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墙柳8
自从那天以后,桃久再未露面,冷宫也依旧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楚钰却恢复如常,要说唯一改变的就是,那个经常忘记给她送饭势利眼常嬷嬷,最近倒是来得勤了不少,竟然也能一天一顿,他也不至于饿肚子。
不知不觉,半年已过,已至深冬。
这日,天空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楚钰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楚钰几乎是同时竟身形一顿,有些迟疑。
那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
他眯了眯眼盯着关紧的门。
不多时,便传来了敲门声。
楚钰遥遥的隔着大雪,看着那扇破旧的大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也染上了猩红色。能来这里的人不多,在这么恶劣的天气愿意来这里人更少,除了……门外的敲门声,又轻轻地响起了。站在门面的人似乎在迟疑了下,缓缓地推开了门。
楚钰的心绪紊乱,就好像谁在平静的湖面投放了一粒石子,瞬间掀起了一片片涟漪。
随着门打开,“啪!”狠狠地一个茶杯直接砸在了门边,直接砸了个粉碎!
“不是警告过你,还来做什么?!”
推门的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要知道那茶杯几乎挨着他的脸砸过来,若是刚才偏一点砸在头上,非头破血流不可。
“奴才,奴才,叩见七皇子。”
只见,来人身着宦官品阶服饰,腰上别着拂子手持油纸伞,胳膊上还挎着个食盒。来人既不是寻常伺候送饭的嬷嬷,也不是她,反而是父皇身边的内务郭公公。
“郭公公?”楚钰看清来来人,微微收敛了刚才浮在脸上的怒气。转瞬间神色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震怒的人不是他。
“难得,七皇子还记得在下。”
郭公公好不容易才将惊吓到惨白的脸色恢复过来,强扯着满脸的笑容:“谁惹七皇子生这么大的气,告诉老奴,老奴一定禀告皇上砍了他的脑袋。”
“只是误会。”楚钰本就心情不善,连往日的伪装都懒得维持,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本来整个人都显得冷冰冰的,如此一笑越发显得锋如冰刃。
郭公公倒是很少见这位小皇子如此这般暴躁,只当是和被关在这鬼地方有关。
于是,也自知没趣,不打算多言,毕竟七皇子的身份在整个皇宫里也是个禁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只是本分的,道:“皇上他老人家还是惦记皇子您的,这不,让老奴给你带些点心,全都是以前良妃爱吃……”说得时候,那公公恍然知道自己多言,慌忙禁言,却依旧满脸带着笑,却悄悄将食盒放下。
楚钰看着食盒中摆放着的精致点心和几道小菜,非但不觉得美味,反而觉得倒尽胃口,竟不如门外放着的一碗薄粥吸引人。
郭公公看了看四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种鬼地方,还不如他们奴才住得宅棚。
想起,都说这冷宫闹鬼的传闻,顿感觉一阵凉风吹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窗外这雾蒙蒙的天,像是要掉下来一样,越发显得鬼气森森。顿时,更加浑身都不在,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那个大雪天怪冷的,皇子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要是没什么事,老奴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话说完,几乎逃一样的离开了。
走得时候,回身看了看破败的冷宫,真心觉得不是人住得地方。
只是,本以为不用再来,谁知道连着第二天,皇上又让自己给这位七皇子秘密送点东西。虽说皇上不让声张,可是他陪了皇上这么久,他老人家好端端怎么又想起这么一位皇子了?细细琢磨,只觉得这龙心难测,看来真要提点提点那些侍候的嬷嬷了,说不定这位七皇子要翻身了。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洁白。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无数的羽毛在空中飘舞。美虽然美,却寒风凛冽,吹得人脸上生疼。树枝上挂满了雪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偶尔有一些掉落下来,像是飘洒的银屑。大雪掩盖了一切,只留下一片寂静和纯洁。
若是往常楚钰最怕冬天和下雪,因为很有可能他会熬不过去,无人问津的冻死在哪一个冬夜。可是这半月有余却不一样了,这两天一天最多送一次饭的常嬷嬷,竟然明显比以往要勤快得多,不仅每天三次都来送菜,就连伙食也明显与往常不一样了,甚至还贴心送来不少棉褥子和厚衣服,虽然不是什么金锣绸缎,但是足以低于寒冬了。
楚钰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察觉到常嬷嬷和郭公公的变化,猜测得到这件事可能和父皇有关。有机会就要利用机会,虽然他依旧不能出去这冷宫,但是却可以索要一些东西,比如他极其渴望的书。以前母妃在世的时候,教过他不少,但是都要么太过浅显,要么是母妃在看的有些晦涩难懂,他无人教学,只能自己摸索,虽然慢但是好在懂了些。现如今有了机会,楚钰自然像是海绵一样汲取知识,他本就聪慧过人,不知不觉竟已经能追上同龄人的水平。
这时候,外面风雪猛然吹大,将常嬷嬷正摆着的筷子吹掉了。
常嬷嬷慌忙捡起,拿出备用的仔仔细细摆好,这段时间得来的郭公公的点拨后,自然不敢像之前那样。尤其是最近听说,皇上的大皇子现在重病,可能要撑不过今年冬天了。皇上本来子嗣就少,除了大皇子,还有一位九皇子,这位皇子自小被养在中宫,也是举国上下认为的继承大统的人。他们这些下等奴婢自然是攀不上,非要说能沾上点关系的,也只有这位七皇子,尤其是最近听说皇上已经开始彻查当年良妃的事情,若是真的印证良妃是被冤枉,这位七皇子恐怕要翻身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岂不是要完!
