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
向谢予走去的同时,谢予也早已大步迎向了他们。
“怎么穿的这么薄?”看清这兄弟俩身上的单毛衣,谢予瞬时蹙起眉头,而后迅速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弯腰裹在路潇遥身上,给他拉好拉链。然后拧着眉心看向路雪辞。
“干嘛,脱了毛衣给我?”路雪辞说,“大马路上露那么多不太好吧。
谢予本来又急又担心,听他一打岔差点给气笑了,只得用手背碰了碰他冰凉面颊,催促:“别说了,快上去。”他一手牵起路潇遥,一手拉着路雪辞,把兄弟俩捡回了家。
等待开门的几秒钟路雪辞心里那股了忐忑又上来了,不知道待会见了谢家人要怎么解释,又要怎么对打扰到对方进行道歉,正纠结思索间,谢予已经开了门,把他俩推了进去。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夹杂着饭菜香的气息一同袭来,紧接着是谢予妈妈热情的笑脸:“雪辞和遥遥来啦!哎呦,怎么没穿羽绒服呢?冷不冷啊?快过来暖气着烤烤手!”路雪辞和路潇遥甚至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唐玉润推搂着进了客厅,搡在热烘烘的暖气前。谢家房子不算大,旁边就是餐厅,餐桌上摆着满满的佳肴,旁边坐着两位老人,七十来岁的模样,头发都白了,却神采奕奕的,看起来身子骨很硬朗。“这是我爷爷奶奶。”谢予笑着介绍。
“爷爷好,”路雪辞和路潇遥齐声问好,“奶奶好!”
“唉,好好好!”两位老人高高兴兴说,把路家兄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不绝口,“俩孩子生的太俊了!神仙模样似的!真好!”奶奶还过来拉住路潇遥的小手:“好孩子,还没吃饭吧?过来和奶奶坐!”
路潇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老人握着他的手,粗糙而布满皱纹,却是那么温暖。他红着脸点点头,顺从地被谢予奶奶牵着去了。“听谢予说你们要来,我又去炒了俩菜。”谢金阳端着新出锅的菜从厨房出来,把一盘蒜香鸡翅搁在桌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尽管说,就没有叔叔不会做的菜!”“哎呦,瞧你这口气,别把牛给吹破了。”唐玉润笑他。
“儿子,”谢金阳问谢予,“你爹吹牛了吗?”
谢予既不敢得罪他爹也不敢得罪他妈,走过去把路雪辞按在餐桌旁转移话题:“该开饭了吧?闻着好香啊。路雪辞打电话的时候,谢家做好了年夜饭正准备开饭,得知谢予的同学要来,特地等着人来了再开饭。谢家过年人不算多,只有谢予一家三口加上爷爷奶奶,现在算上路雪辞路潇遥也就七个人。但屋里氛围却热闹的很,客厅电视里放着春晚节目,谢母一边给路家兄弟夹菜一边时不时和谢予他爸拌句嘴,谢奶奶则对路潇遥喜欢的不行,喋喋不休地念叨,仿佛他的亲奶奶“哎呀,遥遥太瘦了,得多吃点!”
“你平时能自己走路吗?这么厉害哇!”
“有没有上学呀?”
灯是暖的,饭是热的,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家的场景,却是好多年也没有见过了。
“别愣着。”路雪辞回过神,见坐在旁边的谢予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吃饭。”
面前碟子里的食物已经堆成小山,他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以前他不喜欢吃红烧肉,嫌腻,现在却觉得软糯香甜,好吃的想让人落泪。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中的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菜吃的差不多了,唐玉润去下了饺子,饺子是韭菜肉的,个个皮薄馅足,咬一口咸香无比,路雪辞本来都吃饱了,又忍不住吃了好几个。贪嘴的结果就是吃撑了,肚皮都比原来鼓了一圈。
“你们要不要下去放鞭炮?家里买了好多鞭炮和烟花。”唐玉润说,“遥遥应该喜欢放烟花吧?”
她心直口快,说话没过脑子,只觉得路潇遥年纪小肯定爱玩,故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直到看见丈夫紧蹙着眉向她使眼色,才猛地惊觉说错话了。遥遥眼睛看不见,放什么烟花?
