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帅(二合一)
第二十五章
纪明意以为他是在替曹道梁抱不平,倒没有见怪他的语气,只是解释道:“喜欢二字,说来容易,可消散时也是最没道理。”“爱到上头的时候,你依我依羡煞情多。”纪明意做无奈摊手状,“等不爱了,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管道升、卓文君,二人都是青史留名的才女。”陆承云淡风轻地道出她念的两首诗的作者名讳,冷哼着说,“她们的丈夫也都是大文学家。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对读书人的爱,不屑一顾才对。”他不无恶意地翘着唇角,似笑非笑:“你这明明是在暗讽我爹。
“什么暗讽?”纪明意驳斥道,“你不要随便曲解延伸我的意思好不好。”
“那就好好说,凭什么少年人的爱无法长久?”陆承的双目清亮,颇为执拗地看着她,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你想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人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就容易被繁花似锦迷了眼睛么。而且十五六岁,又最无定性,对自己的未来连个初步设想都没有纪明意不料他如此倔,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道:
“妄言称爱,又有几分真心?”女孩儿的语气淡漠
“十五六岁没有真心,”陆承神色一冷,俊美的脸上显出不快的颜色,他反唇相讥道,
“三十来岁就有真心了?”
纪明意觑他眼,严重怀疑他话里有话。
“小小年纪,书读的不多,虚头巴脑的假道理塞了一箩筐。”陆承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大反应甚至凭借着本能
辩驳反对。他只是执拗地不要让纪明意以为少年人没有真心。
陆承认真地看着纪明意的双眼,声线冷静又倨傲:“真心只关乎个人,跟年龄大小有何干。
纪明意与他对视,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高高扬眉,豁然开朗地笑了笑,轻声细语说:
“九郎怎么这样激动。
“让我猜猜。”
女孩儿的语气,曼妙中犹带着几分打趣,她说:“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纪明意的目光清凌凌的,她今日的妆容浅淡,显得皮肤干净剔透。在日光下甚至连一颗毛孔都看不见,就像饱受阳光滋养,而从未淋过雨的一朵娇花。某一瞬间,陆承的心脏处传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是泉水流淌过心间,再蔓延至四肢百骸的不可抗拒的心动
他的侧脸沦陷在阴影里,整个人冷硬又紧绷,声音不由狠上了几分:“没有。
“没有就没有,”纪明意的凤目微扬,她轻声嘟嚷道,“这样恶狠狠做什么。
见陆承紧紧抿着唇并不看自己,她便也板起脸,气鼓鼓地说:“事情都办完了,还不走吗?”
说罢,也不等陆承,径自出了云客来的大门。
陆承落后她几步走出来。
回府的路上,马车上的氛围明显沉寂了不少,再不复出门时候的轻快活泼。陆承垂目,眉头紧锁,纪明意也全程在不假思索的样子。直到要下马车时,陆承才冷不丁开口。
他说:“过几天端午,城里会举办射柳之戏,你来不来观看?”
纪明意问:“你要参加?”
陆承骄矜地“嗯”一声。
纪明意瞧他这幅样子,心下就没好气,所以不怎么友好地说:“你这伤腿,端午之前能完全好吗?”“可别胡乱逞能。
女孩儿随口的几句意气之言倒起了比任何良药都管用的效果,陆承的眼眸又黑又沉,面有愠色地道:“你放心。“我不仅能好,保准还要拿第一回来。”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他对着她放肆不恭的笑,尽显意气飞扬的儿郎本色。纪明意去年因为要议亲了,所以没有出门去观看过射柳,也不晓得少年如何厉害。听到陆承这样讲,她便礼貌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敷衍说:“好,那你加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纪明意已经转头进了陆府的大门。
可别不小心又把自己摔伤了。
陆承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这样被人小瞧,他怒极反笑,俊秀的脸上英气勃发,用一种危险的语调冷哼道:“等着瞧吧。回了陆府以后,纪明意便马不停蹄地先叫了林妈妈来。
一见到林妈妈,她直接开口说:“妈妈,娘不是给了我一间没开张过的空白铺面吗?我想好要拿来做什么了。”“开间医馆。
葛氏赠给纪明意的八间商铺里,确实没有一家是医馆。大多是酒楼或者经营珠宝首饰、绸缎布庄类的门店,还有一家乃是票号钱庄。相对这些而言,医馆的生意并不挣钱,且西安府里也有老字号的医庐,例如常给陆家父子看诊的陈菖蒲,就算得上是西安府中的金牌大夫。自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看病尤为如此。
人家代代相传的老手艺,可不是你一个外行人能够随便超越的。
因此,林妈妈并不赞同纪明意的主意,委婉劝道:“若要开医馆,那么至少得有一两个
范们市大?大夫帮
寸才行。咱们手上,乃至太太手里,都不曾有这样的人才
见小主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便知道纪明意不是在随便说着玩儿的,只好道:“是,我去安排。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招聘”这样的词语,但林妈妈居然直接
心领神会
这个词的意思。
“等一等,妈妈,”纪明意叫住她,又道,“我还有几个条件,你贴告示的时候,记得要一并写上。“我们着重招的是妇科方面的医科圣手,若精于此道者乃是女子,优先权可排在男子前面。”纪明意在林妈妈惊诧的眼神中,淡定地补充。林妈妈道:“您....您这要招的,是女大夫??
