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刘竹松了口气,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会儿来就是想着你肯定要回家吃饭的。”
农家人都言春雨贵如油,这个天儿,经常能在田地里泡一天,这时候走亲戚可不是好时节。
温小云嗔怪地看他,觉得他太客气,“快进来,别跟表姐客气,我正准备弄点面条,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刘竹想起娘对表姐凶巴巴的,还挺尴尬的。
但被她拉着,只能进去,看温小云熟练地在厨房忙碌,便主动帮着烧火,其实他跟表姐就隔了两个月,但表姐的命,就苦多了。
他鼻尖闻到了肉香,“表姐,你这是在熬猪油呢?”
温小云手下不停,“是啊,家里猪油吃完了,对了,小竹,你怎么不去书塾了?”
刘竹苦笑,“不去了,家里太忙,田地都种不过来,我越读束脩越贵,家里供不起的,好在会识字,也满足了。”
温小云听得很是可惜,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想帮也力不从心。
猪油熬起来也很快,捞起油渣,趁着猪油滚烫,切了两片姜,又倒了盐进去,温小云还奢侈地放了几颗花椒,最后捞起装罐。
满满一小罐子的猪油,看着橙黄透亮,那叫一个漂亮醇香。
借着锅底的油,她煎了三个鸡蛋,倒水进去后,就准备切面条。
刘竹添了根柴火,见她手脚特别麻利,揉面切面一气呵成,心里很可惜,表姐是个好姑娘,就是生错了人家。
面条刚捞出来,他看到表姐盛了四碗,但只三个碗里有鸡蛋,心里奇怪的同时,才想起家里还有个表弟,刚想开口问表弟哪儿去了,就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天杀的小娼妇,你给老娘出来……”
温小云隐下眼里的冷意,恢复怯懦表象,出门迎接。
果然是温老太来送人,温小海躲在温老太身后,瑟缩的看着她,跟偷油的老鼠似的。
她见老太太要开口,先声制人,大声叫喊:“奶奶来了?小海,你野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找了你半天,快回来吃饭。”
温老太一怔,见孙女正常得很,还准备了饭,冲出嗓子眼的脏话一时间吐不出来,脸憋得发红,忍不住看温小海。
温小海看温小云面色如常,不由一愣,姐姐今天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朝堂屋里张望,爹还在竹榻上躺着呢,家里家外都很正常,没有撕打过的痕迹,似乎姐姐没有发现厨房的问题。
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我……”
温三铜见娘来了,立刻有了力气,从竹榻上坐起来。
“娘啊,你儿子要死了啊,这贱丫头不得了啊,要打死我们父子俩啊……”
“快找王牙婆卖了这贱丫头,不然我跟小海迟早要被打死,不然就是饿死。”
“我连吃的都没有,整日里残羹剩饭,娘,儿子活不下去了啊……”
温老太见状面色一凝,叉着腰就骂:“作死的小娼妇,你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啊?你敢饿着你爹,你还敢打人?”
她把温小海往前一推,满脸恶狠狠,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温小云嚼碎了。
“你看看小海,就这么些日子,瘦了这么多,脸上肿成这样,你这小娼妇,你还敢打你爹?不孝的东西,报官把你抓了,让官老爷看你这不孝顺的小娼妇……”
温小云连声喊冤枉,她心头无比庆幸,还好一开始忍住了,没打那老杂毛。
若真的以不孝的罪名被抓,她大概这辈子都没活路了。
真是可惜,但凡她走得了,或者是个成年人,哪里会怕这几个老杂毛。
“奶奶,我什么时候打过爹?你问小海,我打过爹一下吗?”