空气安静了一秒,唐玉润一瞬几乎出了一身汗,正不知要如何找补,没曾想路潇遥笑眯眯地开口了:“以前过年哥哥都带我放烟花,虽然看不见,但听着也很有意思啊!谢谢阿姨!”“唉,唉,”唐玉润眼都红了,“好孩子。”
谢予去屋里拿了两件羽绒服,一件给路雪辞,一件给路潇遥穿上:“这件是我初中穿的,还是有点大,将就将就吧。”短款羽绒服让路潇遥穿成了齐脚脖子的长款,大家都笑,奶奶说:“挺好的,这样就冻不着了!”谢家人在家里看春晚,三个小辈拿着鞭炮和烟花到了楼下。雪停了,地上蒙着薄薄的一层,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幽幽的银辉。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放鞭炮还是烟花?”
“烟花吧。”路雪辞说,“耳朵都快震聋了。”
谢予找出一把仙女棒递过来,路雪辞拿了一根递给路潇遥,拿火机帮他点燃。
“呲呲呲-”
仙女棒的顶端立刻蹿出一串银色的火花,路潇遥张开小嘴“哇”了一声,小脸被火花照的暖彤彤的。他失明的时候是六岁,六岁前的记忆已经变得久远模糊了,但烟花“呲呲”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时,他的眼前也仿佛闪过一道绚烂的银花。路雪辞和谢予也点了一把仙女棒,并排蹲在台阶上看火花噼里啪啦地往外蹿。恰巧几米外也有几个女孩子在玩仙女棒,她们穿着漂亮的拜年服,挥舞着仙女棒摆出各种好看的姿势,一边笑闹一边拍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满满的青春与活力。女孩们玩闹了一阵离开了,去寻找下一处适合拍照的地方。谢予含笑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二叔家的妹妹。几年不见,那丫头估计也长这么大了。路雪辞扭头看见他的眼神,微微挑了挑眉。随后把仙女棒塞给他,站起来把羽绒服脱了。
谢予一惊,也跟着站起来:“怎么了?”
放个花还给放热了?
路雪辞把他手里的两把仙女棒拿过来,又把羽绒服塞给他:“给你转个圈。”
谢予抱着羽绒服站在那,一开始没听懂什么意思,直到路雪辞一手一束仙女棒开始迅速旋转翻身,才明白他所说的“转个圈”一一或许不该叫转圈,用专业术语来说,这是古典舞里的“串翻”。银色的火花在空中挥舞出一连串的圆,圆心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毛衣,清瘦高挑,腰细腿长,火花在他身畔流星般坠落,一丝都没有粘在他衣服上。少年嘴角微扬,被火花映照的眼睛比天空的星星还要亮。
谢予定定地站在,眼里除了少年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烟花燃尽,路雪辞在雪中向谢予走过来,轻轻抬了抬下巴,好像在问“怎么样?”
谢予有些遗憾:“忘了帮你录下来了。
方才看得入迷,什么都不记得了。
“录什么,”路雪辞拿过谢予递过来的羽绒服穿上,“又没打算给别人看。
说完卡了一下,悄悄斜眼瞧谢予,果然,对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站在漫天落雪下,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他。路雪辞咳了一下,撇开脸去把蹲着的路潇遥拉起来:“玩完了回去吧?外面还是有点冷,别感冒了。”路潇遥还傻乎乎问:“哥,你刚才跳舞啦?”
“稍微活动了活动。”路雪辞避重就轻,问谢予,“回去吗?”
“嗯,回去看春晚,再吃点水果。”
“还吃啊?我还没消化呢.....
