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紫云观
酒扫庭院对沈持他们来说已是轻车熟路,进门后分工明确,有人去井里面汲水,有人去扫落叶,有人去拿抹布.....很快秩序井然地看起活儿来邱长风看见台阶上放着的酒坛子:“是孟度让你们抬过来的?
“是的道长,”沈持说道:“孟先生说道长爱美酒。
邱长风看了眼,没动,转身回三清殿去了
沈持:“.....”仔细看道长,确实有点惆怅的样子呢。不会因为很焦虑收不到弟子,担忧紫云观没有人继承吧。不妨贴贴招生通知,说不定很多人愿意来拜师呢。
沈持在心中调侃了下。随后他夫灶房看了眼。里头还是他之前收拾过的样子,没有人动过,可见邱老道没踏足过灶房想来道长多半跟帽子妖之事无关
沈持稍稍安心,转而一心酒扫。
这目打扫完紫云观要走的时候,沈持看见邱长风一人坐在屋顶的脊兽上喝酒,微红的面色,可以预见五十岁之后的道长必然是鹤发童颜,不像发愁收不到徒弟的人,觉察到沈持在看他,邱长风也看下来:“小子,还不想走啊。
“道长,”沈持说道:“你干喝酒啊?对胃不好,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跑回书院的食堂,看看锅里还是卤着的豆干,蒸锅里还有米饭,他都装了些,又跑到紫云观去。“道长,”沈持续把饭放在石桌上:“下来吃点东西啊。
看样子还没修成可以辟谷的阶段吧,都是肉身凡胎
邱长风放下酒,轻巧地从屋脊上跃下来:“你也坐下来跟老道一块儿吃吧。
沈持与他相对而坐,擦边试探:“道长要是早回来几天就好了,还能帮禄县捉捉妖呢。
“贫道不会捉妖。”邱长风摇摇头
沈持给他斟了碗酒,露出“怪不得孟夫子他们说你术数不精呢”的微愕表情:“道长不会捉妖?
“不会,”邱长风喝了酒,微醺,一双凤眼微眯:“没见过。
连妖都没见过,谈何捉妖。何况,这世上哪里有妖,即便有,也都躲在四极八荒深山老林,来人堆里挤什么,找捉啊都是以讹传讹之事,他是不信的,
沈持沉默了
邱长风反过来问他:“禄县能有什么妖?”这里人口稠密,连个大点儿的山头都没有,什么妖眼神不好来这里晃悠。“帽子妖。”沈持一边看着邱长风的眼睛一边说道
"帽子妖?”邱长风皱了皱眉,忽然笑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没这号妖,莫不是什么人闲着无聊吓唬你们小孩儿玩儿的吧?‘那语调就像一个专家说“我可以很负责人地告诉你......”,叫人信服。当然事情确实是这样,的确不是什么帽子妖,是人在作怪他说完端起酒悠闲地饮尽。
沈持:“.....
天色不早,他准备告辞回书院,邱长风忽然说道:“贫道上个月路过省城奏州府,听人说隔壁献县的山匪死灰复燃,你们听到风声了吗?山匪。
献县的山匪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史成麟老将军给剿灭了吗
沈持惊讶:“没有啊,道长能否详细说说?
“贫道就听了那么一耳朵,”邱长风说道:“奏州府里有人说献县县令管复给知府大人去信,说马老三又回来了。“马老三”是二十多年前盘踞献县的山匪头子,真实姓名、出身不详,他对外自称叫“马老三”,手下的人都叫他“马王爷”。“马老三?”沈持从他爷沈山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和事迹:“不说早被史老将军打死了吗?
“或许不是他本人,”邱长风正经地说道:
“二十年前献县剿匪的时候,有些个漏网之鱼,或者说后来有人想当山匪,顶了当年的名字,无非为了招揽人上山来落献县还真是倒霉,光招山匪了,一波又一波的
沈持:“那朝廷,还会派人来剿匪吗?
