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柴
“死懒狗,起来干活了!”
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小男孩睁着朦胧的双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中极不情愿地喊着“来了来了”,一边用手揉着眼睛。
“拿好了,当爹的不行,做小尾巴的也忒丢人!鬼样子!”
中年妇女俯身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随手将一块抹布甩在身后,嘴里骂骂咧咧。
“真是个泼妇。”
冷不丁的一个违和的声音响起,小男孩陡然一惊,四下看了没人,心里有些慌乱,但也只能当自己幻听了。
自家当妈的,还不是亲的,性格强势,街坊邻居没什么人敢碰她的霉头,有人骂她?喝高了也没人敢!
“愣着干什么,还不抓紧干!等会儿擦完了这块地方,方便时来我这,听到没有,要紧的事,别懒散散的了!”
“好……”
小男孩正想稍作整顿,耳边那陌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要我说,杀了她了事,省的事后多麻烦。”
“啊……”
小男孩惊叫一声,险些跌坐在地,只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背后也凉飕飕的。
“搞什么,小崽子,还要说几遍啊,中邪了?!”
男孩心虚地看着妇女,牙冠发颤。
忽然一股食物的焦味飘来,妇女暗骂一声,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真是个没希望的家啊。你说,要这家有什么用?”
“你到底是谁?谁在讲话?”
小男孩极低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没有发现其他人,更加使他感到恐惧。
“为什么要这么怂包?硬朗起来啊。”
小男孩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一想到不抓紧干活后妈又要找自己麻烦,于是拿着抹布开始忙碌起来。
这个家,好像自从他爹死后,就再也没有了朝气,整日面对的都是这个女人的牢骚与咒骂,好像全世界都针对她。
他叫祝添,私塾读了两年就弃了,后妈不让读,说太费钱,日子拮据着过,才能长久。
真是说的好听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然而他的心中并没有生出什么积极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迷茫与蒙骗当中。
前几日,王兜儿来找过自己,想要匀点从蔡大商贾家偷来的糖块与半只烧鸡,被后妈发现,将两人都赶了出去,还让自己一个人将这些糖块还回去,无论什么惩罚都自己担着。
蔡大商贾留自己清了三天的泔水,砍了三天的柴,洗了三天的衣物。
回家后,自己的后妈倒是很亲切,但问的话实属让他语塞:
“怎么样啊?蔡老爷可满意了?”
“蔡老爷没再怪罪什么吧?”
“你有没有牵扯到我啊?”
心寒?呵,算了,不可能的,自己本就没有对她抱过一点慈母的幻想。
更何况人家蔡大商贾本就身份尊贵,岂是他们这种菖蒲人家得罪的起的?
回想起老爹临终前送自己的话:
“顺着日子来,什么都会好起来。”
到底还是太窝囊了。
……
“啊呀呀呀,小崽子,忙完了?正好说点事情。”
妇女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似乎遇上什么大喜事。
“跟你说啊,你马上就会有个更好的爹了,上次那个找上门的安屠户跟咱提了嘴成亲的事。这事要能成,咱们娘俩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你那穷鬼老爹也死得其所啊!”
她满脸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安屠户?那个馋了好久她身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天的原因造就了这样的我,难道我还要再这么颓靡下去吗?
“你要反抗。”
“立刻马上”
“我要反抗。”
“立刻马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小崽子,老娘才讲了什么,你听到没有?今天丢了魂一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妇女气的满脸通红,怒瞪着祝添,一副要把他活剥了的样子。
只是此刻的祝添,却像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气息也阴冷起来。
“其实你一直骂他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废物一个,但是,现在是我要面对你,明白吗?”
“我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宽恕你的理由了。”
“尽管你什么也不会听见。”
祝添嘴角突然扬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
“那么也就是说,你算是一种意识,也算是另一个我,承载着与我相似的意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会明白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现在,“祝添看向了地上,
“这具尸体要怎么处理?”
