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道路两旁的树叶都被晒得蔫起了边缘，一阵夹杂着热意的夏风拂过，枝桠相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除了偶尔经过的几辆车，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窗外的阳光经过厚实玻璃的过滤，威力减了大半，落在书本上晕出暖黄色的光影，更像是一种点缀。
季璟虞低垂着黑眸，注意力却不在眼前的书上，半天都没见他往下翻一页。书的页角更是在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小动作中被搓出了一个小卷儿。
姜岁跟苏亦年的关系是秘密，所以姜岁不可能会大张旗鼓地发这样一条朋友圈。
可她偏偏就发了。
姜岁应该是设置了“部分可见”。
季璟虞想。
所以，他已经被她归纳在特定的人群里了吗……
蓦地，一颗毛绒小球从天而降落在季璟虞的书上，“啪嗒”一声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对上了“肇事者”圆溜溜的大眼睛，对方正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季璟虞拿起玩具小球朝上一抛，接住，再抛……
而“肇事者”的小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点头。
就这样玩了一会，白皙有力的手掌骤然收紧，小球被包裹于其中。
季璟虞将小球放到一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他道：“下来。“
蹲坐在书柜顶上的蝌蚪像是听懂了他的指令，“喵”了一声后敏捷地跃到了桌子上，然后毫不客气地躺在季璟虞的书上，将自己摊成一张猫饼，露出柔软而圆滚滚的小肚子。
一副要摸摸的模样。
过了一会，见铲屎官没有满足自己的需求，蝌蚪又“喵”了一声，小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底下的书页，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撒娇。
季璟虞的目光从皱起的纸张上掠过，并没有把蝌蚪抱走，而是终于顺了它的意，力道轻柔地揉了揉它的小肚子。
跟蝌蚪玩了没一会儿功夫，他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闪了一下。
【三个好友：季哥现在有空吗？[猫猫探头gif]】
季璟虞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
昨天还会好好叫他的名字，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带着揶揄意味的“季哥”。
这事蒋德宇“功不可没”，季璟虞突然后悔把作业借给他了，就该让他被蒋叔叔揍得满小区乱窜。
季璟虞一手继续撸猫，另一只手捞过手机，单手回复姜岁的信息，【有空，你说。】
【三个好友：[图片]】
季璟虞点开图片发现上面全是小猫的零食。
【三个好友：蝌蚪喜欢什么口味的呀？】
【不用，蝌蚪有零食。】
不管是家里还是奶奶的店里，都有一个专门的地方来存放蝌蚪的零食。
姜岁回得很快，【这是我之前答应蝌蚪的，季哥你就告诉我吧。[猫猫抱拳gif]】
“怎么这么会撒娇，嗯？”季璟虞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
蝌蚪半昂起脑袋歪头看他，似乎是在判断铲屎官是不是下达了新的指令。
季璟虞轻笑一声，“没你的事。”
他将照片放大，圈出了几个蝌蚪喜欢的零食。
【四个好友：好的，谢谢季哥。我待会去你家找你们。】
【晚点吧，我和蝌蚪都在奶奶店里。】
几句话的功夫，姜岁的昵称又变了。
其实从姜岁跟季璟虞说的第一句话起，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自己加姜岁好友时，她的昵称还是一个好友。
想了想，季璟虞退出跟姜岁的聊天界面，分别问了夏繁和蒋德宇有没有加姜岁好友。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季璟虞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明显泛起了情绪的涟漪。
姜岁记录的是她在浔宁的好友个数，还是所有的好友个数？
不对。
应该不单单是浔宁的，否则他加姜岁好友时，她的昵称不会是一个好友。
可她长这么大怎么会只有一个朋友呢？
—
书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带来一阵热浪。
挂在门上的古铜色复古铃铛随之发出悠扬清脆的声响。
季奶奶下意识地要跟客人打招呼，就看到进来的人是姜岁。
她有些惊讶，“岁岁，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顺便找下季哥。”
姜岁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目光一下子就被店里的陈设吸引住了。
旧书店分为上下两层。
一楼是一排排挨得紧密的高大书架，里面的书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贴心地放着梯子，方便顾客找取摆放在上层的书籍。
所以尽管东西很多，却一点不显拥挤凌乱。
顺着木制的楼梯上去是书店的二楼，里面摆着长桌和长椅，算是阅读区。
顾客找到自己喜欢的书后，可以直接付款带走，也可以去二楼阅读。
时光仿佛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停下了脚步，目光所至的每一本旧书都是一段小小的故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开学的缘故，店里并没有客人。
“哎哟，乖乖脸都被晒红了，热坏了吧。”季奶奶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姜岁拉到风扇前，又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汗。
姜岁摇摇头，“还好。”
她没撒谎。
浔宁的夏天跟黎城比起来真的算温和了，而且季奶奶的书店距离公交站台并不远，只是姜岁皮肤薄，加上她又跑了几步，所以看上去才格外狼狈。
她将其中一个袋子推到季奶奶跟前，“这是苏老师让我给您带的水果。”
—
她跟苏亦年买完东西正打算回家，苏亦年就收到了年级主任的消息，说让她赶紧来一趟学校。
“不会跟昨天那个人有关吧？”
姜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有苏亦年如果点头就要冲去学校跟人干仗的架势。
昨天要不是季璟虞突然出现，她早就冲下去了。
可转念一想，姜岁又不免庆幸还好当时季璟虞在。