时隔将近十年,这个除夕夜,路雪辞意料之外地度过了一个平常人家的“年”:吃了饺子,放了烟花,看了春晚,拥有了许多欢声笑语和美好祝愿,甚至最后还收到了谢家爷爷奶奶给的两个大红包一一实在推辞不下,最后只得收下。谢家只有一间客房,给爷爷奶奶住,路雪辞路潇遥和谢予挤一间房。唐玉润很过意不去,找出新的被褥和枕头送过去:“让谢予打地铺,你哥俩儿在床上挤挤,凑合睡睡吧!”挤占主人家的房间还让主人去地上睡,路雪辞可干不出这种事来:“阿姨,我和遥遥打地铺就行。”“那怎么行!”唐玉润一皱眉,还要再劝,谢予止住她,“妈,你去睡吧,我和他说。”
“不许让他们睡地板啊!”唐玉润叮嘱。
“知道了。”谢予关上房门,对路雪辞说,“这是单人床,两个人挤着也睡不好,这样,让遥遥睡床,咱俩打地铺,怎么样?”他知道路雪辞不可能同意睡床,倒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果然,对方稍加思索,同意了。
十二点多了,外面时不时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路潇遥今天玩的太兴奋,老早就困了,唐玉润担心他之前没穿羽绒服感冒,睡前还给他冲了杯感冒灵预防预防。药里有安眠作用,路潇遥这会儿已经睡的不省人事了,窗外的炮仗再响也没影响到他分毫。路雪辞和谢予并排躺在地铺上。屋里有地暖,又铺了三四层褥子和被子,躺上去一点也不冷,又暖又软和。房间里灯关了,窗帘也拉了,但除夕夜
家都很兴
奋,外面的楼房和路灯大都还亮着,再加上不时窜上天的烟花爆竹,透过薄窗帘将房间映的微亮。
“睡着了吗?”
路雪辞歪了歪头:“还没有。
谢予向上看着天花板:“能和我说说吗?”
他没具体说什么事,路雪辞却明白。以他的要强和自尊,这些事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但或许是今天的饭菜很有年味儿,晚上的烟花很好看,此时此刻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有安全感....又或许没有那么多原因,只是因为他面对的人是谢予。所以他说得出口,而且不觉得难堪。
“我爸要娶小三进门。”路雪辞轻轻说,“小三是我姨,前不久怀了我爸的孩子。”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没那么难讲了。他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说自己记忆里的母亲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说她去世的时候哭着对他说,遥遥还不记得妈妈的模样:说他和弟弟两个人如何长大,如何在那个冰冷窒息的家里熬过一年又一....“那是我妈留下的房子。”路雪辞说,“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进门。”
苏曲盈以为怀了孩子就能嫁给路东霖,但她低估了路雪辞在路东霖心中的地位。
虽然路雪辞不稀罕,但他确实是路东霖最得意的孩子。路东霖农村出身,思想在某方面陈旧固执的很,不仅重男轻女,而且一直想让儿子给他路家“光宗耀祖”。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路雪辞简直是照着他理想中的模样长的,所以他对路雪辞格外看重,一直以来也十分纵容。为了苏曲盈和亲儿子断绝关系,路东霖纵使被美色迷昏了
出这种事来。路雪辞愤怒归愤怒,但心里很冷静,知道用不了几天,路东霖绝对会主动向他妥协。
但是这几天.......
他翻了个身,朝着谢予,声音低低地:“我和遥遥能不能在你家住几天啊?”
谢予也翻身面向他:“你说呢?”
房间空间有限,两人打的地铺也是紧挨着的,平躺着还没注意,这么面对面一看,几乎隔了不到一个小臂的距离。窗外又一串烟花在空中炸开,明明灭灭的光闪闪烁烁,照亮了谢予眼底
藏的温柔和心疼。路雪辞突然不太敢看,垂下长长的眼睫,含糊嘟哝了一声:
"我困了。"
“困了就睡,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谢予温声说,“晚安。”
路雪辞道了句晚安,翻过身去,面朝天花板闭上了眼睛。但他大脑却格外清醒,一丝睡意也没有,不知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还是....平放在身侧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掌包住了。
路雪辞心跳一滞,随即猛烈地跃动起来,他下意识想睁眼,又强迫自己紧紧把眼睛闭上,一动也不敢动。裹住他右手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随即抬起离开了。黑暗中谢予没有说话,但却好像在用这个动作告诉他,我一直都在。床上的路潇遥睡的很香,微微张着小嘴,发出小小的、规律的鼾声。路雪辞过快的心跳渐渐平息,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就在这种莫名令人感到心安的环境中,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