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人（十三）
杜厄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有点儿心虚，毕竟树确实是他刨的，草也是他挖的，就连蒋会看到的那个黄色闪光，那也是他蹿的。
蒋会也没料到，自己这么说完，听众竟然是这个反应。
“这BOSS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一定实力不俗”，对正常人来说，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他怎么只关心BOSS啃不啃树啊？？
蒋会忍不住问：“你是一直说话都……这样吗？”
他还做了个手势。
杜厄很新鲜地模仿了一下，却也完全没领会到他话的意思。
“这样？什么样？”
“……算了。”蒋会也不多说了。
他先探头看了眼四周。
树林里很安静，安静的都有点儿让人心慌。
仿佛整个树林里已经没有了别人，只剩下他和眼前的杜厄两人。
就连时不时“轰隆隆”的啃树声也没有了。
“我们不要在这儿继续坐着了。”附近有尸体，还有消失的BOSS，怎么看怎么危险。
蒋会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后略一思索：“我有个想法。那个老人NPC提到了上王村跟下王村的事情，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线索。他还说，尸体必须在山上才能烧……我觉得，那座山上一定有线索！”
他看向山的方向。
昨晚他们已经快要到山脚下了，刚才虽然是慌乱之间跑路，但蒋会有意控制，也是朝着离山更近的方向跑的。
“我要去山上看看！”
说罢，他看向旁边的杜厄。
杜厄抢先开口：“没事儿你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但他这么说，反而让蒋会有点儿不放心。
“你确定？”
“我确定！”
“真的？”
“真的，我很强！”说着冲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蒋会犹豫再三，但他也没什么道具可以送他防身的了。
临走前，蒋会还给他指了个方向：“你往那边走，应该能碰见朱梅母女俩。你们仨一起吧，多个人也有个照应。”
杜厄小鸡啄米点头，只希望他快点儿离开。
因为杜厄已经听见，有两个沉重的脚步正在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一个是一直给他打工的一号劳工，另一个自然是马上要给他打工的二号劳工。
可偏偏，他越表现得这么善解人意，落在蒋会眼里就又是另一种解释了。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实际上为了不给自己拖后腿，这时候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蒋会还记得，刚才他拉着这人跑的之前他可是蹲在地上的，好像是脚崴了。
再看看对方那乖巧的模样，蒋会忍不住还是开口道：“这样吧，我把你送到朱梅那边去吧。”
别路上再出什么事儿。
杜厄连连摆手：“真不用！真不用！我还挺强的！”
蒋会显然没信，说着就要拉起他的胳膊。
“没事儿，不麻烦我。你路上万一碰见那个BOSS怎么办？”
一提到BOSS，杜厄的表情就心虚起来。
他没再反抗，只微微一闪。
蒋会眼前一花，就见对方已经挪到了自己的前面，在前面带路。
“那走吧走吧。”
蒋会一怔，心里又隐约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儿不一般，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太对劲。
他甩甩头，把那种微妙感甩出脑袋，跟上了杜厄的脚步。
在他没看到的角度，细如发丝的一根猩红的长线从杜厄黄色马甲的兜里掉出，落入脚下后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蠕动，很快消失不见。
先把二号捆了，一会儿瞅个机会再来表演脚疼。
完美！！
蒋会勤勤恳恳护送他，让蒋会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人的运气着实不错，走这一路上，竟然一个怪物也没遇到。
太平和了。
所有老玩家都说过，副本的第一天是最安全的，一般这个时候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在NPC手里。
但从第二天开始，副本的难度会陡然飙升。
听NPC的话，只能保证NPC不会莫名其妙就杀你，但不代表只要完全听话就能活下来。
需要找到通关线索，找到正确的通关方向，琢磨清楚死亡规则每一条背后的意义……但蒋会并不擅长。