“这白粥?”楚钰看着顿顿桌上的米粥有些奇怪,现在他吃的菜肴虽然不至于大鱼大肉,但是却也不差。这么一碗白粥,或多或少显得有些碍眼,尤其是……这东西总让他想起那个把他当猴耍的狗奴才。
常嬷嬷忙道:“皇子您要是喜欢,奴婢再去让人给你熬一碗。”
“喜欢?谁说的。”楚钰的声音明显冷了好几度。
常嬷嬷人精一样的人,瞬间了然:“奴婢这就撤了。”
“是不是谁和你在背后议论过本皇子?”楚钰神色沉了下来,眼眸带着怒气。
常嬷嬷一听吓得慌忙跪下,今时不同往日,背后议论皇子可是要杀头的:“没有,真的没有,奴婢一心一意伺候皇子,只是听浣衣坊的死丫头曾经说过,您吃白粥,奴婢才自作主张。”
时隔快一年再次听到桃久得消息,还是让楚钰觉得不舒服。
“哦,她?她竟然最近找过你?”楚钰的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置信与愤怒,仿佛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没有!”常嬷嬷慌忙摆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七皇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生气,只以为那丫头得罪了皇子,慌忙交代:“是那个叫桃久得丫头,奴婢最早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月前。那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向我打听您的近况,奴婢自然不会说,奴婢让她滚了。”
“……我想听实话。”楚钰冷声道。
“是,奴婢真的一个月前见过她,她真的只是问皇子您的近况而已,知道您过得挺好就没再来过。至于白粥是……”
常嬷嬷有些犹豫,可是斟酌了下还是道:“还是一年多前,奴婢曾经摔断腿又染上重病,那时候几乎下不了床,偌大的冷宫后院只留奴婢一个人,养在宫女们的棚屋,那地方说好听是养病,说不好听就是等死。奴婢也以为自己就这么完了,谁知道那个叫桃久的小宫女就找到我,每天都干完自己的活计后,就来伺候我。
那段时间我病得很严重,整个人昏昏沉沉,全是那小丫头天天忙前忙后照顾。后来,我的病情逐渐好转,渐渐也能下床走动。我盘算着,那丫头之所以这么鞍前马后,估计是想图个清闲的差事,奴婢虽然没这么个本事,但是至少也可以和交好的管事嬷嬷说上两句,至少能少为难她一些。可是,后来奴婢才知道她求得不是这个,她竟然只是想……”常嬷嬷顿了顿,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七皇子,见他并没有露出嫌恶或者不想让自己说下去的神色,才接着道:“她只是想让奴婢能按时给您送餐。”
常嬷嬷说完,慌忙磕头,“那时候奴婢猪油蒙了心,总是一忙就忘记了给皇子您送吃食。”说完,常嬷嬷慌忙打起自己耳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还有什么……说下去。”
“就是桃久告诉奴婢,她说您爱吃白粥,一点都不麻烦,哪怕一天一餐白粥都成,那时候奴婢看她是实打实的帮过自己,所以也就应了她这个要求。”
楚钰只觉得心口的冰霜随之微微颤动。
他想起来,那段时间桃久不常来后,常嬷嬷倒是尝试来了,至少一天一次,虽然不至于吃饱但是也不像以往那般食不果腹。
常嬷嬷看着七皇子面容又阴沉下来,以为是桃久那丫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七皇子,想到那丫头对自己还算孝敬,于是试探着,接着说道:“其实,七皇子那丫头对您真的不会存在不敬的心思,那丫头尊敬您、孝敬您还来不及。
她有次特别开心的问过奴婢,能不能给你送点点心?说是您和她提过一次,说是您小时候随着良妃吃过一次特别好吃的梨花酥,她问奴才有没有那个点心?那东西娘娘们才陪吃,奴才们哪有这个口福,她为此还遗憾了好久。”
“后来,她有幸从贵人那里得了那点心,都自己舍不得吃,要给您送来。”
“……”楚钰不由攥紧了手。
“奴才记得那次赏赐,好多同屋的奴婢都笑话了她好久,说她为了攀高枝连名都不要了。那次是贵人的手镯,掉进了荷花湖里,好多随身的太监宫女下去帮忙也捞都找不到,入秋了的水本就凉,寻了好些时候,都没有结果,贵人也只得算了。
桃久那丫头知道后,一个人跳着宫灯在湖里摸了一夜,竟意外让她找到了。虽说是着了凉断断续续病了快一个多月,但是好了之后,贵人也高兴,顺手要赏赐她些东西,那丫头也傻,就要了个个梨花酥,说是要孝敬您的。
不过,好像这份孝心好像没用上,后来我见她又带着拿着滚得脏兮兮的梨花酥回来了,一个人坐在房间边啃边哭,我估摸着桃久这丫头也是倒霉,怕是不小心摔了,没给您送来。这件事之后,似乎又病了许久,要不是贵人娘娘知道了让太医帮忙敲了敲,恐怕人已经没了。”
楚钰自坐在桌前,凝视着破窗户外的大雪,却无法驱散那笼罩着她的阴影。那天他撵走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伤心的情绪如同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她好像也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