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
宣榕捧着手炉,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才想起把手从铜壁上挪开,摊开一看,因为紧贴太过,掌心透着烫伤的红一-她的内心远没有面上平静
耶律尧脸色微微一变:“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宣榕神色茫然,有瞬想说出真相:“如舒公当年其实.....”她顿住。要怎么说?该怎么说?说那场震惊整个朝堂的惨案,死者死于自己人之手她沉默下来,答非所间地重复:“没有。终南山一脉,再无旁人了。他在京中群而不党,多和学子接触,与高官权贵相处极少,其实也没太多亲近之人。至于江湖民间,怕也是只知其名,不见其人了。耶律尧似是终于意识到她情绪不大对劲,在马车暗格翻出常用膏药,不再提此事,只道:“伸手。
宣榕:“我自己来就.....
拒绝的话一顿,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就被不容置疑抓去上了药。耶律尧见她仍旧没什么反应,皱眉问道:“不痛?宣榕垂眸;“..不痛。
“哦?”耶律尧眉梢一扬,捻了药膏的指尖稍一用力。宣榕登时疼得倒吸口冷气,他似笑非笑道:“这是不痛?骗谁呢?不管你在想什么一一他到底放柔了动作,轻叹道:“没有谁值得你自伤其身,也没有谁值得你心绪不定。你先看顾好自己,行么?天底下千万人,他们算什么?他们都不重要的。众生皆浮云。他才不管芫芫众生是死是活,
明台之上的菩萨不染尘埃,平安喜乐就够了
宣榕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她望着仔细抹匀了膏药的右手出神
一直到马车停下,她才止住神魂不定
车夫在外抄手敬立,喊了几声,没人下来。还是耶律尧缓缓开口:“到公主府了。近几目同西凉谈判激烈,宣大人向来有辩才,应该还在内阁忙碌吧,长公主殿下呢,在府上吗?宣榕点头:“在连夜召见书堂监事。
那就也是在忙碌。耶律尧便歪了歪头:“小菩萨,你若心里真有什么难受不痛苦,没人相诉,不介意可以和我说。反正我马上也要离开,保证守口如瓶,将一切秘密带到坟墓里。宣榕正欲掀帘,扯出个无奈的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无遮拦。病重之人还说这股不吉利的话。“哪有。”耶律尧懒洋洋道,见宣榕踩凳下车,也跟着她身影侧过头,“郡主金口玉言,断定我能寿比南山,有你这么个保证在前,我自然敢乱说话了。"宣榕猛然转身,只见耶律尧斜倚坐榻,府前灯笼摇曳,几抹红光席卷入车中,衬得他像一只恣意妄为的妖。她哑然片刻,道:”无惧无畏,善。不过你怎么.....
话音顿住。倒是耶律尧善解人意地接道:“怎么神志不清时,还能听到旁人说的话?‘
宣榕:“.....
耶律尧一脸坦然:“能啊。我只是分不太清真与假,实与幻。否则让你离远做什么,万一你顶着基位血仇脸面过来,我是杀你还是不杀?哦对,北疆确实没有磨牙的习俗,是我不对,我再次道歉。他说得模棱两可,周围随侍不明所以
宣榕:“...
确实是她主动凑过去的,她无话可说,扭头就走。身后似是传来一声极低的闷笑
绕过雕刻大齐山水的一方照壁,穿过深长回廊。侍从在前方提着吊线宫灯,灯光一摇一摆,长廊上的缠枝藤蔓,也落下摇曳的影子。宣榕忽然也极轻地笑了一声,待走入卧房内,又叹了一声
“郡主......”身后侍女想为她褪下大氅。宣榕摆了摆手,从她手里接过宫灯。一步,两步,三步
她立在了书柜前,在某处隔板摩挲摁下,只见挡板翻转,露出里面打开暗格,她仰头看去。
掌心是唯一光晕,照得宣榕眸色清润,也照亮暗格之后堆叠摆放的满墙卷轴。卷轴浩如烟海,她一张脸埋在鹤氅的茸羽之间,轻轻道:“小彩,这几年下来,我居然已经写了这么多各地采风实录了,七十八卷,十七郡六十五地。凡立朝廷,问有本纪。前朝伊始,就有官员采风问民情,汇以报君王的制度,以求对民间疾苦有所了解她每次回来,给谢敏看的也是这些民情汇编
但还有另外一部分,只呈交给了帝王一一那是各地世家百族繁复的关系,遍及的势力,和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卷中三分之一,都是苦主的字字泣血身不入局,好像也只能做这些
苓彩点燃支架烛火,道:“郡主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不太开心。不过最近倒是开怀些许。
宣榕失笑:“有吗?
