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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为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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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英师父无玄子的墓,是建英一手操办的。
很明显,建英是一个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之人。
陆然给师父上了炷香,拜了拜。
冠英跟师父念叨了两句,也没再多说话。
陆然有些奇怪,只是一夜过去,冠英似乎变得「懂事」了,还不是一点半点。
「冠英……」走在身后的陆然,叫了叫冠英的名字。
冠英没有回头,但是好像猜出了陆然的心事,自顾自回答道:「因为我昨晚我在静房中,忽然想起了师父和师兄,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们两个人,但是我想起了师兄最后跟我说的话,他说师父所炼之法门,叫做‘无心",无心,就是不将一切放在心上,我就一直去想,到底什么是不要将一切放在心上呢?后来就想到了陆居士你,我终于想明白了,所谓不放在心上,那就是放在心下呀,就是将一切都放在心底,陆居士,你就是一个将什么都放在心底之人。」
「将一切都放在心底之人?」陆然被冠英这段话说得一愣,停下了脚步,琢磨了一阵其中意味,会心地笑了笑,「冠英啊,你这是在说我不够坦诚?」
冠英回头,做了个鬼脸,「不是,只是觉得陆居士的演技很拙劣,你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东西,一直以来故作轻松,实际则有些辛苦。」
「你个小道士,自己还没学到什么道术,倒想来点化我?」陆然学着杨牙那样,呲起牙齿。
冠英继续嘻嘻哈哈,「陆居士,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有了心事的吗?」
陆然意识到了冠英不是在开玩笑,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我……话变少了?」
「当然不是。」冠英伸手,指了指陆然头顶,「是这里,变化了。」
陆然抬头,依旧是一片晴空,有一朵小云,巧合停在自己上方。
「过去你头顶这妖气,橙红之色,可自从你诛杀那几头猪妖之后,这橙红之色,有了杂质,好像有些阴郁之气,进到了其中,这师父教过,是妖气郁结的征兆。」冠英讲解得头头是道,「而李玩出现之后,你这个杂质越来越多,郁结越来越严重,眼看,这橙红之色,快变成黑红之色,陆然居士,你怕不是真的要妖变了……」
「别扯这些……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陆然将冠英的话打断。
冠英嘛,不愧是跟自己相像之人,说起话来,同样喜欢拐弯抹角。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陆然居士。」冠英转回了头去,「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回去吧。」
这下,陆然却不干了,人就是这样,你让他好好说,他不说,你说你不想听了,他又上赶着要讲给你听。
「等等,你是不是想问扳机岛,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你想问问我跟李玩之间的事情?」
「难不成,你知道了我那个炒饭炒粉炒面啤酒计划?」
……
连着反问了七八个问题之后,冠英终于再度回过头来,「陆然居士,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什么?」陆然说不话来了,接着便尴尬地笑了笑。
这问题他当然有答案,可这答案,却有些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我害怕的是我的一个梦,一次想象,一种猜测吧?
但冠英目光如针,这一针蓄谋已久,精准无误地,刺到了陆然的最痛之处。
陆然低头,看见冠英师父的墓上,刻着的「无心」两个字,而刻这两个字的人,此刻就躺在另一边不远的上坡上。
今日的天气真好啊,黄色的尘土
在大太阳的照耀下,竟变成了一粒粒细小的白色尘埃,纷纷洒洒,像下了一场微型的雪。
陆然想起这一路上看见许多次这样的雪,从开始的枪击案到丽真死去的场景,从医院的病床之下到那诡异的猪妖之家……最后画面来到了那座大屋中的寺庙,那座囚笼之中。
所有的雪,就从那里来。
每当有这种细雪出现,整个世界都会暗下来,细雪刺眼,那盏灯就躲在这一时的黑暗之中。
然后,他忽然想起那名守岁,全身黑色的守岁,没有一丝光存在之物,他也身处黑暗之中。
是黑暗。
陆然有所惊觉,自己怕的,原来的黑暗本身。
原来他害怕的,并不是那灯中虚影,而是他早就以为已经习惯了的暗无天日,是那名称呼自己「天命者」的守岁。
是黑暗。
就像这几年他一直梦见那【水牢关】后的大幽,他怕的并不是大幽,而是那些大幽用黑暗与血色撕开了的海洋与天空。
陆然怕的是黑暗,是那个船舱。
是有缘之人,是因果之结,陆然,怕的是宿命。
