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人（三）
他们向着山的方向走着，NPC走在众人最前面，腰间的铃铛也随着他的脚步叮铃作响。
山的位置看起来并不远，蒋会甚至听见一侧的肌肉男似乎说了一句“也不是很难嘛”。
他们扛着尸体，但尸体重量不算重，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看，今晚可能到不了，但明晚应该就能到了。
会有这么简单吗？
蒋会心里很不乐观。
他原本想快走两步，跟NPC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规则，但他的速度一快，NPC也加快了脚步，始终距离他有两三米的距离。
等他速度慢下来，NPC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显然，这NPC的速度是跟玩家最前面一组的速度挂钩的。
他们要到山那边去就要穿过一片树林，树林中黑影重重，树枝被风吹的哗哗响。
地上竹竿上尸体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晃动着，不时有人低声骂一句，应该是走在前面的人不小心脖子蹭到了尸体冰冷的手。
蒋会也不经意间碰到过一次，简直像碰到了冰疙瘩，一下子就让人汗毛直立。
明明是很恐怖的环境，偏偏时不时就能听见一些很弱智的问题。
“电视剧是什么？网文是什么？”
这个叫杜厄的装傻充愣的装过了吧？这已经明摆着是在戏耍别人了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阿姨真的一直耐心回答着他的问题。
原本恐怖的氛围在这些弱智问题的搅合下已经荡然无存，蒋会甚至听见也有人因为害怕而开始相互聊天，都聊到死前看过的综艺上去了。
蒋会心里打鼓。
难道这个杜厄是故意的？
故意用扮演一无所知，用他那些智障问题让大家放松心情？
这么舍己为人吗？
被他揣测的人一点儿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他是真不知道，身上衣服都是copy的“现世最火穿搭”，等大概了解现在的情况之后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黄马甲。
“也挺好看的。”杜厄乐呵说道。
一直回答他那些问题的阿姨大概真把他当穷乡僻壤长大，没上过学没进过城市的可怜小孩了，听他这么说，很慈爱地看他。
“小杜你长这么帅气，等咱们出了这个副本，阿姨帮你做衣服，一定给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杜厄也乐了。
他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簪子来。
“好啊，这是我的订金。”
朱梅原本推脱了一下，但看看他递过来的这个簪子。
褪色的黄铜簪体上面镶嵌着一朵白色小花，仿佛从什么两元店的角落里淘来的很久没人要的小饰品，整个都透漏出一种不太值钱的劣质感。
正好朱梅头发长，原本只用一个皮筋捆住，要是盘起来的话一定更方便。
这么想着，朱梅也没再推辞，准备等会儿大家累了休息停下的时候就把头发盘起来。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接过簪子的一瞬间，朱梅感觉身上似乎骤然一轻。
尸体并不重是真的，但她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做体力活，腰跟腿都不怎么好，平时不干活的时候都会觉得身体重，从刚才起她就不怎么舒服，但又怕拖女儿后腿，这才装得没事人一样一直跟旁边的人聊天。
现在却感觉好像肩膀上扛着的杆子好像变轻了。
不，不是杆子轻了，是她似乎力气变大了，原本隐隐发疼的腰也舒服了。
心理作用吗？
还没等朱梅细想，就在这时，跟肌肉男一组的中年男人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这么一摔，肩上的杆子也倒了，连带着尸体和后面抬尸的肌肉男也一起摔了。
尸体向前压在了他身上，中年男人尖叫出声，浑身颤抖着把尸体推到一旁。
走在最前面的NPC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肌肉男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狠狠踹了一脚。
“他妈的你不是说你胆子很大，绝不会拖后腿吗？”
当时在船上，当蒋会和常廉下了船之后，肌肉男便主动找起了队友。
抬尸体这显然是体力活，他仗着自己是剩下的这些人里力气最大，体型最占优势的人，挑挑拣拣选了主动要跟他组队的中年男人，就因为这中年男人自己说的，他从事丧葬行业的，胆子大，也接触过尸体，不会拖后腿。
结果倒好，这走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他先摔了一跤，还连累自己也摔了跤。
中年男人紧抿着唇不敢说话，麻溜从地上站起身来，重新抬上尸体。
肌肉男催着他走快几步，但中年男人走了没几步之后苦着脸擦了下额角的汗。
“要不咱们歇歇吧，我脚有点儿疼。”
肌肉男骂骂咧咧不肯同意，男人终于也只能死咬着牙，被逼着继续往前走。
这边动静太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朱梅有些不忍心地叹了口气，但也没敢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她也忘了刚才感觉到的突然的身体异常，继续耐心地回答着身边那个可怜小伙子的问题。
望山跑死马，蒋会是第一个觉察到距离似乎比他们预设的要远很多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常廉也有些撑不住了。
“蒋哥，要不我们歇五分钟吧。”
歇会儿也好，要走到山顶压根就不是两天时间能做到的。
蒋会点了点头，这时候直接喊所有人。
“都歇一会儿吧。”
NPC是跟着最前面的玩家走的，要是他们在原地休息，别的组却跑到前面去，那可不太妙。
这个NPC虽然看起来对他们这些玩家态度不怎么样，但起码是个活的，蒋会也想借休息的功夫看能不能从NPC那儿获得些信息。
他这么说，刚才就崴到脚的中年男人立刻点头。
“好好，我们休息会儿吧。”
