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四目相视如风轻动,
老仆从慢慢直起身体,从弯腰驼背到挺拔颀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似那被雪压弯的松柏,抖落身上的负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脸还是陌生而老态,飘逸俊秀的身姿已说明一切。猜对了啊!
姜姒越发眉眼弯弯,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无数的星辰落入静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忧无虑地撩拨着人心“我给您的糖,您吃了吗?
她一问双关
"没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慕容梵没回答,因为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或者是其它,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能记在心上的东西。他的迟疑,在姜姒看来就是不喜欢
姜姒的手里拿着一根剪下的枝条,无意识地左有挥了挥,“我就喜欢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若不是时常吃些糖来缓解一二,恐怕我根本支撑不下去。“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红尘俗世中,难免会被推着随波逐流。这世间的营营不休,从来都不会停止。所以但凡是难得清静之时,我希望独属于自己的时光是甜的。好比是现在,这样的清静,这样的心安。哪怕是没有吃糖,她也觉得滋味如蜜,一真甜到心里
她看着眼前容貌陌生的人,有些纳闷,“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而已。
闲来无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宁愿在别人家的后宅里当一个低贱的仆从,还真一个与众不同的癖好。寻常人无一不是渴望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故意找苦吃,这样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贵之人才会有。她虽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着这位王爷说闲来无事或许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说
"我懂了,这叫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
姜姒不再追问,毕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阴私,
这位干爷是超然不假,可终归是皇室子弟,目还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现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许是想查林家什么事魏其侯掌着兵权,又是京外驻军的将领人物,皇帝防着些也是应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慕容梵问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隐于市井,从未被人发现过。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这玩意儿我以前倒是常见,叫做手套。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是个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这等巧思,必然已经传开,又怎会独自使用。他耷着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贴切。仅凭这一点,你便能断定是我?
“当然不是。”姜姒手里还晃着树枝,小脑袋也跟着摇了两下。突然她朝这边走来,离得更近了些,闭上眼睛使劲一嗅。“王爷,您平日里会用香露吗?"“从来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他记得当他独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窜出来的兔子半点也不惧他,甚至还贴着他的脚边不肯走,那亲近懵懂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这一刹那的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如夜里的与月同行,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姜姒“哦”了-
声,又凑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闻了闻,“你这衣服上也没有熏过香,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衣袖上没有,但当慕容梵俯着头看她时,她似乎从对方的气息中感知到那种冷香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位王爷有体香!
他生来天资纵横,容貌又堪比神子,还自带体香,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吧。
可真是羡慕啊。
姜姒确定了香气的来源,不再探究。
“这侯府是我大姐姐当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替您办到”好。
远处祝平在四处张望着,她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头在找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您随意。
说完,她往慕容禁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人生当如蜜,您尝尝,真的很甜。
风在她的身后追,扬起她的衣,飘起她的发,如那迎着风而恣意综放的花,无拘无束地开在这天地间慕容梵目送着她,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将糖送入口中
细腻的牛乳味化开,混着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祝平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说着话,等姜姒到了之后问:“姑娘,您刚才和谁在说话?奴婢瞧着好像是那个花匠。“就是他。”姜姒说:“碰巧看到,想着他帮我做过证,便过去道了谢,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人说,他好像挺可怜的。无妻无子无处可去,为了进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钱的事,说是有口饭吃,有地方落脚便足够。慕容梵其实没有说错,他确实无妻无子。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也确实看不上侯府的这三瓜两枣的工钱。祝平还在感慨,“年纪这么大还要做工,还穿得那么单薄,也真是可怜哪。
“人各有命。”美姒说。
有人天生富贵命,有人生来低贱劳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会可怜
祝平说了一句“也是”,然后抛开这件事,赶紧告诉差姒,她方才过来之时远远看到了华氏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行色匆匆,正朝着她们的住处而去。哪怕她们来侯府没多久,也听说了那刘嬷嬷的大名
刘嬷嬷是华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堪称华氏的先锋。但凡华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刘嬷嬷。”姑娘,那华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状。
姜姒点头。
她想也,应该是
华锦娘不敢找林杲撒气,那笔账必是算在了她头上
“刚刚那个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问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当差。因着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几个人到后院帮忙。原来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细节,好看的眉渐渐蹙起
很显然,哪怕这是有心人为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既然不是伤害,那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说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说辞,所以才有今日之试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处,那刘嬷嬷显然已等了老大一会儿,乍见她们悠哉且无事人般的模样,顿时把脸色一沉"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子还冷着,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门。她烤了火,又换了一个手炉,足足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再出门,那刘嬷嬷等得火起,一路上阴阳怪气。等到了萱堂院后凑到华氏耳边嘀咕了一番,听得华氏皱着眉头,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几眼。姜姒浑然不以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双眼红肿目光含恨的华锦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气得华锦娘一直用眼刀子剐她“美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请你,还要三请四请,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姜姒指着自己,无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难道华姑娘不知道吗?那么请问,华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呢?“我....”华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亲侄女,你说我是谁?”
