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没人划船,陈映澄乘着小舟在湖面上浮萍般飘荡,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水声,船头微微翘起,在水中躲了半天的人终于肯上来了。陈映澄没回头,听见他轻轻咳嗽一声,翠翠地不知道在捣鼓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条薄披风落到她肩上。
"小姐,晚上风凉。”
陈映澄这才转过脸,见他半跪在她身后,身上的衣裳已经用内力烘干了,但还挂这些水中的枯叶,被陈映澄一盯,便挡着脸低下头,脸上泛着薄红。"...."
陈映澄低下头,忽的凑近他,他猛地往后一仰,扭头躲避,险些摔倒。
“你躲什么?”陈映澄伸手摘掉他发间一缕杂草。
“我没躲。”
“刚才还敢亲我,现在.....
“属下知错!”
他的声音忽然变大,似乎想要阻止陈映澄把话说出来,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脸上的红热朝全身蔓延,连手背都成了红色。“看来今天的太阳够烈,把湖水都给煮开了。”陈映澄的手从他肩头拂过,又抖掉一片叶子,“你现在像从开水里捞出来的螃蟹。“.....姐想吃螃蟹了了?"
他故意装傻。
陈映澄低低笑了一声,“回头让惠婶做一些吧。”
"好。"
他又站到船头,拾起刚才被他扔下的木桨,陈映澄手里抓着朵荷花,脚下全是剥过的莲蓬。
小舟慢慢驶向岸边,除了月亮西行,一切好像和来时没什么不同。
陈映澄举起莲花,对着小雀的背影比划,唇角的弧度一直没有下来过,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又飞快转回去。“小姐,快到了。”
“嗯。
他耳尖渐渐染成粉色,像陈映澄手里的荷花,由粉及白。
小船靠岸,小雀先一步上了船,朝陈映澄伸出手。
上船时,陈映澄搭在他的手臂,这一次,她直接贴上他的掌心。
小雀一愣,轻轻握住手掌,将她拉了上来,等陈映澄站稳,他便要松开。
除唤澄的手没动,就在空中放着。
"小姐,这样不妥。”
他犹豫一瞬,又握了上来。
“不妥?”陈映澄往外抽手,“那先放开。”
陈映澄没有抽出来,两人由双手紧握,变为十指紧扣。
小雀敛眸,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低声道:“路上黑,这样安全。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二人握紧的双手穿过,钻到陈映澄心底,炸起小小的烟花。
她歪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与他对视,陈映澄也飞速低下头去,脸上浮起热意。
怎么回事儿?
她怎么也.....觉得害羞
往日陈映澄总爱跟他说个不停,但这次回家路上,二人一句话都没说,光是眼神触碰到,便会慌张地躲开。但双手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一直到了陈映澄院前。
“我要回去了。”陈映澄道。
“嗯。’
“你今天在水里待了那么久,要喝碗姜汤,以防感冒。”
"嗯。"
"“那....松开我?"
"...嗯""
陈映澄说完,两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动弹,小雀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小姐。
“嗯?”
“明早我可以送你去学院吗?”
“当然可以。”
“那明天中午我可以去给你送饭吗?”
“这件事....."
“不去也可以。”看出陈映澄的为难,他乖巧地将手松开了些,只剩小指勾着陈映澄,“我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想有更多的时间和小姐在一起。陈映澄眼底满是动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说起这种话来也这么得心应手?
“好,你明天来吧,别忘了带着螃蟹。
“嗯。”他眉梢染上喜色,重重地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勾在一起的小指在夜色中轻晃。
"嗯。"
“小姐,你该休息了。”
“那我松手了?”
"嗯。
互通心意后陈映澄心底充斥着甜蜜与激动,感觉不到困意,可两人这样纠缠下去,今晚怕是睡不了觉了,她明日还得上学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映澄率先松开他,“我要休息了。”
怕自己犹豫,她边说边转身,朝他挥挥手。
他还站在原地,注视着陈映澄的背影。
陈映澄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但一想到明天的课程,咬咬牙,狠心快步走回房中,关上了房门。
星中灯光完起,他还是没有动身离开,直到陈映渣房中又暗了下去,他才摆起拳,恋恋不合地离开。今夜注定难眠,可不同于前几个夜晚的惶恐不安地辗转反侧,今夜尽是美梦,睡梦中都会笑醒过来。陈映澄就是这样,笑着醒来,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芹娘敲着她的房门,语气急切,“小姐,你真的要迟到了!”
"?!"