当朝的县域没有戍守的兵力,有且仅有衙门快班一拨会功夫的衙役,或是零星的解甲武将。
会不会还派史老将军或者史家别的什么人,他蓦地想到这个。
“剿匪啊.....”邱长风想了想,摇头:“如今的山匪还没成什么气候,只在献县小抢小掠的,即便朝廷知道了,不过让县中多加戒备而已。再闹大了,或许秦州府知府会派将士过来镇一镇,当朝叫做府兵,戍守一省城安危的。
秦州府剿匪不力,才会上报朝廷,请求兵部派兵前来
“哦,”沈持若有所思地说道:“多谢道长教我。
邱长风喝酒喝上头了:“你回吧,贫道要睡觉了。”说完他以天地为席,躺下就睡
沈持回到书院,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读书,画滚滚一不是,练八股文,习字
破题、承题、起讲三部分跟着夫子们精细学完之后,即当朝所称这三部分为八股文的“冒子”,学生学到这里,已算老练。《骈文概论》中说:“凡是屋场的文字,都重在一个开头的冒子,要这个冒子动听,才能得主司的青眼。”屋场的文字,指的就是科举中应试的八股文
说的是写八股文,这三部分极其重要,能不能抓住考官的眼睛,从一堆文章中脱颖而出,就看这冒子写的好是不好了。沈持对八股文的“冒子”再度深度总结、复盘
“制艺者,代圣贤以言之也。②”这是书院夫子们每堂八股文课都要强调一遍的话,在他们看来,八股文的实质,尤其是写冒子,就是代圣贤立言,一定要体味、贴合圣贤之言以涵泳贯通之,才能从中生发出新的义理来。圣贤典籍,流衍后世,到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手中,虽然文仍是其文,字仍是其字,但朝代离开他们说话的语境过于久远,故其常出于文字之外的心传意解,后人相当难以领会壁如上辈子智能手机的时代,大部分人已经很少会要死要活思念活着的人了,因为联络太方便了。
只要互相加微,即便相隔千里也能随时聊上几句。
上辈子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③,这样的诗句,不细细品味琢磨,也砸不出味儿来同理,对于做八股文,只有精心揣摩体悟,在心目中追想当时的语境和圣贤的心理,才能捕捉到圣贤言论的真实意旨,发掘出其中的微言大义。又回到最初的破题上,因而破题对题目的概述,是建立在对经文的分析领悟基础之上的更深度的解经,就是检测学生解经水平,正反思维,概括分析,领悟水平,只有这几方面一处不拉跨,才能更好地揣摩微言大义,心贴先圣,体悟还原其语境。承题同样如此。
起讲可以稍稍在此基础上自由发挥一些。
他在纸片上用蝇头小字记下:八股文与四书五经深度捆绑,是一目了然的功利关系,抽空再次精读四书五经一遍。习完功课,他拿出从前画的简笔画滚滚看了看,笑着喃喃自语:“以后该画工笔画滚滚了是不是呀?工整细致,活灵活现,
做八股文亦如是。
之后,夫子们开始细扣八股文正文的写法,一下子像从小学生作文升华到了初中生作文。
八股文的正文部分规定要用正反、开合的方式将题旨内蕴阐发完全,在冒子的框架内合理发挥,有天马行空的余地,但不多,夫子们都是提倡中规中矩的。标准的八股文是由两两对偶的四个段落组成,就像标致的滚滚背心整齐,腰是腰腚是腚的