因为这一回提出要休息一下的是蒋会，肌肉男皱了下眉，到底顾忌着蒋会老玩家的身份，也只能默认了。
众人都纷纷放下尸体，随便坐在了地上。
朱梅的女儿立刻先来要给母亲按一下腰，朱梅拉着她一起坐下休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一点儿没觉得累。”
朱梅女儿看过不少这类题材的小说，这时候给出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可能因为进入恐怖游戏了，身体也被改造过了？”
“有可能吧。”朱梅隐约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但她也想不明白。
不过趁着这个功夫，她想着先介绍女儿跟杜厄认识认识。
朱梅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以前那么累了，但她年龄摆在那儿，都不知道这次副本能不能通过。
这个姓杜的小伙子虽然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常识学识要什么没什么，人看起来却还不错。
而且朱梅隐约觉得，这个姓杜的年轻人好像也不是普通人。
多认识个人就多条路嘛。
“小杜啊……呃。”
确实不是普通人。
这家伙从兜里掏出块黑布，看起来像刚才船上的帘子，他就那么把帘子铺在地上，又很不放心地在黑布上铺了块儿白布。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顺的，那块白布还很贴心地把所有褐色的地方都撕掉了。
此时铺了两层布，他才肯盘腿坐在上面，两手掐诀置于丹田，眼睛都闭上了。
竟然在打坐！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才缓缓睁开双眸。
月光下，那张本就形如妖魅的脸显得更不像个人。
神神叨叨的，要不算了……
就在朱梅犹豫的功夫，队伍最前面的几组倒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起因是肌肉男放下尸体，立刻就先转头看向蒋会。
“蒋哥，要不咱俩一组吧！”
刚才面对中年男人拳打脚踢的肌肉男这时候倒是满脸的笑意：“我体力好，不用怎么休息。”
显然是见刚才提出休息的是常廉，所以推己及人，认为蒋会说不定也嫌弃常廉这走了这么点儿路就要休息的弱鸡。
肌肉男一开始并没想着跟蒋会组队，他很清楚，蒋会这种老玩家手里有技能有道具，就算看起来没他健硕，但估计实力早就超过正常人类的水平了。
要是跟蒋会一组的话，蒋会这种实力难道会听他的，乖乖在前面抬尸体？
他可不想在前面跟尸体亲密接触。
但让肌肉男没想到的是，看常廉那样子，一个瘦弱的高中生罢了，肯定没办法跟蒋会抗衡。
就这样蒋会还自愿在前面。
那要是自己跟他一组，蒋会继续在前面抬尸体，他在后面跟着，肯定走的比现在大部队快多了。
也不用担心NPC，刚才蒋会实验NPC行动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知道NPC并不是匀速的，而是跟着最前面一组的速度运动的。
这不是更好了！
至于如果他跟蒋会组队，速度太快后面的玩家跟不上怎么办……管他呢！
本来就是无限恐怖游戏，大家为了活命各凭本事，又有什么不对？
此时肌肉男向蒋会发出组队邀请，常廉脸色猛地一变。
倒是蒋会只是看他一眼。
“咱俩组队？”
“对啊！”
“那你在前面抬尸体？”蒋会问。
肌肉男勉强笑了一下：“蒋哥你在前面抬得不是好好的……”
蒋会不理他了。
肌肉男不悦地撇了下嘴，到底不敢得罪他。
但目光瞥到自己原本的搭档时，肌肉男更不满了。
从刚才起，中年男人就一直揉着脚踝，看起来应该是扭伤了。
这副本鬼气森森的，能早出去就早出去，要一直带着这个累赘，那指不定后面会遇见什么危险呢。
这么想着，肌肉男干脆直接跟所有玩家发问：“有人跟我组队吗？”
虽然也都知道这是恐怖游戏，但搭档扭伤脚，他就像丢垃圾一样这么嫌弃地要把搭档丢出去。
或许见惯了生死的老玩家可能对这种情况已经免疫了，但作为刚从和谐社会进入副本的新人来说，肌肉男对这个游戏的适应力也太强了。
只不过令朱梅这样的厚道人没想到的是，他这么问了，竟然还真有举手的。
“我！”
一个看起来干瘦的男生站起身来，原本跟他组队的是个戴眼镜的女生，两人大概是一对情侣，这时候这男生竟然毫不客气地抛下自己的女朋友。
戴着眼镜的女生只是仰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还没指责伴侣的抛弃，干瘦的男生却已经开口。
“罗晴，你也别怨我，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没事儿多去健身，你一回也不听我的。你看你现在，就走这么点儿路累成这样，你要是有良心，也不会继续耽误我，是吧？”
妈的！什么人渣啊！
就连蒋会都不适地皱起眉。
他张了下嘴，又把话憋了回去。
算了。
这游戏风气就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蒋会心里这么想着。
歇息的时候他试图去跟NPC聊聊天，NPC只是看他一眼，却压根就不理他。
时间很快过了五分钟，在询问过常廉之后，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崴脚的中年男人和名叫罗晴的女生一组，很快就从前面落到了后面。
但在后面也能听见，干瘦的男生似乎正在跟肌肉男说着罗晴。
寥寥几句，还在把自己无情无义抛下女友的锅扣在罗晴身上。
朱梅这个外人听的都觉得恶心，原本还想宽慰罗晴两句，女生却只是笑笑。
“我早猜到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朱梅叹了口气，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火气憋住了。
她忍不住跟旁边的小杜吐槽。
“这种人渣干这种事，都不怕遭报应的！”
令她没想到的是，看起来神神叨叨还有点儿奇怪的松弛感的小杜听她这么说后竟然摇摇头。
“好人才相信报应，坏人从来都不信。”
他只嫣然一笑。
“遇见这种情况与其盼着报应，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放心。该杀就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