上一个副本都是老玩家在带他们，这个副本的这批新人中，也只有韩舟成和罗晴看起来有用一些。
一个脑子还算好使，另一个说杀人就杀人……想到这儿，蒋会的目光又放到了杜厄身上。
这人嘴上倒是一直挺厉害的，胆子也不小，但看他自己还能崴脚也知道，应该也是个不怎么厉害的新人。
一边想着，蒋会的目光一边往下瞟了一眼，随后挪开了。
紧接着，他猛地再一次看向了地面。
一直以来的，杜厄身上让他感觉很微妙的割裂感，在这一刻猛地被放大。
进了游戏后，剧情还没开始，这人一个人去了船舱外面，连蒋会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皮肤雪白，长相妖异，抬个竹竿都要在肩膀上垫一块白布，休息的时候也要先铺上布才会坐下，明明像个大少爷一样养尊处优的，但却穿着外卖小哥的衣服，连最基本的常识也不知道，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从偏远山区来的。
现在，整个树林里都死寂一片，蒋会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是的。
自己的脚步声。
从始至终，蒋会从没听见过第二个人的脚步声，甚至等他低头就看到，两人明明走路的速度并不慢，可这人闲庭信步，好像“走路”是一种模仿，他想起来就走一下，想不起来就随便晃晃腿，却依旧能跟蒋会的速度平齐。
蒋会猛地瞳孔一缩，汗毛直立。
就仿佛……他带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顿下脚步。
在他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却也老老实实停了下来，半转过头。
阳光打在他脸上，仿佛照在了一张人皮面具上。
这张人皮面具苍白美丽，栩栩如生，连细微的绒毛都有，却没有半点血色。
“嗨！”鬼魂开口。
他“嗨”什么？？
他在跟什么东西打招呼？？？？
蒋会瞳孔急速缩小。
如果是那些尸体，他还有把握仗着自己的技能逃得一命。
但这个“杜厄”呢？
杜厄……这是他真实的名字吗？？
蒋会呼吸都要停了。
就在这时，他竟然听到了一声女声。
“哎？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真的有鬼！！
当蒋会脖子僵硬，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咔嚓咔嚓”转动脖颈的声音。
两人右边，朱梅和朱杨树有些惊喜地冲他们挥挥手。
蒋会：“……”
朱杨树完全没看出蒋会现在也快变成鬼魂了。
她跟朱梅按照蒋会的指点，向着BOSS的反方向走，但两人没有蒋会那样的速度，小心翼翼一边探查周围的情况，一边相互搀扶着往前。
这时候竟然再次遇见了蒋会，朱杨树先开口询问：“蒋哥你是不是知道BOSS是什么东西了啊？”
所以才这么快又回来了？
听到“BOSS”这个词语，蒋会条件反射地先回头。
黄色闪光……这个杜厄，不就是穿着黄色马甲的吗？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他不关心BOSS是什么怪物，也不关心BOSS的实力，只关心他说BOSS啃树！
看来这家伙就是他们这次副本的BOSS了？
他故意伪装成玩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蒋会脑子里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杜厄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蒋会对视了一眼。
真不是故意的。
早知道不抠那几颗灵石，布个阵好了……呃。
早知道的话也会抠的。
但大概率会离他们远点儿再刮。
杜厄心知肚明地想。
俩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畏惧害怕，对视一眼后立刻分开。
蒋会定了定神，不敢让这BOSS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掐着自己的手，故作镇定：“我没看到BOSS。”
“哦哦！”朱杨树的目光又看向了杜厄，“小杜你怎么也在啊？”
杜厄支支吾吾，小动作很多的摸摸鼻子：“偶遇，偶遇。”
在这种恐怖副本还能偶遇？？
朱杨树都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但蒋会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生怕她一个说不好，再惹怒了眼前这实力深不可测的怪物。
“我送你们再往前面走走吧。”他现在当然不敢说让这怪物跟朱梅和朱杨树一起，谁知道万一自己离开，BOSS会不会杀人。
