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也许是因为贺泠的语气与平日里不同,显然要谈的是一件重要的事,语音里,闪闪安静了一下,再开口时认真道:“你说。“你一”贺泠的视线落在礼物的界面,忽然间有些语塞
他移动了一下鼠标,把收到的礼物关闭,才尽量平静地出声问:“有没有兴趣打职业?
“TOTG的职业联赛,你应该知道的。
贺泠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你的游戏水平很适合当职业选手,来打比赛。如果你有兴趣了解,我可以提供电子竞技俱乐部的相关信息和选手薪资水平给你参考。考虑到对方是Glisten的粉丝,贺泠暂时没有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所属的战队
公式化地说完了这一段话,,他的视线落在队伍语音界面里,闪闪的头像
头像旁边的麦克风一直没有亮起来,贺冷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鼠标,眉一点一点蹙起。
虽然已经猜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但直正陷入到这种情况当中离在车上闪闪向他告白还不到一个小时,仿佛梅开一度重现了当时的情是。只不过这一次角色互换,等待对方答复的变成了贺泠
他一向情绪稳定,倒是谈不上紧张和煎熬,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摩挲鼠标的动作变得机械化,落在闪闪头像上的目光也逐渐麻木,心越来越沉。这样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闪闪的麦克风终于亮了
贺泠摩挲鼠标的动作一顿,听见他问:“你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玩,是因为想找我打职业?‘
贺泠没有打算粉饰自己的目的,直接回答了:“是。
顿了顿,他接着解释:“因为我所在的职业战队现在辅助位空缺,那一局游戏我看了你的表现,发现你的水平不亚于一些职业选手,所以加了好友想再观察一下。之前去上海出差,本来想约你出来当面谈这件事,但没能见到面。现在转会期已经过去了一半,我估计不会再有更好的时机了,只能在线上和你谈一谈,如果你有意向,我们再聊接下来的事。
贺泠说完,语音里一片寂静
即使他的共情能力低于常人,也能想象到闪闪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受。
贺泠微微抿唇,又补充:“虽然最初我是抱着这个目的和你接触,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如果你对电子竞技行业不感兴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和之前一样保持联系,偶尔一起打游戏。这些话说完,他已经想不到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剩下的只有等待。
这一次闪闪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大约过了十几秒,就在语音里出了声:“知道了。
和贺泠想的不一样,闪闪的语气没有沮丧,没有失望,反而听起来异常的平静疏离。
甚至有些冷漠。
就像是把情绪压抑、包裹起来了,对外展露出一个坚冷的硬壳
贺泠微微怔了一下,又听见他说:“还有别的事吗,没什么事我下了。
贺泠下意识问:“不玩了?
“嗯,
闪闪在那边笑了声:“我一一突然有点不舒服,不想玩了。
依旧是平静的语气,只是声音有些不稳。
顿了顿,他说:”你玩吧,我下了。
说完,没等贺泠再出声,闪闪的头像就熄灭了下去,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
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贺泠也知道这一系列的反应代表什么。
说实话,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一种结果。
如果像之前一样,闪闪说自己难过了,虽然他不擅长,但起码可以陪他说两句话,想办法疏导一下,然而现在闪闪选择下线,自己一个人消化。
贺泠看着灰色的头像,想起他之前偶尔对自己撒娇的语气,是因为抱有期待和安全感,希望能够在自己这里得到安慰。而当这些消失的时候,才变得平静和冷漠。这是贺泠自己在9岁生日前后产生的心理变化,所以他很清楚,不向外求不是因为没有受伤,只是在平静的外壳底下藏着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胸口莫名涌上了一种酸涩的闷痛感
贺泠有些诧异,因为他平日里情绪波动不大,几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一年来他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是在世界赛,输掉了半决赛的那一瞬间
沉重,一点恍惚和遗憾,过后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不像现在这样。
诧异过后,贺泠感到有些茫然,自我保护的本能压抑着让他不去探索这种心情产生的原因
他关闭了游戏的客户端,把鼠标一扔,往后靠在了电竞椅的椅背上
闭上眼,深呼吸调整过后,那种感觉就渐渐消退了下去。
之后一周的时间,闪闪没有再和贺泠联系。
日常训练的时候,贺泠把旁边机位原本属于许晟的电脑也开了起来,登陆着小号的游戏客户端。