陆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伸手,叫住了冠英,「我……我害怕……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他情难自禁,终于坦诚而出。
「陆然居士,不必害怕。」冠英走了回来,用身躯替陆然挡住那炽烈的日光,也挡住了日光下的片刻的黑暗。
他收起那种要把人看穿的目光,重复了一遍,「陆然居士,不必害怕。我师父曾说过,这一切,无非是个巨大的梦境,人,永远不必为梦境惊慌。而且人啊,就是会做梦,晚上做梦,白天何尝不是也在做梦呢?人的一切也是在做梦,吃饭睡觉在做梦,行路修炼也是在做梦,离开也是在做梦,死亡,也是在做梦。」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梦?」这个假设,陆然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却听得有些糊里糊涂,「等等……你这不是诡辩吗?」
冠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呢,我也没听懂,但师父有句话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那天我打坐,打着打着睡着了,醒了师父就问我,做了什么美梦呀,师父我也做了一个梦,我们两个一合计,我很惊奇,我们竟然做了同样的一个梦。」
「这只能说明你们平日里做的事情,是一样的。」陆然不懂,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不,厉害的不是我跟师父在同样的时候做了同样的梦,而是师父他的话,师父说,既然是一样的梦,那么冠英,是你来到了师父的梦中,还是师父去了你的梦中呢?」
「这……是什么意思?」陆然还是没有听懂。
「我也不懂。但我觉得这句话好厉害!」冠英冲着陆然挑了挑眉,神秘地笑道:「这句话我也可以用来问问陆然居士你。」
「问什么?」
「问这个梦啊,陆然居士,假使我们现在就做同一个梦,你能分清楚这一切吗?你能分清楚是我冠英在你陆然的梦中,还是你陆然在我冠英的梦中吗?」
「这……我分不清,因为我们根本不在梦中啊。」陆然越听越糊涂。
「错了,正因为陆然居士你在梦中,所以你不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旁人就看得到这一切。」冠英却越讲越精神。
「不对啊,如果你冠英在梦中,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呢?」
「我就是知道,你看我掐自己,根本就不疼。」冠英皱着眉头,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好像……是不疼。」陆然也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像是不怎么疼,他有些将信将疑,「所以,我们现在真的在梦中。」

英拍拍胸脯,「真的,我们在梦中。」
啪的一声,陆然冷不防一巴掌拍到冠英的脸上。
「疼不疼?疼就不是在梦中。」
「不……不疼。」
「不疼,你捂住干吗?」
「我……我这是习惯。」
「松开,让我另一边脸,再来一下。」
冠英拔腿就跑。
「走吧,梦中遇见的朋友,我要带你去看个东西。」
一刻钟后,陆然手中捧着一瓶丹药。
「这是你师父的遗物?」
「对啊,打开看看。」
陆然打开,再次看见那些细雪,只是如今它们像是死了或是睡了,静静躺在丹瓶之中。
这些正是那灯中虚影用来控制人心的无名之虫。
它们不是幻觉,它们死在了这瓶中。
「你看,这不过是一些虫子的尸体。」冠英说道,「那邪祟在我的梦中,几日之前,已经被除去了,只是在你的梦中,还存有他的残影。」
陆然摇摇头,还是没能明白冠英的意思。
这可把冠英急得直摇头,一把夺过了陆然手中的瓶子,随意地一倒。
一堆白色粉末落地,然后再没其他的变化。
冠英看着陆然,许久,才开始说话。
「冠英不太会表达,冠英只是想告诉陆然居士,一切如梦,正因为你闯入冠英的世界,冠英也因此闯进了陆然的世界,反之亦然,不仅仅是你陆然闯进了丽真的世界,闯进了慧真的世界,闯进了李小愚的世界,也因为他们同时闯进了你的世界,没有什么只因为你,也因为我,也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这东西,看不见的连接,叫缘分,是因果循环,是天理命数,我们每个人都各有一二,就好像我们都拥有不完整的梦,相加相减才让这梦境得以完整。」
「所以,你不能独占这份梦,梦总有好的部分坏的部分,当然可能是因为你,但肯定不全部因为你,也是因为我,因为丽真、因为慧真,因为李小愚……因为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陆然居士,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个世界?」
陆然将信将疑,眨眨眼睛,短暂的黑暗过去,这一次,果然如冠英所说,再没有细雪扬起。
不是因为细雪没有扬起,而是因为短暂的黑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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