陈映澄掀开被子跳起,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梳洗,早饭也来不及吃,装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便踏上了马车。车上的小雀神色如常,朝她点头,“小姐,坐稳些。”
马车像箭一样飞了出去,陈映澄囫囵吃完早饭,已经到了学院,万幸没有迟到,门口还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进。“走了!”陈映澄跳下车,往前走几步,又折回来,对小雀道,“中午我在西边的小门等你。”
跟在她身后的落鸢不解地歪头看她一眼,余光瞥见小雀轻轻点头,嘴角噙着一抹着涩笑意,感觉两人似乎定下了什么计划"走吧。"
陈映澄朝她挥挥手,落鸢抱着书袋,大步跟在她身后。
午间的食堂人并不算多,为了避开和老师师兄师姐们一起用餐,陈映澄他们这一批学生会特意晚一些去。今日陈映澄一下课便往外走,将吴轻妙吓了一跳:“你要去食堂?”
"不,去吃饭。"
“不去食堂怎么吃饭?难道你一”吴轻妙捂住嘴,“你终于还是要吃家里的饭了?小心老师知道。”陈映澄朝她嘘了一声:“别声张。
吴轻妙点点头,“你小心些。”
陈映澄悄悄遛到西门,小雀早在外面等着。
西门正对着青宝司的后墙,街上只有这两处建筑,素来冷清,青宝司的榕树从墙上延伸出来,形成一片阴凉。两人席地而坐,小雀将食盒里的菜一道道摆出来,便开始给她拆螃蟹,边道
“惠婶说螃蟹性寒,小姐要少食。”
陈映澄嗯了一声,嘴上没停下,“在食堂吃惯了午餐,一吃惠婶做的饭还有些不习惯。”
“书院食堂的饭菜确实简陋了些,和青宝司差不多。”他道。
说起青宝司,陈映澄便问:
“我上学的时候,你都在青宝司待着?”
"嗯。"
“是待在那边,司妖部还是哪里?”
“一般都在地牢待着。”
“地牢?那不是关押妖怪的地方?你待在那里做什么?是谁让你去的?”
陈映澄以为他是被人欺负了,一时反应很大。
小雀将沾过醋的蟹肉摆到她面前,道:“是我自己想去的。我偶尔会和那里的妖怪聊天。
“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都是些犯人。”
小雀道:“他们来自边陲,见识过许多不同的风景,也有诸多新奇的故事。”
陈映澄顿了一下,边陲多妖邪恶兽,父母不放心她远行,他们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水兴城。她问:“你想去外面逛一逛吗?”
小雀轻轻摇头:“不想。”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向往。
“有机会我们去赤日城吧,上次只是经过,还没来得及游玩。”
陈映澄其实对赤日城有些排斥,毕竟那里是小说剧情发展的主要场所,几乎每隔几步就能遇到一个书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三年前她们只是路过,在客栈住了一宿,便遇见了男主未来的同门师弟,正派主角团之一,将她吓得一夜都不敢睡。越是靠近故事的中心,就越是会催化剧情的发展,陈映澄想离那些地方远远的。
可她也不能一辈子都在青宝司待着。
现在她爹和她姐都没干坏事,车挚也活得好好的,男主似乎没有一定要杀他们全家的理由。
她也该去见识一下清河大陆的锦绣河山。
“小姐想去赤日城?”小雀注视着她的双眼,她眼中带着隐隐的期待。
“嗯,不光是赤日城,我也想去极岛瞧瞧,听说那里虽然位于极北严寒之地,但是常年四季如春,风景秀丽如画,妖怪和人类和谐相....像个桃花源一样。那里也是陈映澄提前选好的逃命场所。
若将来某日他们陈家真的得罪了男主,她便举家躲到极岛去。
小雀听她侃侃而谈,忍不住笑道:“极岛只存在于传说中,还没人亲自去过。”
“那我将会是第一个咯。”陈映澄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知道该怎么去。
她可是掌握剧情的人,早早地就开始谋划逃跑的路线。
小雀当她是在开玩笑,莞尔道:“那小姐一定要带着我同去。”
“当然,咱们成了亲就是一家人,我当然会带着你。”
".....姐!”
一提成亲二字,他的脸又红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下去,只是低着头加快手上的动作。
陈映澄见状,又认真道:“咱们现在也算是一家人。”
他更难为情了,陈映澄也觉得自己的话语不够矜持,垂着脑袋默默吃饭。
“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两人半晌才抬头,对视一眼,又分别垂眸。
巷子里吹过穿堂风,微妙地有些燥热。
许久,书院内传来钟声,意味着陈映澄马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难得的独处时间,怎么能这样面对面干坐着?