大号排位结束,他就往旁边的电脑屏幕上扫一眼,一天十几个小时地挂着,却一直没有再看见闪闪登陆游戏。他的头像始终是黯淡的灰色
只有那一份未接收的礼物一直躺在邮箱里,每次贺泠登陆小号,就会弹出好友赠礼的提醒
偶尔他下意识点了进去,就看着接收礼物的界面,出一会儿神
然后移动鼠标,点击关闭
新历的元旦过后,离农历的春节也已经不远。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在终于降到零下的时候,贺泠接到了外婆的电话。老人家说这两天有些感冒的症状,本来没当一回事,谁知到了今天早上,就已经起不来床了。老人的身体素质不比年轻人。即使是感冒地需要重视。贺泠挂了电话。把外婆接来了基地附近医疗设施最完善的一家医院办理过住院手续,当天夜里他就在医院陪护,看差外婆打点滴。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打过点滴烧退了就没有什么大碍,到第一天上午醒来,老人家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见贺泠一直在病床边陪着,外婆怕耽误他工作,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医院里还有医生护士看着,让他回去忙自己的贺泠原本还想继续陪护,架不住外婆再三赶他走,只好起身离开了病房
因为是离基地最近,医疗条件最好的一家医院,周夜行的妹妹也在这里接受治疗。贺泠和周夜行一起来看过几次,想起他之前说嘉宁的情况不乐观,要动手术,离开医院前,贺泠去她的病房看望了一下。周嘉宁的病需要定期进行化疗,所以一直住在医院里,有一间固定的病房。病房门开着,贺泠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坐在病床边,静静地望着窗户外面。贺泠没有直接进去,抬手叩了叩门。
周嘉宁缓缓回过头
她本来以为是护士来查房,直到看见了站在门边的人,眼里才泛起一点儿亮光
“8队2
之前周夜行、程以航和贺泠一起来探望她,程经理介绍说这是我们贺队,周嘉宁就一直这样称呼他贺泠朝她点了点头走过去,周嘉宁说:“之前我哥跟我说,这次动手术的钱里有一部分是贺队资助的......“不是资助,是借的。”贺泠纠正
虽然让周夜行手头宽裕了再还,终归是要还的。
他停在了周嘉宁的病床边,视线落向床头摆着的画
在患白血病住院前,周嘉宁是一个美术生,那张画是她的作品
贺泠第一次来这里看望的时候,就被画面里虚幻而绚丽的彩虹桥吸引了注意,周夜行说那是妹妹的画,她给这张画起的名字叫理想。贺泠当时怔了一下,并不理解为什么画的是彩虹桥,却起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后来周夜行告诉他,因为他们家里条件很差,父母尚在的时候重男轻女,仅有的一点儿积蓄都花在了他和两个弟弟身上,即使周嘉宁有画画的天赋,他们也不愿意供她学美术的支出,只想让她早嫁出去好拿彩礼的钱培养两个弟弟但周嘉宁喜欢画画,她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勤工俭学,然而毕竟还是学生,能赚的钱很有限,加上社会经验浅,周嘉宁租到了无良房东刚装修好,甲醛严重超标的串串房住进去不到一年,就出现了白血病的症状。
当时他们的父母已经意外过世,全家的担子落在周夜行一个人身上。为了填补家庭支出的空缺,他只能拼了命地直播,为了赚取出场费出席各种电竞活动......即使是以透支身体,牺牲训练时长为代价。周嘉宁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治,也想替哥哥分担一些。如果身体状态好,她会在平台接画稿补贴医药费,画画的时候,偶尔会开着周夜行的比赛和直播因为周夜行玩的是中单,她经常在直播画面里看见TOTG中路的彩虹桥
后来周嘉宁画了这张画,摆在床头,把它命名为理想一一在她的生命里,理想就是这道虚幻而绚丽的彩虹之桥,看起来很美,踏上去才知彩虹底下,是现实的万丈深渊听周夜行说完这张画的由来,贺泠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主动借钱给周夜行,而没有苛责他因为直播拉低了训练的时间。
贺泠没有救世济人的情怀,他只是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样的起点。有时看看周夜行,他会觉得自己的经历不算什么,虽然在情感上有缺失,至少没有吃过生活的苦。“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贺队。”周嘉宁说
贺泠回过神,目光从那张画移到女孩儿苍白的脸上,朝她微勾了勾嘴角
看望过周嘉宁,离开病房的时候,贺泠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这六年他们几乎没再有任何联系
贺泠没想过再一次看见他是在医院里
男人被再婚的妻子搀扶着,缓步走过医院的长廊,他并没有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贺泠,只是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在贺泠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身材魁梧的模样,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打自己手掌时铁青的脸。六年没见,虽然和印象中父亲的形象相去甚远,贺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男人从病房门口经过的时候,贺泠看见他的鬓角已经显出花白的头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
