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求我,
适音入耳
姬循雅声音虽柔和,仿佛是在同他商量,实则,不容拒绝
臣下待君上如此放肆,已是亵渎冒犯之至
姬循雅一如既往地体贴,他似是怕赵珩没听清,又温柔地重复了一遍,“陛下,求臣。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腥甜与苦涩交织,阴冷渗人的气味通得赵珩屏息了一瞬
面对咄咄逼人的姬循雅,连赵珩这等认为自己并非寡言之人都沉默了片刻。
他倒不是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皂帝。君威不容冒犯,可姬循雅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其逆鳞,他深感蒙羞。恨不得手刃姬循雅。而是在犹豫,他到底要不要做出一副不堪受愿的模样。手指亵玩般地下压,旋即碰到丁点柔软的湿热
长眉微皱,姬循雅略有不悦
为将者攻城略地,征讨四方,无论是此世,亦或者上一世,杀人这两个字向来与他密不可分,于是技法愈加纯熟,想赵珩死,本该是件极容易的事无论是口唇、脖颈、心口还是其他,皆便于下刀,赵珩此刻无力反抗,如案上待宰之鱼,利刃刺入血肉,一击毙命,不会比划破张宣纸更难,只是,只是,姬循雅眉宇拧得更深,遇到赵珩后他才知道,人的身体竟然有这么多不能碰的地方。唇瓣柔软,赵珩连张口咬住他手指的欲望也无,明明丁点抵抗都没有,却令他想抽手。
仿佛是残存不多的理智在告诉他,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便会落入眼前狡黠善变风流却薄幸的帝王设下的圈夸,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却用力一揉
姬循雅柔声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再在耳畔响起,温情脉脉,醇润动人
赵珩抬眸,姬循雅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与其唇角噙着的绵软笑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姬循雅当真不是姬景宣,赵珩甚至想寻个闲暇时日去挖姬氏祖坟,非为泄愤,至少并非全为泄愤,而是为了看看其祖坟是否风水有异。不然子孙后代怎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脑子有病
前有姬景宣,后有姬循雅,二人相隔近三百载,竟都让他撞见了
话音未落,赵珩毫不犹豫地出声:“求你。
赵珩他娘从小就告诉凡所想取之物,尽要自己去争,等旁人施与,其能给,亦可收,故而他实在无其服软求人的经验,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叶出,平常得如同在说今目天气其好他不愧当了多年皇帝,平日里虽不显盛气凌人,然而那种惯居高位的镇静不迫早已篆刻进骨血中,连求你都能说得平淡无波,且理直气壮。不似乞求,倒像漫不经心地予臣下恩赐。
可厌至极,恨得姬循雅不愿意移开眼
赵珩见姬循雅神色冷漠,很想就此打住,余光一瞥,发现姬循雅半个肩膀皆被血染得暗红,精神顿时一震虽然活着很艰难但他此时还没有下去和姬景宣再续孽缘的打算,更不想被姬循雅连累城门之祸殃及池鱼遭人乱刀砍死,赵珩语气立时变了,“将军。”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也不知赵珩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红晕,面上半是耻辱半是恐惧,声线微微发抖,“将军,”姬循雅目光死死黏在他脸上,赵珩想低头,却被捏住下颌,只得徒劳别开视线,长睫无助地颤着,“求您。从姬循雅的角度看,帝王只凌乱不堪地着一件里衣,雪白衣料上被血洇出点点艳色,他身量消瘦,没了衣带的束缚,里衣几乎是松松垮垮挂在他肩上的,只需稍稍用力,便能令其滑落,
素日里张扬烈烈的眉眼微垂,连眼尾都熏染了层淡红,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可怜得,让人想,看他再可怜些惺惺作态。
姬将军冷漠地想。
为帝者,这样示弱乞怜的话张口即来,不知羞耻。
倘不是他领军入陪都,而是诸王侯中的任何一个,赵珩会不会也,像面对他时这般轻佻地对待此人?姬循雅垂眼,强压了满眼阴暗翻涌,却扬扬唇,“然后呢?
眸光愈发森寒
发现自己越哄姬循雅越不快的赵珩:“???
他活了两世头一回见到这种人,深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通常情况难道姬循雅不该产生一种摧折了高高在上帝王,令他受辱蒙尘的诡异兴奋吗?姬循雅到底在气什么?总不会在气他演得不够惟妙惟肖,他是皇帝又不是戏子!
赵珩又看了眼姬循雅,见血色还在蔓延,忍不住闭了闭眼,实在不行,容姬循雅宽限他两日,他先去学好再回来同姬循雅做戏,刚睁开眼便觉得下颌处一紧,姬循雅微微笑,神色十分温雅,甚至还有那么点伤怀,“陛下,可是厌烦臣了?'赵珩不答,他艰难地抬手,腕上的板指随着他的动作来回乱晃
姬循雅顺手一拽罢绶,将赵珩的手扯到自己眼前
“陛下,”姬循雅含笑道:“陛下屈尊降贵,臣欣喜若狂,只是臣没听够,陛下能否看在臣为君为国,忠心赤诚的份上,再说几次?此言既出,赵珩忍不住多了两眼姬循雅
明明生得光风霁月端雅温润,怎么说出口的话与样貌截然相反?
姬卿,赵珩心道,你所谓的一片忠心赤诚不会是指连破两京,通得皇帝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朝臣人心惶然视你为恶鬼杀神,还顺便想挖了朕的陵寝鞭尸泄愤吧?“陛下不答的意思,”姬循雅微微俯身,一对浓黑晦暗的眼珠盯着赵珩,幽冷得几平不似活物,他笑吟吟道:“是觉得,在马车内求臣,不够郑重吗?