……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祝添一直在自言自语。
可以清楚的是,祝添在这种像恶魔的低语的驱使下,杀掉了他妈,毫不犹豫。
看着面孔稀烂的尸体,祝添咽了咽口水,怔怔地发愣,似乎还没从刚刚升起的那股狠劲中缓过来。
“打起精神来啊,赶快处理一下,被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
其实祝添也很惊讶,当面对自己母亲的尸体时,竟没有一点感觉,表现得非常平静,就好像司空见惯。后妈的原因吗?不全是吧。
“安屠户呢?”
祝添问着自己。
得不到回应,他又仿佛变回了最初那个小男孩,懵懂无知,什么也不关心,只知道今天吃没吃,喝没喝,困不困。
这才叫生活啊。
可有些事的发生,就挺突然的。连带着蝴蝶效应一样的情况。
“祝添他娘,俺来看看你了!”
安屠户左手挠着脑袋,右手拎着只断了脖颈的鸡,大摇大摆地踏进门,自顾自地喊着,“咱什么时候把亲事办成了,也好尽快一家子其乐融融嘛不是!”
“祝添他娘!”
见许久未有动静,安屠户纵使再莽也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他疑惑地推开正大门,正不解屋里为什么黑漆漆的,头上忽的袭来一阵疾风。
“咚!”
安屠户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晕乎着正想回头,接着后脑又挨了一下。
两下,三下,四下。
他壮硕的身躯因后脑上挨的五下重击而倒下,整个人一下子失去声息。
双手发麻的祝添一下子丢掉棍子,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后背全湿透了。
都解决了,都解决了。
就像压抑了好久,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感到十分痛快,身心极其愉悦。
“你的事处理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到我了啊?凡事先来后到,按理也得是我了。可别想着插队。”
祝添忽然捂住嘴巴,失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非常用力,仿佛心中所有莫大的委屈和耻辱都倾泻而出。
“我就像你的第二个灵魂,但我不能保证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因此别让我找到机会,你记好了,千万别随便死了。”
……
《对火柴》
说一种你最喜欢的东西。
我面对着这个话题,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而是我觉得,它并不应该被当做是一个问题来看待,而应该是一种态度。
我说我喜欢火柴。
是的,我迷恋火柴。即便我死了,我看到的,始终有那么一团火要带我脱离“人”这个种族。
这是一种新的种族歧视吗?
我讨厌人,上天给了我作为“人”的身躯,却没有充裕我的灵魂,那么我的价值,恐怕就是充裕我的灵魂。
那我宁可不做人。
火柴,很常见的东西,哪怕你穷困潦倒,你也一定用得起火柴。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足以让我痴狂。
我热衷于它的破坏。
一团火,可以帮我完成很多事情,生命的寂灭,食物的烹制,完整的受损。
只要一团火,我从小小的火柴中甚至看到了一位高大的救世主。
……
祝添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左右看了看,才惊觉是一场梦。
“真特么真实啊。”
梦中的他是个生在古代的小男孩,受尽亲人欺辱,窝囊不堪。
他好像夺了他一部分的舍,并且干了几件痛快事。
是啊,反正现在想想也是假的,真他娘的痛快啊。
哈哈哈哈哈……
但很快,祝添又陷入新的难题:还没有工作,各种租用费又到了都要交清的时候了。
他打开手机,翻找着联系人列表,找到个备注是“黄馒头”的人,拨了过去。
短暂的候音。
“喂,黄姐,是我,我小祝啊。”
“最近确实挺不好过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啊黄姐,以后肯定找时间请你吃饭。”
“好,那先这样,拜拜。”
借到了钱,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鬼使神差地,他在浏览器上输入“祝添”两个字,稍加思索,又在前面添上“古代”两个字。
搜索。
没有符合自己那种情况的,大多数都是与之毫不相干的内容。
一张纸忽然掉到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是自己没事写的一篇小短文《对火柴》。
他想了想,拿起笔又接着写了几十行才心满意足。这时,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他快活地笑了起来。
……
梦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但却是最真实的性格,我活在了一片黑暗中。
如果我是一根火柴,那么,我是否愿意在经历无数次摩擦后燃烧自己,我想我是会的,我爱着自己所造出的火。
我会就这么为自己引路,如果我走不出那片黑暗 ,我就会包容这黑暗,燃尽我,也是一团黑色的东西。
我并不能一直拥有光明,这我是知道的,我终将融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