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
真不记得了?
真的没有印象?
燕游眼珠子一转。
小孩呜呜咽咽哭起来。
他小燕游啊,最近可是难得很呐!
"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大姐在几个月前带着五哥造反,想要抢夺皇位,结果中途内讧,在宫门口杀了五哥,二姐和三哥收到消息赶回来救驾,结果和大姐他们同归于尽。”燕游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一夕之间死了四个姐姐哥哥,父皇也被气得吐血,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我,我就赶鸭子上架成了小皇帝。”稚嫩的脸上是错落的光影:“结果第二天,在宫外的四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大臣们都觉得是我做的,唯有看见了父皇传位的监天司信任我。”“他们事事架空我,对我阴奉阳违,背地里都在传我是轼亲之人,众口铄金,我只不过是一个七岁孩童,连剑都提不起来。”“左不过是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死了去,成了个孤家寡人。”
燕游忧郁的眼眸中荡漾出一种期待:“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他不禁地上前一步,轻声问道:“你不会也相信那些话吧?”
王裕脱口而出:“怎么会!”
小孩脸上猛然绽放出如花笑颜,他的眼眸之中只
有一个人
,那一个人就好像是他最后的救赎。
王裕怎么能够拒绝,怎么可以拒绝。
弟弟....他还从没有过弟弟,他发誓他会对他好的!
“那你愿不愿意....燕游小心翼翼地从下往上观察,他咬了咬唇,腮帮子鼓了鼓,明明是肆意的童阶段,却又有如此令人心疼的察言观色“愿!愿意!”王裕等不及地回应道。
“叫我一声小叔叔。”
话语一出,王裕表情一僵。
小孩扑闪扑闪地眼眸之中带着天真的期望:“我查过了,你是我堂兄的儿子,换句话说,你该叫我一声小叔叔。”什么?叔叔?
他不是他的弟弟吗?
王裕恍惚。
燕游的脸瞬间灰暗下来,强作坚强:“没关系,不叫也没关系,我现在这样,你不想认我这个没用的小孩也正常。”他抿着唇,努力维持住活泼的表情:“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不给你丢脸!”
谁能忍心!叫就叫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裕握住惊春,艰难地开口,他从没有那么一次这么结巴过:“小,小,叔,叔叔。”
“哎一”小孩兴奋的尾音拖得一声长长的。
王裕懵然抬头。
只见一张高兴得不能自抑的脸,脸上飘着两团红,眼中含了半分戏谑,哪还有什么破碎小可怜的样子。也是,他一个小孩能差使监天司跨越州府,耗费无数心力去寻人,甚至还深夜溜出来,哪里像是被架空了少年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该死!被骗了!
王裕气愤地立刻起身,想要算账。
知不知道践踏一个非常在意自己尊严的帅气青年的尊严,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砰砰砰-"
门外猛然响起极重的捶门声。
“玉大侠冒犯了!我们有要事!”
伴随着一声极重的踹门声。
一个身材高大英武的男人跨步而进,他身着监天司司服,衣摆处的绣文乃是麒麟模样,他手扶着腰间的刀,锐利的双眸扫视过房间内,一看便是久经高位之人,正是监天司内新上位的得意人物一一沈余他身后齐齐跟进来好几个监天司,神色皆无比肃穆。
这位名叫沈余的男人,他率先朝王裕行礼,示弱道:“贸然打扰,实非吾等之错,职责所在,还望见谅。”王裕冷冷地瞧他:“何事。”
眼角里的燕游正捧着糕点吃得起劲,两口塞了三个,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王裕瞧着有点心急,生怕他噎着了,连忙倒了杯水,脸色更臭了,急着把监天司打发出去。
沈余四处扫过内室,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他语含焦急:“您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着锦衣,头戴锥帽,一身华贵威仪之气?”这个形容....裕忍不住垂眸去看圆桌边的燕游,燕游如他所料,吃得太急噎着了,正捧着茶杯大口大口灌水。华贵?威仪?
不过........
监天司,皇帝,等等,这小叔叔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王裕想到这,心里又浮现出一个疑惑。
小皇帝就在眼前,还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他们没看见?