“原来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为难表姑娘
很显然,华锦娘不喜欢表姑娘这三个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诬落我的话当着我姑母的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觉得心虚,毕竟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华锦娘不诬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谓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将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华氏,“侯夫人,你来评评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华姑娘能说得出来的?华氏一噎
这样的话,还真像是锦娘说的,
一时之间,她半信半疑
华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脸色,便知姜姒挑拨成功,越发恨得牙痒。“姜五,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姑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想赖在我头上。姑母,您可千万别上她的当!“不管华氏信也好,疑也罢,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美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侄女。
华氏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着美姒,“美五姑娘,我家锦娘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必然是不会撒谎的。“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也不会撒谎的。
华氏被噎得难受,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平日里见过的世家姑娘不知多少,从未见过如此楞的。
她往深一想,觉得以姜嬗的心机手腕,大抵是不会选一个这么楞的人托付。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锦娘冤枉了你?
“这话我可不敢说。”姜姒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般模样,把华家姑侄俩气得够呛
华氏指着她,疾言厉色,“”你这么少教,你家的长辈知道吗?
“侯夫人,您别生气。”姜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进来,忙向华氏赔礼道歉。“我五妹妹自小被我三叔三婶惯着,确实是娇蛮了些。您是长辈,您总不能和她一个小辈计较吧?说完,又看向姜姒,“五妹妹,你还不快向侯夫人赔个不是?免得传出去,别人说我们姜家人不懂规矩。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主!
姜姒起身,站到姜她身后,“四姐姐,我不道歉。若不然,你替我吧。
你不是喜欢装好姐姐吗?
那我让你装个够
姜她一脸的不赞同,“这怎么行?五妹妹,自己道歉才是心诚,这种事哪里有找人代替的。你莫要再耍性子,赶紧向侯夫人赔不是才是正理。“是你说让我道歉的?不是我说的。我明明没有做错,我凭什么道歉?”姜姒将她一推,真的耍起性子来。“你算什么姐姐?事情都没有问清楚就让我给别人道歉!祖父不是说过,身为姜家子孙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你骨头这么软,哪里像我们姜家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她一时不察,被推了一个踉跄,
这样的对待让她恼怒,但更让她恼怒的是差姒说的话。一旦她骨头软的名声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五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伤心着,难过着,眼眶泛起了红。华家姑侄俩对视一眼,再次看出端倪
这时有个婆子进来,小声在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氏听后一脸郑重,对华锦娘道:“府里来了贵客,少不得要备些酒菜,你去安排一下,莫要失了礼数。贵客二字,华锦娘心领神会。她也不能只盯着侯府不放,正如姑母所说,若是有基它的机会,同样的不能放过。她应了一声“是”,起身准备去安排
姜姬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随华姑娘一道吧。
华氏一愣,
"些许小事。哪里能莞烦美四姑娘
“不打紧的,我不觉得麻烦。”美娘正起神色,瞧着懂事而温雅,“我大姐尚在月子里,无法操持府里的事多。身为她的妹妹,我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会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华姑娘指点一二。华锦娘气得脸都快歪了,一个姜五已经让自己恨得牙痒,这个姜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美四姑娘有心,那干脆把美五姑娘也带上吧,人多也好做事。
她这是想借力打力,期望美姒和美媚对上,然后谁也不让着谁,最后谁也去不了。美姒果真如她所愿,但又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因为美姒不仅不让美婉去,也不想让她去“谁也不许去!”这是美姒说的话
华氐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下冷笑一声,“怎么?美五姑娘是想管我们侯府的内宅之事?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华锦娘也帮腔,“姜五姑娘,你还真把自己当真侯府的主子了?
“我没有。”美姒说:“旁人不知道我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你身为我大姐姐的婆婆不会不知道吧?难道不成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之时,府里还要宴请宾客不成!华氏气极,连说了几个好字
”我竟是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
华锦娘眼珠子一转,用话激美姒,“贵客是来找世子表哥的,这话你敢当着世子表哥的面说吗?
这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姜姒一脸的无所谓
很快,几人就到了前院书房
她一眼就看到华氏口中的贵客,正是沈溯
沈溯还在不无揶揄地打趣林杲,说林杲现如今成日是一下值就赶回府带孩子,活脱脱一个老妈子
老妈子林果已安排好如姐儿写字,一抬头就看到几人进来。当下皱了皱眉头,忙让人把如姐儿带去后面“又有何事?”他对着华氏,并不喊母亲
华氏虽然怵他,但觉得今日是自己占了理,颇有几分底气,“我知道世子有客,本不欲前来打扰。原想着让人安排一些酒菜,却被姜五姑娘给教训了一番。沈溯原本抱着胸准备看戏,没想到这戏还关乎到自己,不由得坐真了身体,眼底的兴致也更浓了几分。他看着姜姒,满是期待
不想姜妮上前,十分得体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姐夫,沈郡王。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五妹妹不懂事,我在这里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不是让她代为赔不是吗?
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看着姜姒,眼底的那抹诡色只有姜姒能懂
"四姐姐,我刚才都说了,你这么骨头软,传出去是会败坏我们姜家名声的。
“五妹妹,你浑说什么?”她大急,正欲想替自己辩解,却不想姜姒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姒小脸板着,看着林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没有错,我更不需要道歉。大姐夫,我大姐姐的身体,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所谓夫妻一体,她如今正在受苦,你若是光顾着自己快活,不顾她的感受与人吃吃喝喝,岂不让人寒心?林果:....’
他没有吃吃喝喝啊!
他更没有不顾嬗娘的感受,到底是谁想害他?思及此,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华家姑侄,面色极其的不善姜姒转向沈溯,问:“沈郡王,你说呢?
沈溯看戏看得正起劲,猛不丁被点到名,连忙赞同,“确实不好。姜五姑娘,你放心,我与你大姐夫谈正事,不是来找他吃吃喝喝的,我们喝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