这四个段落分称为提比、中比、后比、后二小比。每比分出股与对股,共计八股,所以叫做八股文这个有着起、承、转、合逻辑关系的段落的设置,表面看起来是个结构问题、表达方法问题,但实质上是一个内容问题。《骈文概论》中说:“凡是说理的文字,愈整齐愈有力量,复反复愈易明白。”@
这让沈持想到,上辈子写作文议论文题材的,老师也每每强调,要有主题要层次分明,要前后照应......当年高考他们理科班好几个孩子不会写作文,语文老师没办法,骂骂咧咧揪翻出几篇八股文名篇整了个新八股文框架,说按照这个框架给他套......看来写文章这件事吧,从古至今都大差不差,或许就一个古人多死板一点儿,后世更灵活一些。
整齐对偶、正反开合、反复阐述的八股文字,让科举应试者一层层深入地将题旨阐述出来,其经学性更为凸显。对偶反复,只不过用以增强文章的气势力量,明白畅达而已。八股文中的“八“在科举中,它是有灵魂作用的,兼具工整对称以及美感
精练完八股文的冒子和正文,已到四月中旬。
繁花落渐稀
当朝今年的府试在四月二十八开考,由县域所在的州府承办,考点设在州府的官办州学里,省知府派遣主考官和省贡院的夫子充作阅卷官到各州府去主持府试,并拟定考生名次。禄县所在的州府是长州府,因而沈持等今年准备应试的考生得到长州府去考试
书院帮着下场府试的学生们办理手续,诸如填报考生姓名、籍贯、年龄以及家庭出身,取具同考者五人互相结为连保,厚生作保等和县试大体相同,有专管此事的夫子们大包大揽,全然不用学生们操心跑腿。内舍班的夫子们则抓着他们没目没夜地苦练八股文,期望他们在这次的府试中取得名次,考中童生。照往年的惯例,考生们刻苦至考前三天,放假回家,等着赴考
“岑兄,沈兄,”江载雪早早与沈持他们说道:“咱们仨考前头一天就赶去长州,宿在州学边上,夜里睡个饱觉,次目精神头足足地去考怎样?经他一提,沈持开始核计这事儿
他还没说话呢,裴谁找过来问:“那个,我能不能和你们一道赴考?
近大半年来,裴惟那个从前不爱说话的孩子也和沈持他们越走越诉,话也多了起来
“好啊,一块儿走。”江载雪笑道:“裴兄肯跟我们一道赶考,蒙幸蒙幸。
裴惟家世好,学问也好,求之不得。
“哪里哪里,”裴同学脸微红,不大好意思地说道:“和你们县试甲榜的三人同行,是我的荣幸,请多提点。他在去年的县试中考中第十五名,虽未能跻身甲榜,但对和沈持同年入学,同龄的他来说,已经不得了了沈持么毕竟上辈子考的多多,粗略算了算,从小学一年级到研三,也就区区几百次吧,真论起来算是老手,比小裴强那么一丁点儿也属正常“嗯,”沈持这时候才接话:“咱们考前头一日早起去文庙拜了文昌帝君,许了愿,出来便直接去长州府吧?‘岑稚打了个哈欠,这阵子实在是缺觉,他顶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商定好赴考的诸项事情,沈持回到宿舍挑几本书拿上,出门雇辆骡车回家。
考前半点儿都不能累着,他可是备考经验很丰富的,绝不会为了省几文钱步行走几里地路
沈家,
为了沈持的这次府试,沈煌跟别人调了班,侯在家中,等着为儿子送考
沈持见着他的第一句话则是:“爹,那块布料有出处了吗?