温小海愣愣的摇头,老实道:“姐没打过爹,但姐打……”
“我”字还没出口,温小云就接过话头,一脸痛苦难受。
“奶奶,现在家里情况您也知道,小海还小,爹的腿断了,整日里胡话连篇,不是这个要害他,就是那个要杀他,您要是真的信不过孙女,您就把我卖了,把爹接回去,您养着得了。”
她见温小海想开口,连忙指着他道:“他现在连小海都骂,还说他呢,不信您问小海。”
温老太被她这话牵着走,还真低头看孙子。
温小海以为爹已经把早上的事儿都说了,不然姐怎么知道自己挨了爹的骂?想起帮爹倒尿盆,差点熏哕了,给他送吃的还被嫌弃,今早上还被撺掇砸锁,最后还骂自己。
以前爹对自己可好了,还说自己是温家唯一的根苗,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呢。
哼,都是骗子。
他连连点头,顺着姐姐的话,“奶奶,爹现在连我都骂,还想打我呢,今天早上,他还让我砸厨房的锁偷吃的,姐说那是咱家的口粮,不能乱动,我不砸他就骂我,呜呜呜……”
温小海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希冀能得到一点怜悯。
他跑到奶奶家躲起来,吃了两碗稀汤寡水的粥后,大伯就跟大伯母大吵一架,夫妻俩连带着怨起了奶奶。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留在那,现在只有姐姐能养活他。
而且这事确实是爹让他做的,他这么说也是为了饱肚子,爹肯定不会生气的,平日里爹最疼他了。
大不了,他以后帮爹继续倒尿盆好了,那么臭呢。
温小云哪里知道这小杂毛真挨骂了,她只是觉得这小杂毛挺会看脸色,为了点吃喝还真的顺从了自己。
心里很是满意,小杂毛这几口吃的,喂得不亏呀。
温三铜一听这话,尖嘴猴腮的脸上,跟吃了屎一样的憋屈。
他知道早上不该吼儿子,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更多的是厌恶贱丫头这搅家精,弄得儿子跟自己离心。
但又不好开口再骂,也不敢揭穿儿子说谎,怕贱丫头又折磨儿子,万一儿子真的恨上他,从此再也不管他可怎么好?
自己这一生,就只能指望儿子了啊。
他又恨又气,干脆哀嚎起来,“娘哎,儿子真的活不下去了哎,快把贱丫头卖了,您把我接回去吧,您照顾儿吧,娘,儿离不开您啊……”
这么一番哭诉,温老太都给心疼哭了,这是最疼的一个儿子,从小在膝头宠大的,不由对刘氏更恨了,连带着恨温小云。
她啪叽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小娼妇啊,不得好死的小娼妇啊,呜呜,我的儿,你命苦啊……”
今儿她必须给小娼妇一个大大的教训,可别像刘氏一样,丢人现眼。
刘竹本来不想搭理温家其他人,刘家跟温家闹过吵过打过,若不是温小云,早就断掉了。
他一听什么要卖了表姐,还有老太婆一口一个小娼妇的骂,实在忍不住了,气的冲出去大吼。
“谁要卖我表姐?你们温家人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我表姐小小年纪操持家里家外,照顾老的小的就没休息过,你们还要卖掉她?你们怎么不卖了自己贴补你那断腿儿子呢?二两重的骨头贱,不值钱,但一张老脸真跟那牛皮驴皮一样厚,快快刮了熬胶,挣大钱呢……”
他读过书,加之方氏骂人厉害,两相结合,骂起人来,那真是从里到外地人身攻击,伤害加倍。
温老太被骂得都忘记了哭,一张老脸抽个不停,跟中风似的。
温三铜也噤声,大概是嗓子哑,也没力气,垂头丧气的坐在榻上,跟死了爹娘一样颓废。
温小海看着表哥来了,又见厨房门口放着个篮子,肯定是吃的。
果然,跟着姐姐还是没错的,她有钱,爹的腿都断了,跟着他只能挨饿。
自己年纪虽然小,但不是傻子。
温小云听到刘竹开骂,骂得那叫一个痛快,一时间也有些震惊,随即心里头泛过阵阵暖流。
原身跟表弟的关系并不算亲厚,每每去讨东西,刘竹都只是沉默的看着,这次开腔,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强心针。
她见母子隔空哭嚎,中间还有个猪头在那傻不愣登站着,烦躁的很,将义愤填膺的刘竹拉到厨房,小声嘱咐。
“你别搭理,快吃面。”
刘竹看到自己碗里黄澄澄的鸡蛋,连忙摆手,“表姐,我吃那碗没有鸡蛋的就好了。”
温小云按住他,“别担心,你表姐不缺吃的,今儿吃不到,明儿我吃俩。”
刘竹不笨,顷刻便领会了她话里的含义,老实端好面碗。
温小云则是第一次给温三铜端了一碗,上头还卧了个黄澄澄的鸡蛋,特别显眼,撒了几颗绿油油的小葱,面汤飘满了油花,看着就好吃。
她闻到堂屋里的臭味,屏住呼吸。
“爹,之前你太凶了,我都不敢靠近,今儿给您下碗面,也算和好了,父女哪有隔夜仇呢?您说是吧?咱们父女啊,以后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她是背对着院子,温老太看不到她的脸色,只以为这丫头是正常了,脑子不发癫了。
但温三铜看得清楚的很,他看到这贱丫头朝他冷笑,话说的父女情深,但表情阴森,血海深仇似的,一双眼睛跟刀一样,好像下一瞬要来割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