沈余很焦急,监天司擅长暗杀稽查,且追踪保护都是一把好手,可偏偏他们最该保护的总是莫名其妙在他们眼前不翼而飞虽然留下了字条,但这种情况搁谁谁不急?
王裕垂落的手掌心突然被塞进一张字条。
他不禁垂眸去看,只见燕游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朝沈余努了努嘴。
少年打开字条,字迹早已干涸,显然是提早准备好的:“在大堂等我,很快就到。
燕游伸手拉住王裕的手,轻轻摇了摇,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拜托和信任。
心中一角迅速塌陷,无法拒绝。
王裕默默把纸条递给沈余。
对面的人不解地接过字条,警惕地打开来看了一眼,突然顿住。
王裕总觉得自己哪里好像出现了些点变化,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疏于此道的后果就是对人的神色并不敏感,往往是靠那些细微的神情变化,那些他能够注意,却无法分辨的情感,突然在他的眼中清晰明了。
王裕不禁微微出神。
紧接着王裕就见证了人的表情能够有多少种变化。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绷紧的唇,到不自觉四周扫视到眼睛,再到苦恼思索的眉头,最后到崇拜钦佩的神色沈余生动的用自己的脸上演了一副大戏,就差仰天长啸一一陛下!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怪有意思的喔!
王裕默默想道,和正在偷笑的燕游对视一眼,双方眼里有着相似的情绪。
沈余神清气爽地将字条收好,从容地朝王裕一拜:“辛苦玉少侠保管墨宝,吾等即刻离开,来日定向您赔罪!”一行监天司颇有礼貌地扶起被他们撞倒的东西,挨个鞠躬抱拳赔礼,井然有序地离开,还有两个人贴心地站在门边准备帮着关门。燕游则轻手轻脚地跟着监天司抬步走远。
大门关上前一刻,这个调皮机灵的小鬼扭过头,弯成月牙的灵动双眸满含笑意,他稚嫩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一"
王裕一愣。
半晌,房间内满溢少年肆意的大笑。
前头的监天司正在带路,后背挺直,沉默寡言。
两边是争奇斗艳的花卉,妩媚动人。
一行人走在铺陈着鹅卵大小石子的小路上,石子,花园,怪石,水流,铺陈极富意境,道路两边更是抖动的花枝,芳香扑鼻,带来一份难得的惬意。寂静的氛围内。
岁娘突然幽幽道:“就不嫌咯得慌吗?我在林子里走这种膈应路,怎么在皇宫里还走!”
诚心师太微笑带着禅意:“岁娘说得对,贫道同样不理解,要不是停在这儿不太礼貌,贫道就不走了。”王裕一边走,一边脱口而出:“这路,养生。”
岁娘呵呵两声,不置可否。
监天司带他们走了皇宫的侧门进御花园,进殿前不仅卸了王裕的佩剑,还卸了岁娘的铃铛,镇魂铃能够让鬼以虚化实行走在阳光之下,岁娘手腕上只剩了师太送的养魂珠串,整个魂都有点蔫哒哒的御花园的庭院内,他们从藤架之下走过,阴影落下,眼前亭子里坐着一个身着麒麟皇袍的孩子。
明明仅有七八岁的模样,却气势极盛,在煌煌明光之下,威严不可侵犯。
那根玉质的角更为他显现出几分神圣。
岁娘下意识魂魄一凛,她总觉得眼前的皇帝哪里有点怪,有点怪不像人的。
“见过陛下!”
监天司在前方行礼,清澈的眼眸中是对亭中人的敬畏。
后面的三人后知后觉跟着一同鞠了一躬。
王裕忍不住抬头,只见端坐在亭中之人,突然朝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说:“大侄子,你好呀!”
王裕失笑。
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个秘密,而人与人之间,有了秘密,就有了亲近的关系。
而他们之间毫无由来的亲近更是一种锦上添花。
岁娘和师太颇为拘谨地坐下。
刚坐好,就见王裕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小皇帝身边,二人不由瞪大眼睛。
但别管她们是什么想法。
一大人,一小孩就已经开始聊了。
这边说:“你看过朕给你送的信了吧?”
那边答:“看过,意思?”
岁娘吓得不行,卧槽!王裕!你这是和一个皇帝说话的态度吗?小心他弄死你啊!