他还惦记着帽子风筝的事呢
沈煌一瞬眼神微闪,俄而又苦笑道:“还真打听不出来。”其实,他问到了,那布料不出自禄县,而是邻着的献县一户人家妇女纺的布,她丈夫拿到集市上卖了,至于买走的顾客是谁,早不记得了。禄县县衙听到一点儿眼下献县闹山匪的风声,这布料又查出是来自献县,不由得他不多想
他心道:献县县衙已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县中官更尽数出动,目夜巡逻不止,警戒深严,山匪几次下山没有讨到好处,难不成断了粮,把主意打到禄县来了?先放个帽子妖吓唬禄县百姓,等他们陷入极度混乱时,山匪们趁火打劫,抢走粮食和财物
幸好帽子妖被儿子戮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沈煌每每这么一想,都后怕地出一身冷汗。
但他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县太爷陆沉,他没证据买走布料的是献县的山匪,贸然去说,有给儿子沈持邀功之嫌。只能在当班巡逻县中时愈发仔细
沈持一门心思扑在府试上,没过多琢磨他爹极细微的眼神变幻,“哦”了声:“我知道了爹。
朱氏和杨氏早就着手缝制了两套新的青衿,两双布鞋,让沈持去长州的时候带去,出门在外,没有可换洗的衣裳哪里行沈山编了个新的长耳考篮,用的竹篾更细更光滑,小巧美观不说,更是可提可挎,轻便极了。
祭拜祖宗时,老刘氏烙了一大盘子鸡蛋白面咸香油饼,平生头一回大方地能让沈家的列祖列宗每人分到一整张饼享用,当然,祖宗们不会真的吃饼,最后都进了孙子孙女们的口中,孙女们吃得最高兴,男丁都吃完各自回去,她们还细嚼慢咽,三房的沈知朵说道:“阿池哥每次考试,咱们都能跟着吃好吃的,阿池哥真好,这次一定又能考中。
七八岁的女娃儿大大咧咧的,吃得两眼冒光。
“就知道吃,”她娘张氏白了亲生女儿一眼,生气地说道:“看看这一开春你黑得跟炭一样,赶明儿在家里捂着吧,也好帮我做些家务。不叫沈知朵到外头玩儿去。
张氏嫌弃沈知朵黑,不经意把在场吃得正欢的大房的沈莹也给捎带上了,她比沈知朵还黑,十来岁的女孩子家在意好赖话儿,放下手里的油饼说道:“小婶,村头的刘大娘说了,姑娘黑一些没什么的,长大一搽粉就白了。沈知朵听了乐呵道:“就像娘你一样,早起抹三遍粉,
,你瞧,脸儿白着呢。
一直在埋头吃油饼的沈月听见姐姐们说笑,抬起头来,盯着张氏的脖子看个不住。张氏的脸很白,脖子却是黑黄的,两个色儿泾渭分明,大房杨氏笑了:“老三媳妇儿,明儿舍得用些粉,把脖子也给擦白了。
女着们笑得前仰后合,
张压强得跑回自个儿房中。路过沈知秋的层子时她看见儿子伏在书家上理头专注地看美书勇暗的光线下。他削瘅的肩拥骨高耸刺眼她的心意然痛了痛。,本来散了一肚子的气话像泄了气的球一样。想道又说不出来两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温书,临考前一目,沈持早起沐浴更衣,之后按照和江载雪几个约定的时间去文庙拜文昌帝君,烧香许愿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较眼熟,大多数是在上次县试的考场中打过照面的,看来,大家的流程都一样,赴考前必拜文昌帝君“沈兄”沈持刚进庙门,江载雪从前头折回来:
“县太爷来上香了,咱们等会儿再进殿吧。
随同陆沉来的县衙中人不少,他怕这会儿进殿许愿,声音小了文昌帝君听不见
沈持笑道:“好。
文昌帝君殿中
王大虬取出三根香递给陆沉:“大人的升迁调令终于下来了,恭贺大人,也感谢帝君庇佑。
前几日,吏部发来调令,升他为京兆府通判,这可是京城正六品的官职啊,比七品县令高出许多地位。陆沉语带喜悦:“是啊,朝廷终于肯委任本官重任了。”他又道:“一来拜谢文昌帝君恩德,二来明日府试,再为禄县的考生们许个愿吧,求帝君保佑他们府试顺利。干大虬又递上三根香
许完愿,二人走出大殿,陆沉忽然说道:“沈煌年纪不小了,总在外面风吹目晒或许跑不动,过几年皂班缺人,给他塞进去吧。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该享享清福的。
他离开禄县去京城赴任之前,想着要拉沈煌一下。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王大虬说道:“正好沈小郎君这次下场府试,等考完出了榜,咱们再把这件事告诉沈捕头,岂不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