不然她冲下去以后肯定会自报家门，然后把妈妈的生活搅和得一团糟，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璟虞算她的救命恩人。
听到姜岁这么问，苏亦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她否认道：“跟昨天的事情没关系，是工作上的事情。”
沉默两秒后，她还是如实跟姜岁说明了昨天的情况。
说到年级主任撮合她跟别人相亲的时候，姜岁皱眉冷哼，“这些人怎么这么闲。”
“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我不需要相亲，他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苏亦年看了一眼依旧气鼓鼓的少女，轻咳一声强调道：“不过你不要多想，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爸爸，我只是更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根本没来得及的多想的姜岁：“……”
姜岁竟从她的话里读到了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不过她心里清楚，这种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正确的答案。
只是苏亦年回学校的话，姜岁就得一个人回家了。
看着初来乍到的姜岁，她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我想去季奶奶的旧书店看看。”
姜岁想，顺便还可以把蝌蚪的零食拿给季璟虞。
其实刚刚听到季璟虞说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反而还松了口气。
虽然季禾全程都表现得温柔，跟他们说话温声细语的，但姜岁就是有点怵她。
应该不止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姜岁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季禾进门后，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就连一直大大咧咧的蒋德宇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而且——
季奶奶。
季禾。
季璟虞。
一家人同姓可能是巧合，但她在季璟虞家的客厅也没看到成年男人的物品，所以他爸爸呢？
不过好奇归好奇，这到底是季璟虞的私事，姜岁不会去问，更不会去找人打听。
除非季璟虞自己告诉她。
听到姜岁要去季奶奶那里，苏亦年欣然应允，“那也行，到时候你可以跟着小璟一起回去。”
—
看到姜岁拿过来的水果，季奶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你来我这里玩，我高兴还来不及，买什么水果呀？”
姜岁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这是苏老师买的，我就是一跑腿的，您要是真不想要，您自己跟她去说。”
“鬼机灵。”季奶奶笑了笑，“小璟在楼上，去找他玩吧，楼上有空调。”
季奶奶年纪大了，成天待在空调房里反倒觉得冷，她更习惯电风扇吹出来的风。
“嗯，那我上去啦。”
姜岁上了二楼才发现楼上还单独隔开了一个小房间，估计是季奶奶专门为季璟虞准备的。
门没完全关严实。
姜岁刚准备要敲门，就看到门缝里挤出一张毛茸茸的大脸。
“喵。”
下一秒，整只猫都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在姜岁脚边绕来绕去。
“你是闻到零食的味道了吗？小鼻子也太灵了吧！”姜岁蹲下来，把袋子上的结打开，“呐，全都是你的。”
谁知，蝌蚪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依旧围着姜岁打转，发出“喵喵”的叫声，偶尔用收了指甲的小爪子拍拍姜岁的鞋面。
姜岁疑惑地看着它，“不喜欢吗？可季哥说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呀。”
一人一猫歪头相对，有种莫名的可爱喜感。
“它在讨要抱抱。”
季璟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出来了。
颀长挺拔的身姿半倚在门框上，姿态懒散随意。
一双黑眸自上而下望着他们，眼尾微微上挑，不似平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多了几分撩人的温柔。
仿佛情景再现。
一人一猫瞪圆了眼睛，整齐划一地转头看他，让季璟虞恍然有种自己是根逗猫棒的荒诞感。
“它是想让你抱它。”怕姜岁没听清，季璟虞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姜岁恍然大悟，及时补救，伸手把蝌蚪抱了起来。
小家伙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很压手，但姜岁一点不觉得重，她低头在蝌蚪脑门上亲了亲，蝌蚪也亲昵地往她怀里钻。
一时间倒是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它的主人了。
季璟虞弯腰拾起姜岁放在地上的袋子，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正好公交车顺路嘛。”
而后，姜岁的声线压低了几分，像是在跟季璟虞分享一个愉悦的小秘密，“妈妈说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只有在季璟虞跟前，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喊苏亦年妈妈。
姜岁的语气过于雀跃，季璟虞很容易读懂她的弦外之音——
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
以及她很关心我。
季璟虞点点头，“可以，但我可能要晚点才会回去。”
“没关系呀，我等你。”
姜岁并不在意，季奶奶这里有这么多书，随便拿一本都足够她消磨时间了，更何况还有蝌蚪陪她玩呢。
在姜岁看不到的角度，季璟虞勾了勾薄唇。
“进去吧。”
季璟虞个头高挑，清瘦，依在门边时有种漫不经心的懒散，可当他走路时身形挺拔，仪态出众。
看着他的背影，姜岁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她抱着蝌蚪加快步伐跟上他，只是才刚举起蝌蚪的前爪，季璟虞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淡声道：“不许调皮。”
也不知是在说猫还是在说人。
但效果不错。
不管是人还是猫，都变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