祁瑥夫妇墓前拜祭，大抵是触景生情，心里难过。
“初哥，听我一句劝。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想了。”她轻声道：“我让东厨熬了些清肺驱寒的甜汤，你要不要尝尝？”
沈初沉默不语，只是摆了摆手。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彼时俞霜把布阵图交到他手里，他想当然便以为那些图纸是祁将军设法拿到的，从来不曾怀疑过什么。
可就算他当时真的问了，俞霜怕也未必会说出实情。
如同俞霜诞下的孩子，所有人都以为那小女娃是祁将军的遗腹子。
又有谁能想到，她竟然是霍延的女儿。
“宛曈呢？”沈初问道。
“一早就出去了。”纪鄢随口道：“怎么，你找她有事？”
“没什么事。”
那姑娘是霍延的女儿。
她不应该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这里。
……
今日下朝，众人热议的有两件事。
一是皇帝最终同意与西戎签订盟书，将梁州四城划归西戎。二是封沈良玉为骁骑将军
，率五万人马驻扎至岷川，替代岷王骆长陵手下的宿卫营镇守边关。
有朝臣痛心疾首。
梁州四城，里面住的可都是大梁子民。也不知道西戎使臣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让那御笔一挥，就把四座城池拱手送人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若是与议和这事连起来看，倒是顺理成章。
之前为了抵御西戎来犯，岷川边境上驻扎有宿卫营。这支队伍直接听命于岷王骆长陵，号称有十万精兵。岷川的大半赋税都花费在宿卫营上，余下上缴给朝廷的只剩三瓜两枣。
如今两国交好，形势有所缓和。逐步削减宿卫营，让兵士还乡务农，不光能安抚边境百姓，亦可增加岷川的赋税收入，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两国交战已久，还是以和为贵啊。”
虽说损失了四座城池，但能换来长久的和平，也是值得的。
众人不住点头。
自然，也有人从这两条圣谕里面品出些别的意思。
但这“别的意思”不可言说，只能揣在肚子里。
“成煜。”
还未踏出紫阳门，沈良玉便被程端叫住了。
“走，一道去吃杯茶。”
“好。”
二人来至覃茗斋。
覃茗斋是平津城最有名的茶号，一楼摆卖茶叶，二楼是雅室，供客人品茗论道，交友叙话。这里周边的商铺以卖字画的居多，十分幽静。
程端屏退堂倌，让赵琦守在门外。
室内茶香袅袅。
程端啜一口茶：“事关削藩，不啻于动了
岷王的根基。怕是要有场苦战。”
他顿了顿，又摇头笑笑：“我这是在成煜面前班门弄斧了。”
“事出突然，我不过是比言卿早知道一两日。”沈良玉说道。
岷王近日从宿卫营中抽调了不少精兵，陆续将这些人马安排在掖城一带。
掖城是连接岷川和平津的通路。把军队布设在此处，进可攻退可守。
不是云安侯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也不是朝廷急着安抚百姓，增加赋税。
而是岷川要反。
这才是皇帝下决心让出梁州四城，又火速调遣五万精兵去岷川接替宿卫营的真正原因。
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不想撕破脸皮，留一个转圜的余地罢了。
“岷王是皇上最大的心病。”程端放下茶盏：“成煜此行若能平定岷川乱局，日后必会平步青云。”
沈良玉淡淡笑笑，不置可否。
身为朝廷武将，为帝王分忧，护一方安宁是他的本分，至于别的，他并没有想太多。
茶室视野开阔，两人品茗闲聊之余，将整条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一道水青色身影出现在街角，两人几乎同时看见了。
只见那道身影走走停停，最终驻步在一间字画铺子前。
“成煜打算护她到什么时候？”程端浅啜一口茶，似是无意问道。
沈良玉沉默片刻。
“她是沈府的人。我不会让人动她。”
“是沈府的人，还是成煜的人？”程端浅浅笑笑，朝那道身影瞥一眼。
“在朝为官
，我亦是身不由己，总要保这平津城安宁无虞。但既是成煜开口……”
他思忖片刻：“只要人不落在我手里，我可以看在成煜的面上，放她一马。”
“好。就当是我欠言卿一个人情。”沈良玉道。
程端笑笑，忽而抬眸：“但我瞧着，成煜怕是留不住这姑娘。”
沈良玉的手倏尔一顿。
“她不是能安于后宅之人。”程端放下茶杯，意味深长道。
两人又聊了许久。
离开的时候，程端特意绕到那间字画铺子跟前。
“宛曈。”
只这一句，就让江沅僵在原地。
她今日来看字画，正看到兴头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程端。
狗官还真是无处不在。
“程大人。”
“我与宛曈当真是有缘。”
江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确实，孽缘。
“宸和园晚上的月亮好看吗？”程端温声问道。
江沅：……
“程大人真会说笑。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样。再说，我晚上又没去过宸和园。”
“是吗？如此就好。”程端浅然笑笑，眉眼温柔：
“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样。以后宛曈就好好待在撷秀苑，莫要记挂着别处。”
“多谢程大人好意提醒。”江沅心头憋闷。
“我也劝程大人一句。做人不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平津城这么大，这人何必就死咬住她不放呢？
“我觉得这棵树就挺好。”程端意味深长道：“吊着格外舒服。”
江沅觉得，这人大概是想活活气死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