他们仨的话……可能也不是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蒋会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四人走了没两步，朱杨树就忍不住问：“蒋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好的线索？要不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蒋会哪里敢说？
他勉强笑了一下，刚要摇摇头。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看到什么，猛地脸色一变。
“尸体！”
就在四人右边，两具奇高的尸体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们还穿着藏青色的衣服，远远看去就如同正常活人一般。
只不过蒋会的提醒刚一出口，两具尸体背对着他们，脖子却猛地平转了过来。
两张脸皮肉分离，皮挂在骨头上，肉却被皮兜在了下巴处，连眼球都错位般嵌在了鼻翼两侧。
随着它们的动作，下巴的肉甩动着。
右边尸体已经滑到下颌的嘴巴笑了出来，开口是朱杨树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不要我？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了——妈妈！”
尸体发出凄厉的叫声，猛地大踏步走来。
与脸上肌肉一样，它其他部位的肉也都耷拉在骨头下面，就如同挂着肉袋子的骷髅一样，肉袋随着动作晃晃悠悠。
可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了高跷，一步竟有近两米。
“跑！！”
蒋会立刻吼出生。
随后，他死咬牙关，一把抓住了杜厄的胳膊。
那两个尸体的速度不慢，朱杨树和朱梅未必跑得过。
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他要……把这个BOSS带离！
蒋会猛地使用技能，甚至为了帮朱梅和朱杨树两人多争取一些时间，他直直向着两具尸体的方向冲去。
果然，在他经过时，原本目标是朱梅和朱杨树的尸体也忍不住伸出手，要拦住这可口的食物。
蒋会脚上猛地用力，一脚揣在拦自己的尸体的胳膊上，借着这一跃之力，他硬是靠着【加速度】的技能使出了鞋子道具的效果，整个人拔地两米，从两具尸体上空跃过，急速向前奔去。
但这是不对的。
蒋会的大脑在此刻无比清晰。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使用技能之后是有可能做到的，只要豁出命去，技能的威力可以随着使用者的能力而增加。
但……那一定是在他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他不可能拽着另一个人，还能做到这一点。
上一次抓着杜厄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很紧张，怕尸体或者BOSS冲过来，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自己拉着的人是不是正常，只隐约觉得，好像带着杜厄跑的时候并不怎么辛苦。
直到这一刻——
当他脚步声极重的落地后，身边的人依旧轻飘飘的，如同没有重量的树叶般幽幽落下，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蒋会发动技能向前狂奔，他也可有可无的顺着他跑。
哪怕蒋会的技能催动到极限，身边的人依旧能跟得上他。
蒋会的脸色越来越白。
直到跑到系统提示他“过度使用技能，【加速度】进入CD”，巨大的速度差让他猛地向前扑倒。
“哎？”
身边的人拦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蒋会猛地拧身，试图绕过这个善意的阻拦。
但对方的胳膊就如同长了眼睛，依旧牢牢将他扶住。
蒋会慢慢站起身来。
眼前，哪怕如此狂奔也气息丝毫不急，脸上一滴汗水也没有，甚至似乎发型都没乱的人先冲他笑笑：“没事儿吧？”
说罢，又有点儿不满：“你这人，我还扶你了嘞，你怎么还想杀我？”
蒋会浑身一僵。
他试图扯个笑容：“这话怎么说的……”
杜厄反手往身后一掏，两根手指捏着把他身后的东西捏了出来。
一只缩小版的手，此时手上没有肉，森森白骨如同五根利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被他拎在手里时，五根骨爪疯狂扭动着要摆脱束缚。
杜厄赶忙一弹，仿佛在弹沾手上的什么脏东西，把这只手弹到蒋会身上后还多弹了两下，又甩了甩，最后在身上蹭了蹭，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干净还是不爱干净。
骨手到了蒋会身上，很快被他沉默着抖着手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