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在意识的空间内,精神即为赌注,身体即为战场。
叶伊赫垂眼看向按在自己胸口的五指一一也是他如今惯常见到的手,张开的五指纤长、苍白,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点在他心口处。他的精神消耗太多,以至于原本应势均力敌的战场化作一边倒的倾斜,费奥多尔在这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这里的一切。宫殿、高塔、螺旋阶梯、蜡烛、地毯、满墙的.....叶伊赫甚至还看见了大提琴.....些者是构成费奥多尔人生的心象具现,而不是他的。
此刻,即使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指,也只需要对方的一念之间,便可被用作精巧的凶器。
但叶伊赫没有在意已经悬在生命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发现这只手的指甲边缘又出现细碎的残缺,指节也留有与齿痕相符的暗色瘀斑。费奥多尔爱咬手指的坏毛病,真是半点都改不了。
一神色平淡下的叶伊赫早已困倦至极,性命更是危在旦夕,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个有点不着边际的想法。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险些要被自己逗乐。
这念头的出现堪比那部电影的名场面[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说起来,如果真的在这里被费奥多尔吞噬,他会变成彻底死亡吗?这样算不算是系统把他坑了?
叶伊赫记得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描述多重人格的电影,主角的十一个人格聚集于一座因暴雨夜而孤立的汽车旅馆中,在看似在这座意识构筑的高塔内,他也要和费奥多尔进行厮杀吗。
“这样啊,”叶伊赫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很轻一一大概是因为头疼得厉害,显得那口吻极其缺乏干劲,困恹恹的,“你想动手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办法。”毕竟说到底,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主人格和副人格,从头到尾都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他更像个无家可归的租客,还是被系统偷偷摸摸塞进来的那种。
就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原住民,对方把他吞噬了没准都算是自卫。
连他如今出现于这处意识空间中的样貌,可能都是来自费奥多尔的意识一一在他构想中,自己的[善]人格应当有这副模样,于是便有了他如此相像于费奥多尔的此刻....或许,要更完美无缺?叶伊赫想起他的左手小臂上连刻字愈合后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双仿若绛紫的眼眸正专注望向他,听到这个
回答后又微微弯了起来,好似在露出戏
虐的轻笑。
“不打算反抗吗?”
叶伊赫隐约感觉他在这么发问。
“倒也没有,”
叶伊赫抬起自己的手。
刚才在水下被紧握住的触感如此鲜明,以至于他此刻依旧能回忆起那在灰暗绝望中,忽然向死而生的强烈悸动。被抓住了,在他以为肯定会死掉的时候。
而且他刚才没注意到一件事一一他的指甲是整齐圆润的,指节的肌肤也十分光滑,与费奥多尔的手完全不同。就这样,费奥多尔却说现在要吞噬他。
叶伊赫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微笑,于是就这么做了。
“只是感觉你不会这么做。”
一他说话的口吻也轻松许多,简直就像年幼的他走在回去的夕阳路上时,对每一个明天抱有期待那般雀跃,“刚才那仿若深海的水,难道还不足以吞噬我吗?”明明只要放着他不管,他就会溺死在那片意识构筑的深海里。
明明那样的行为才更像是[吞噬],而不是特意把他救起来,打算用费劲的办法亲手杀死他。
以叶伊赫对他的了解,这种拥有部下、做派优雅的高智商体弱反派,基本都更倾向于借刀杀人或顺势杀人;除非自身乐趣使然,否则极少有愿意亲自动手,让血染脏自己衣服的。“是这样吗?”
在微微摇曳的无数烛火中,倒映在费奥多尔的眸光好似也随之若隐若现,“好像是这个道理没有错。”与方才说英语的斯蒂文森和果戈里不同,费奥多尔从始至终都对叶伊赫说的是俄语,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好听。叶伊赫专注听着,努力在发音时也向他靠拢。
“如果你决定要杀了我,”
听到费奥多尔的这句回应,叶伊赫露出的微笑更真切了些一一也更诚恳,“拜托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啃手指了。”这可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费奥多尔安静的看着他,而叶伊赫回望的视线毫不躲闪。
“看来,我不得不答应这笔狡猾的交易了。”
唇角微弯,费奥多尔收回了压在叶伊赫心口的左手,“原来如此,这就是另一个[我]吗?真是比想象中的会面还要更有似乎不打算再做些什么的他转过身,朝摆满了书架的那面墙壁走去。
这间被意识构筑出的高塔空间不大,地面铺满了暗色的华丽绒毯,错落拜访着属于费奥多尔人生缩影的物品。叶伊赫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没有穿鞋,也没有白绒绒的护耳帽和惯常披在肩头的厚重披风,身形十分单薄。也像自己曾经分析出来的那样,费奥多尔走路时的发力并不正确,肩头轻微内扣,却呈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优雅来。被留下的叶伊赫揉了揉眩晕到疼痛的额角,忍住想打呵欠的欲望,“不杀我了吗?”