苓彩猛点头:“当然!郡主去年元宵就离京西行了,说什么不想听朝中大臣念叨,出去旅绘一年,您不记得啦?宣榕想了想:“那便当有吧。真是奇怪.....”
那么个恣意嚣张的人,居然能让她心情松快一些。
果然望都太压抑了么?
而另一边。待宣榕背影消失,耶律尧刚要放下车帘,就听一位没有跟她离开的随侍恭声道:“客人,殿下有请。还望您挪步花厅小候。耶律尧微不可查地侧头:“喊我?
这位随侍年过四十,眉目慈和,梳飞云髻,簪金银钗,身着锦衣襦裙,从其余随侍恭敬态度来看,十有八九是公主府上的掌事姑姑。只见她颔首轻笑:“对。殿下说您来望都数月,未曾亲自招待,颇有遗憾,今目刚好您过府门,想见见您。耶律尧长腿一迈,下了马车,很随和的语气:“麻烦姑姑带路。姑姑怎么称呼?
“殿下唤奴婢一声叶竹。
议事堂灯火如昼,纸窗上人影晃动
而堂侧花厅却被繁花簇拥,牡丹浓艳华丽,错了时令一样绽放人间。叶竹给耶律尧看了茶,略有歉意地道:“殿下还在忙,您稍等。估计各书堂明目开议课,今目得商定策略如何安抚学子,耶律整并不在意:“明白。
但心底却暗自琢磨,长公主到底找自己何事一
他这次来齐,不说规矩老实,但也勉强安分守己,
除了..唔,咬了绒花儿一口
但她绝对不会大意到被人发现此事......吧
耶律尧咽了口茶,不出半刻,听到陡然变大的议论嘈杂,扭头看去,议事堂的大门敞开,三十余位文人模样的长衫监事三两成群,一边讨论一边鱼贯而出。其中有人道:“不错,就按殿下说的这个法子办!保准明儿就没人再吵了。”安抚为上安抚为上,我们定会谨记的。
而被簇拥在中的女子,紫玉金钗,华服紫衣,气度雍容典雅,眉眼之间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
耶律尧快十年没见过她,惊觉她居然和当年没甚区别,只是神态愈发从容沉稳,目送监事们离去,才转过来,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她淡淡道:“温符和本宫说了你情况,似是不容乐观?
耶律尧起身,躬身行了一礼:“若是不难,也不至于求上鬼谷。
谢重姒缓步走来,叶竹扶她坐到正位,她轻哂了声:“坐。不用说得云遮雾置,昭平不在,我们尽可直白一点,你在来京之前,就知道必死无疑?”她不容置疑道:“本官想听实话。耶律尧沉默片刻,不得不实话实说:”是。
“因为安魂草已经绝迹了?
耶律尧道:“是。我确实找过安魂草。
凡事有自身灵性的蛊虫,需要以安魂草相引,才可将其诱出体外,同时确保宿主安然无
他派人去南彝寻过,南彝人向来喜欢养蛊,这是唯一可能还有安魂草的地方。但二十年前,南彝就已经被西凉灭族了,一把火烧得苗寨成灰,焦土遍地,当时近千人找了一个月,都找不到安魂草
谢重姒端起茶盏,拂去面上茶沫,像是随口一问:“温符也是这么和本宫说的。不过,本宫仍有一事好奇,你为何要骗昭平,你会得以痊愈?‘“这样不也甚好吗?她当年似乎因为....”耶律尧垂眸道,“没有救下我心怀愧疚,这次将会皆大欢喜。殿下,您说可对?一道清脆利落的杯盏碎裂声,谢重姒毫不留情将茶盏掷地,她微微一笑:“不要妄加揣测。
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自幼富贵娇宠,据说少年时性情也是恣意,后来随着年月收敛,但并不意味着她发怒不可怕耶律尧反倒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她脖上那道咬痕,都不算事。便缓声道:“不敢。殿下,我不敢做任何事情的。您耳目遍地,暗卫随时禀报,我只身在齐,若真有不敬,您等可以随意处置的。谢重姒笑了:“你确实很有意思。”她侧过头:“叶竹。
叶竹便毕恭毕敬捧了个托盘上来。盘上,是一枚璎珞平安锁
耶律尧微不可查地蹙眉,这枚平安锁,他曾在宣榕身上看到过。据说是长辈所赠,以保平安,长公主把这么个贴身私物拿出来干什么长公主不辩神色地抬抬下颚:“若非温符提起,本宫倒是忘了,鬼谷当年制成此物时,里面是放了安魂草籽。时隔十余年,能否种成,你能否熬到那时,就全靠天意了。她话里暗意,让耶律尧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