视线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行渐远。
贺泠从背后注视着他,曾经出现过的酸涩感再度涌上了胸口,
他站在病房的门口,感觉有些茫然。
贺泠一直觉得自己对父亲是应该抱有怨恨的
然而时隔六年再见,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是有些惘然地想,原来那个铁青着脸教训他的男人已经不再魁梧,他早早地生了华发贺泠感到心口的酸涩,很难理解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按照理性的逻辑,他是应该怨恨父亲的,却不知为何会为他的衰老感到心酸。
贺泠知道人类的情感复杂,不能单纯以理性来判断,他只是觉得茫然。
男人的背影拐过了拐角,消失在贺泠的视野里
他闭了闭眼。把复杂的心绪压下。转身离开了医院
驱车回到基地,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贺泠都投入在了训练里。日复一日的训练虽然枯燥,但能让他集中精力,不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到了夜里,贺泠在浴室洗漱,白天被强行忽略掉的情绪再一度上涌,胸口有些发闷的难受
他把不适感压了下去,洗漱完躺进床里,闭上眼逼自己睡觉
然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中,他又回到了9岁那年的生日。这一次梦境中铁青着脸的男人变成了头发花白的佝偻模样,渐渐地,在他的眼前变得面目模糊......然后四周天旋地转,陷入黑暗,他感觉到自己在黑暗不停地坠落,越陷越深....一直到需梦结束,黑暗中都没有出现任何光亮
贺泠猛地睁开眼,在队落的失重感中清醒过来
他整个人陷进了枕头里,漆黑的长发铺散在枕边。贺冷喘了口气,发现自己在被窝里出了一身冷汗,单薄的睡衣潮湿地贴在皮肤上。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梦醒的心悸感渐渐平复
伸手摸来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淡淡的蓝光
凌晨四点
他不过睡了两个小时,却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需梦
贺泠记得,之前住在酒店的一晚他也做过这个梦,只是细节不同。那一晚梦中的父亲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黑暗也并非无边无际.....他还记得在那个梦里,有一朵烟花的光亮,贺泠长睫低敛,好像还能回忆起那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冬天快乐
因为没有操作,手机的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在即将自动锁屏的前一秒,他重新点亮了手机屏,然后打开微信往下滑他已经一周没有和闪闪联系了
最初的几天早晨醒来,或者晚上临睡之前,贺泠会习惯性地点进去,想给闪闪发一句早晚安
但看见上一条记录还停留在摊牌的那一天,那之后闪闪没有再发任何消息过来,他也就退了出去
因为一直没有新的对话,微信里闪闪的聊天框已经被其他消息覆盖,需要下滑才能重新找到。
或许是白天经历过情绪波动,到了夜里幽微的情感更容易放大
贺泠看见闪闪那个笑得贱兮兮的柴犬头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想笑,可心口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一会儿,点进聊天界面,编辑了几个字,又删除。然后他的指尖在语音通话的选项上停留了几秒,最后按了下去。通话的请求拨出去,响了一会儿没有成功接通
贺泠看着屏幕右上角显示的凌晨四点,想这个时间闪闪应该在睡觉。虽然之前他也不是没被半夜吵醒过,但......贺泠还是把语音请求取消了。他盯着无人应答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按灭,想躺一会儿再去浴室洗把脸
躺着躺着,又一阵困意上涌,就在贺泠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屏在漆黑的房间里打出了一束亮光。
紧接着,微信语音的铃声响起。
他还没从即将睡着的恍惚中彻底清醒,揉着眼接通了语音,嗓音困倦地问:“什么事?
语音另一头沉默了一下,说:“你半夜打给我,问我有什么事?
贺泠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眯眼适应着手机的亮光去看屏幕
语音通话的界面显示着柴犬头像
是闪闪
贺泠好几天没听见他的声音,这会儿听着竟然觉得亲切
贺泠想了想,说:“我打给你,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闪闪的语气,是和那天一样的平静疏离
贺泠在这边斟酌着语言,就听他自己在那头推测了一下:“你不会凌晨四点打给我,是想问我去不去你们战队打职业吧?贺泠一怔,反应过来莫名有点儿想笑。
他把笑忍了回去,认真地说:“不是。我是想问,你上次说喜欢我,那一一喜欢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