赵珩顿了下
他可是耳朵出了问题,竟听出了姬循雅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他的意思。
他被气得要笑,“将.....”话音猛地顿住
姬循雅的脸近在咫尺
晦暗的烛火下,若美玉生辉
还是一块,慢慢失去血色的美玉。
赵珩眸光暗了暗,他手腕被捆着,手指却还能动,便伸出手去碰姬循雅
那枚箭簇还被赵珩死死压在掌中,戮得他掌心鲜血淋漓。
姬循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理会。
在他看来,赵珩此刻既不敢杀他,更没有力气杀他
他只笑问:“陛下觉得不愉?‘
说着,向旁侧偏头,将方才被划伤的脖颈露出
伤口仍在流血,不长,但深,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如一道蜈蚣匍匐其上。
腥甜气蔓延
见赵珩移动得艰难,姬循雅俯身,几乎将脖颈送到赵珩手边
铁器寒意砭骨,却又被赵珩的血浸透,诡异地令姬循雅觉得滚烫。
他目光中终于流出了丁点真切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扭曲癫狂的狂热
浓烈的情绪席卷而来,姬循雅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密匝匝的长睫一压,遮住了眼底激烈翻涌的神采赵珩松手,铁器咣当一下落到地上
不待姬循雅有所反应,赵珩已伸出手,手指到姬循雅脖子上,修剪得圆润无比的指甲只需再往前一点,便能刺入伤口。姬循雅没看赵珩,亦没有去看赵珩的手,仿佛下一刻无论赵珩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乖顺地、甘之如饴地、等待着皇帝赐予他的疼痛降临
温热的血液濡湿手指。
赵珩忽地有几分惊讶,惊讶于姬循雅居然真是个活生生的人。
”将军,”赵珩轻轻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下,“太深
赵珩的力道很轻,仿佛手指下床得不是既要夺他皇位还要取他性命的逆臣贼子,而是一再柔软脆弱不过的花太,姬循雅脊背忽地不可自控地绷紧了些
“嗯?”姬循雅似是没听清,忍不住将头压得更低
赵珩猝不及防,差点便剐蹭到姬循雅的伤口,他急急收手,姬循雅却一把摸住了那条墨绶,将赵珩的双手用力向前一带,“陛下说什么?”他道:“臣没听清。’
赵珩面无表情地想,朕划得是你脖子不是耳朵,姬循雅正值青年,怎么又聋又哑脑子还有病,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好地方板指随姜姬循雅的动作轻轻摇晃
如血的玉质。衬得赵珩手腕内侧愈发青白
姬循雅伸出手,忽地很想夫蹭一蹭那块皮肤。试试那是否同他看见的一般单弱
“朕说,伤处太深了,”赵珩道:“姬将军若是想任由血流下去,不妨先传令三军备好缟素。
这话说得耄不客气,赵珩本已做好了姬循雅再疯一场的准备,不料姬将军却扬了扬唇。
三军缟素
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真死了,葬礼必然穷极盛大,说不定,姬循雅看向赵珩,能让眼下无甚权势的皇帝被迫着素服送葬他还没见过赵珩披麻戴孝的样子,不过以皇帝容色之盛,不论穿什么都不会不好看。
衣袍要素净,发冠要白玉,姬循雅已在心中为赵珩筹划起了自己死那一目他的穿着,心情微妙地上扬,他生得端丽,乍然真挚笑来,如冬去冰破,春水溶溶。
赵珩见到他笑,无言良久
怎么会有人高兴旁人咒他死?
“马车内有伤药吗?”赵珩收敛心绪,竭力把姬循雅当成正常人来交流,他看向对方,语气熟稔自然得仿佛他们两人是多年至交,他点了点伤口旁侧完好的皮肤,饶是知道那处无伤,却还是怕弄疼姬循雅,动作小心慎重,叫人忍不住产生了种,被爱怜的错觉
姬循雅点了下头,又马上摇头,
他偏头,让侧颈实实地贴在赵珩手上,“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撒谎。
赵珩皱眉,他眼下没功夫猜姬循雅又起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心思,便道:“那命人送进来些。
姬循雅唔了声,点点头,凉白的肌肤似无意地蹭过赵珩的手指,“臣命燕朗送过来。‘
赵珩不觉有异,正要说一切随将军,却听姬循雅漫不经心地问;“还是陛下,想让燕靖思来送?
赵珩疑惑地看了姬循雅,“小燕卿精通医理?
他以为姬循雅想找个上药手法更细腻的来给处理伤口。
姬循雅平静回答:“不精。
赵珩顿了顿,“一切皆依将军之意办。
姬循雅稍稍满意。
清风徐来,稍稍吹散了马车内浓烈的血腥气
姬循雅望着赵珩,忽地笑了起来
赵珩脊背一冷,强压住了往后退的欲望,
“陛下,”姬循雅道:“臣还从未与陛下同游过,今日月色正好,陛下久在宫中闷着,不如同臣一道走走?‘赵珩往车窗外看了眼。
但见夜黑风高,满天浓云,将月亮遮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外面那么多人。”赵珩委婉道
姬循雅弯眼,“臣择几个人远远跟着,不扰臣与陛下。
那不还不如全是人呢。
赵珩一言难尽。
姬循雅偏头,仿佛无意一动,以面颊蹭过赵珩的手背,
“同臣走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