“我还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习惯,”
费奥多尔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有着烫金封面的书籍,反过身又向他走来一一似乎是打算去另一侧的椅子上坐着阅读。“迫不得已,只好答应了您的条件。”
说这句话的口吻越漫不经心,叶伊赫就越想愉快的笑起来。
“你准备坐下来看书?不出去吗,”他问费奥多尔,“这具身体是你占主导地位,不是我。”
更别提他现在只想睡觉....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躺下来睡,精神早已撑到极限,极度的困乏与疲倦挥之不去。“没有必要。斯蒂文森的异能是一次作用持续生效的类型,我们的意识未来也将会共存于这具身体,”费奥多尔从叶伊赫的身边不紧不慢地路过,“以往会有你我记忆无法共享,或是我催眠自己对你视而不见的问题,现在也已解决了。确切的说,之后无论是叶伊赫还是他,即使没有在掌控身体,也依旧能实时知晓身体外部的情况。这就是费奥多尔特意来找斯蒂文森的缘由。
罗伯特.斯蒂文森本身并不算出名,针对性极强的异能也几乎没有攻击性与杀伤力一一但他毕竟也登记在了[只不过,他打算借用[化身博士]的异能效果所达成的目的,和斯蒂文森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不能这么说。若是刚才叶伊赫的回答有哪里让他不满意,说不定就会被当场吞噬掉。
而现在,你可以继续去使用我的身体了
-从费奥多尔的行为与刚才的话里,皆透露出这句
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可不行。”
在费奥多尔还没有走远时,叶伊赫嘟囔出声。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费奥多尔的手腕一一果然和目测的同样纤细,像捏住了猫咪柔软的后颈一一思维已混沌到无法正常运转的叶伊赫做出这个无端联想。"嗯?"
被制住行动的费奥多尔正要侧过脑袋,一道身影往这边倒了过来,就像缓慢倾斜的塔。
猝不及防下,精神强大但体力极差的费奥多尔无法承托住这份倒下的重量,只能被迫随着重力一道后仰,直至双双躺倒在柔软的绒毯上。没料到叶伊赫会忽然朝他倒过来,被压在这份重量之下的费奥多尔望着塔顶那仿若星辰流转的天花板,陷入短暂的沉默。二人身形相差无几,昏倒后的叶伊赫正好将脸埋在费奥多尔的颈窝处,铺在绒毯上的鸦黑发丝互相交融,无法分辨差异。此刻的塔内极安静的,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缓慢而规律,来自近在咫尺的耳畔。
有温热的吐息随之轻轻拂过那处,费奥多尔从未被打破私人领域到如此极限,呼吸都慢了半拍,条件反射的想起被留在指节上的咬痕一一那份鲜明的、不容置喙的疼痛。精神已经消耗殆尽的叶伊赫进入关机模式,彻底沉入深眠。
费奥多尔尝试用摇了摇他的方式唤醒,失败。
"...."
他手上用了点力,试图将身上的这具躯体扶起来,发现难度更是要比把他摇醒还大。
这就是把精神尚且弱小的[善]人格强行唤醒的后果.....
这座言殿般的塔内有着费奥多尔的人生缩影,一切构成他过往人格的关键要素都于此化作实物展现一一其中怎么可能包括床铺。但这里是他的意识空间,精神即是这里的主宰。
只在烛火摇曳的下一刻,这座整体以高雅与复古的格调呈现的塔内一角出现了一张大床,柔软、蓬松,足以令叶伊赫整个人安静的陷在里面,睡一个心满意足的好觉。费奥多尔也站起身,来到被他用精神挪过来的叶伊赫床前。
对方此刻睡得十分香甜,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从他微微翘起的唇角辨认出这份没有说出口的好心情。如果让斯蒂文森知道费奥多尔的身体里是如此和平的景象,大概会羡慕到半夜都要咬着被角啜泣。费奥多尔凝望了熟睡的叶伊赫片刻,微笑着,也闭上了眼。
"啊,他醒了!"
这次的天花板是陌生的雪白,身侧传来银毛小狗聒噪的动静,“医生,医生快过来看看!”
“你刚刚不还抱怨我只是个没执照的心理医生,什么也不会看吗!”
声源有点远的斯蒂文森语气听起来愤怒极了,“那现在就别来使唤我!”
"我喊的不是医生,是博士,”
一说这句话时,果戈里的声音并没有放轻哪怕半分,甚至是直白的强调道,“要用到的是你的异能。因为此刻醒来的不是我亲爱的费佳,而是费奥多尔。英语里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单词[doctor],具体使用了哪个释意基本就是靠语境分辨。
果戈里原本还是费奥多尔和费佳的混着叫,此时却分的格外清楚,只对另一个人格用爱称。
简直就像是嫌弃现在醒来的是费奥多尔,而不是惊鸿一现的叶伊赫那般。
费奥多尔:“.......
....总感觉这个态度,似曾相识。
他从床上坐起身,端详四周的环境一
一从散落在各处的魔术道具以及衣物来看,这里是果戈里的酒店房间。
“我都说我才是博.....口,喊的不是你,给我安分的回.....具身体一直都是属于我的,你才是只会添乱的那个!似乎被触发到了关键词,和[恶]人格吵起架的斯蒂文森正端着水杯骂骂咧咧走过来,一对上那双恢复冷淡的酒红眼眸,立刻就都安静了,谨慎的把水杯放在费奥多尔的床头不知道为什么,连体内的[恶]人格也很畏惧他。
如果不是这份震慑力同样对他有效,斯蒂文森都
点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位气场惊人的少年了。
犹豫片刻,斯蒂文森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果戈里则全神贯注的打量着他,似乎要从每一丝可能的影子里找出叶伊赫能够醒来的证据。
“在怀疑我吞噬了另一个自己吗?”费奥多尔主动出声。
他微笑着,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别担心,他正好好的沉睡在这里,我没有对他做任何伤害性的行为。”
果戈里似模似样的“噢”了一声,“有没有办法换他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感觉要是有人告诉他杀了费奥多尔就有办法换叶伊赫出来,他立刻就会动手那样决绝。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就会对果戈里提起戒备,更别提想要先下手为强了。
但费奥多尔不是一般人。他根本没在意果戈里的差别对待,反而饶有兴致的告诉他,“是他的精神太差了,需要靠睡眠来补充。“要多久?”
“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打算等他,”费奥多尔伸出手邀请,“那么,我有一个能让你第一时间得知他醒来的提案。"你要不要加入[死屋之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