她便又开口问:“我还没问完,你在青宝司不无聊吗?”
“不无聊。”他道,“也不是时时在青宝司待着,偶尔会去...找师父修炼。”
中间定会路过永同书院,院中有棵老树,恰好可以望见陈映澄的教室,她坐在窗边,一眼就能看到。“对了,提起师父......
陈映澄想到师父要给冷成光做媒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小雀,最终还是不打算说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来干扰两人刚开始萌芽的感情。
"师父这几日身体可好?”
"好得很。”他道。
“那就好,我今日又该去见他了。”陈映澄有些惆怅,“再不能御剑,师父又要骂我。
“小姐不要心急。”他说完又有些懊恼,每次都只能说这样的话,却帮不上一点忙。
不对....
他忽然想起,他是能帮上忙的。
他的手蓦然攥紧,将衣裳攥出褶皱,声音小如蚊鸣,“小姐,肯定可以的。”
将来。
他会努力地,做个对小姐有用的人。
陈映澄没察觉对方的异样,只顾着感叹,“我就是没有这个天赋,不会御剑怎么了?你会不就行了?”“....”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钟声又一次响起,陈映澄起身,“我要回去了,下午记得来接我。”
“好。”他也跟着起身,收拾席上的东西,目送她离开,“小姐慢走。
陈映澄进了书院,他将食盒收拾好,一并包起来,带回了青宝司。
陈家父子都在青宝司中,小雀常见到陈正拓,却很少见到陈元覆,他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奔波于各个现场,或是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今日也是巧了,他刚从后墙翻进来,便被树下忙里偷闲的陈元覆逮个正着。
“你怎么在这里进来?”陈元覆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食盒,顺便猜到了原委,“澄澄一直在吃家里的饭菜?”“今日是第一次。”他心虚地将食盒藏在身后。
陈元覆道:“这可不好,连院长都在食堂用膳。
“真的是第一次,小姐想吃螃蟹。”
陈元覆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澄澄去了学院,你很不习惯吧?”
“有一些。”他坐在陈元覆对面的石凳上,将食盒放在脚边。
陈元覆抬头,看着树上的绿叶,又转头看向他,“你马上十八岁了。”
"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见了澄澄的母亲。次年我们便成了婚。”
"嗯.....""
他已经猜到陈元覆要说什么,纵使已经在两个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可他的心脏还是止不住地颤动。“正拓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我打算明年让你和澄澄完婚。”
他几乎要忘了呼吸。
“嗯。'
陈元要是陈映澄的父亲,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到底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陈元覆又道:“本来我打算让你们直接成婚,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买来的下人了,我和我夫人商量许久,觉得此事还是该和你还有你师父商议。小雀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他若只是陈映澄的侍卫,
他们一家便能直接安排了此事。
可这又牵扯到车挚,城主的亲传弟子,本该是个令人艳美的头衔,可车挚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人没少使唤,但就是没有公开过他的存在。他们陈家也不必一个城主弟子做夫婿来锦上添花,可毕竟有这层关系在,又不得不去征询车挚的意见。“我和夫人商议,你和澄澄成婚,算你入赘到陈家,以后生了孩子,也随澄澄的姓氏。”
“小雀是澄澄给你起的名字,虽叫了这么多年,但毕竟有些儿戏,其实当年我将你买回来时,黑市的人给了我你们的贴身物品,上面有你们的名字,你要是......“我不想。”他摇头,道,“小姐给我起的名字就很好。”
陈元覆错愕一瞬,“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你的名字,我还派人调查了你的身世,当时他们告诉我你父母双亡,但我调查后发现有些出入,你想知道吗?”“我记得自己的名字。”他说出的话让陈元要更加诧异,“我父母都死了吗?”
“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你母亲....现在过得很好,在赤日城。””
他哦了一声,“多谢家主告知。”
和他记忆里也没什么来去,他进石窟前母亲便已经改嫁了,陈元覆说得贴身物品他也有些印象,里面有条玉坠子,刻着他母亲的姓氏。他和母亲长得很像,所以在街头看到那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他便知道那是她母亲,更何况她身边的下人还叫出了她的姓氏。那时他就没认她,现在自然也没什么期待。
陈元覆:“所以,你不打算改回自己的名字?”
“嗯。”他起身,拱手朝陈元覆深深鞠了一躬,“我是陈家的人,家主愿意让我留在小姐身边,小雀感激不尽,一切都听从家主安排。”“好。”陈元覆微微一笑,“你能这样想,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