小皇帝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别人给我的!”
剑客就不满地皱眉:“你!怎么,给我?”
“就给你看看呗,你看朕这样,怎么可能自己去啊!当然要找个信任的人啊!”
"呵。"
岁娘胆战心惊,要动手了吗!王裕需要的话,她其实可以鬼身化剑来着!
小皇帝:“哎呀一一这不是真的没有别人了吗!就拜托你了!替我走一趟!”
剑客:“为什么?”
小皇帝:“我好奇,我真的非常好奇!说不定,他真的会给你一个世界的真相呢?”
剑客皱眉:“噱头。”
岁娘看出了点什么,稍稍疑惑,这怎么还没生气?
小皇帝出价码:“路费我都给你报销,你只要代替我走过去,站在那个吊我胃口的家伙的面前,告诉他....小皇帝附耳到剑客耳边,剑客虽然不习惯,但是还是弯下了腰,听了听他说了什么,二人窃窃私语。岁娘目瞪口呆,她不由扭头寻求师太的意见。
嗯,还好,她也很震惊。
搞到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们关系熟稔,要不是小皇帝年龄不对,岁娘都能将他认成王裕的哥哥。不过,王裕和小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梦里吗?
小皇帝说完话,加码道:“封你为中州使节,出使南州,手持官印,气运加身,如何?”
他见剑客不为所动,轻声诱惑道:“南州王朝申国师一手遮天,出于两国情谊,未必不能帮忙
戈一找兄长,大庭广众之下
,申国师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对兄
剑客的神色有些微动容:“好。”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瞬间心有灵犀地达成了交易。
小皇帝微笑着挥手叫人:“拿笔来。”
岁娘始终回不过来神。
整只鬼都在发愣。
王裕拿剑的手捧上官印,官印之上盘踞着小号麒麟,细腻的玉身在光下泛着别样的鲜活。
麒麟官印!啊?岁娘茫然。
就这么把官印给了?
中州和北州离得不远,而中州的麒麟官印名镇四方,周边几州人大多都清楚麒麟官印的特殊,基本上是非中州人不予,非科举生不予,非外放官员不予。而王裕,一个北州人,连个科举都没参加过,居然聊了两三句,就拿到了中州官印!
这简直就相当于猩猩在猿猴群里当了大官,带给人一种古怪非常的错位感。
而这种不现实的情况一路持续。
中州小皇帝对爱卿的赏赐如流水,先是赐了天子脚下的宅子,而后好几十箱珍宝搬了进来。
大家伙虽然都见过尸山血海的大世面。
但还没见过这种书山画海的“小场面”。
王裕在北州确实名气大,偶尔被北州的城主逮住,城主想来招揽,绝大多数都是送几箱银子以示诚意。而这种不仅送名家书画,又送古董官器,还送金银玉宝的真的是头一份儿!
甚至还派了身边亲卫监天司护送。
监天司不仅被派来运送官印,顺便押运珍宝,而官印运送完,他们还特意留下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务必做到事事妥帖,尽管他们很快就要上路去南州。中州南州之间的战争,新皇有意终结,据说早已选派好使团,显然极其费心。
王裕的名字在使团里挂个号,但他们却不必跟着使团的路走,他们挂靠使团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和谈,而是方便王裕行事,他们甚至随时可以离开,不必听从于主使节指挥。就算是礼贤下士,这种宠信也太超过了,衬得过去那些想聘王裕当手足帮忙争夺北州统治权的城主,都像个丑角。王裕的赫赫名气和赳赳武力,在中州又没有什么号召力。
“你跟我坦白。”岁娘不禁和默默抱着剑闭目养神的王裕说话。
王裕睁眼瞧岁娘,只见女鬼的脸上满是复杂和诡异,这对她而言并不多见。
北州混乱无序,什么都能瞧见,她如今早就不是迷魂林中缺乏想象力的女鬼
了,遇见何种情况都能淡定自若
“你...."岁娘迟疑道,王裕严阵以待。
“你是不是卖了心肝....."
"....有!”王裕急道
真的没有吗?
身为女鬼,她自认为她有发言权,王裕这人的心肝脾肺肾,闻起来一直很香。
岁娘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