纪明意说:“是的。而且未来,这医馆也主要招待女客。’
“夫人,”林妈妈叹声气,先不客气地浇上一盆冷水,“恕老身直言,您这馆子,只怕难开得起来。”纪明意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今天在见过馨儿之后,
所以她想要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帮助女人的事情,哪怕这力量十分微弱。
一种意气与愤慨油然而生
一是为馨儿鸣不平,也是为曾经深陷泥潭的自己叫屈。
在这个年代,女孩子看病尤为困难。不知道多少人沦为生育机器,患有妇科病而不自知。
纪明意在现代社会为了方便就业,读大学时候选择的是师范专业,还恰好是外语类。这个专业放到当代社会或许还有些用,可到了古代来,一不能种田发展生产力,二也不能贡献科技力量。既然这些都使不上力,那就干脆借借她这辈子投胎投得好的好处,使个最简单的技能吧一一撒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就不信花大价钱还办不下事儿来。
和林妈妈敲定好了医馆的事项之后,纪明意对太平说:“我今天走得匆忙,你帮我跟云客来那边打个招呼。天字号的房钱从今天起就不收了,另外再派个得力的人守在天字房门口,曹公子如果来了,进去见人可以,但不能任他把馨儿带走。“他要是使出强硬手段来,也别与他起冲突,尽管先拖着,派人到陆府赶紧通知我就是。
太平于是劝道:“.....馨儿到底是曹少爷的丫头,咱们这样子扣着人,不占道理啊夫人。
太平今日与纪明意是一道上云客来的,她虽然对馨儿那个丫头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悯,但是心里仍然以主子为先“什么扣着人。”纪明意觑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薄斥道,“她一个女儿家,孤身住在酒楼里,我这是担忧她的安危。“别瞎诽谤你家夫人。”纪明意义正言辞地教训
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着头,灿然道:“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太平“哦”
说罢,她便机灵地跑走了。
纪明意注视着她活泼的背影,表情却不似太平的脚步那般轻快,她用杯盖推了推茶盏中的浮叶,缓慢而悠长地在云客来与曹道梁不欢而散之后,纪明意以为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心中其实已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虽然惦记人家府上的丫头确实不地道,他也姑且算是个难得的好主子,
不想,十分出乎纪明意的意料,曹道梁居然一次都没有主动来找过她。云客来的大掌柜那边也没有传任何不好的消息过来。但是纪明意对大多数男人的真心都很不屑一顾。何况曹
六岁,尚没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若真对馨儿有意,怎么也得等他再长大点
直到这一日,端午悄然而至,纪明意和陆纨相携出门过节,顺带看陆承曾说过的射柳之戏。
大周的民风并不若后世那般保守,西安府毗邻河套,又曾是多年古都,风气则更为开放一些。端午佳节,灞河上涌现了许多赛龙舟的队伍,极为热闹。市集上人头攒动,也有不少未婚女郎随着家人出行,纪明意在其中并不打眼。
今日出游,她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只着了一身低调的雪青色蝴蝶裙,梳着简单的倾髻,发髻上另插了一支紫玉镂金簪,耳朵上则配着成套的紫玉芙蓉耳铛。在一众花红柳绿的女郎里头,她这一身算是尤为素雅的搭配,可还是显得粉妆玉琢,倏然一下就撞进了陆承的眼底。陆承一身深色的对襟罩甲,雄姿英发地骑在马上,他收回不露声色的目光,牢牢抓住马缰,随着少年们一起进入了射柳场。这日的射柳果然如曹道梁所说,举办地分外隆重,且由陕西巡抚刘龄之亲自主持。
陕西按照地理位置来算,几乎算是地处大周的边沿地带。可现如今,陕西的军队质量参差不齐,陕西巡抚自然也急着选拔新一代少年中的佼佼者。自从怀山之变,朝廷大败于瓦刺后,景丰帝即位便开始重视武学方面的人才。由蒋国公亲自牵头,京城里已举办过一次武举人的考试。只是这考武举人不像考进士,自从隋炀帝发明科举,再经过唐朝
逐步完善,到了大周时期,
度已初露雏形,且文人读书学习的法子自古以来就有很多。
与考进士比起来,武学更多的似乎是靠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
刘龄之这次便是想要挑选天赋出众的少年郎
这回射柳,采取的乃是难度更大的辽金时期的方式-
一先将鸽子装进小葫芦中,再将葫芦高高挂于树上,驰马射之。射中葫芦不能算赢,而是要让鸽子从葫芦中飞出,且飞得越高越好。这种方式既考验了御马功夫,又考验了射箭技巧。
纪明意来古代以后,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型骑马射箭比拼现场,且全都由年轻的少年郎们组成。这是在现代从没见过的景象,透着原始的粗犷和野性,她难免有些激动。
边看热闹,纪明意边按耐不住兴奋,她的脸蛋红扑扑地:
“这...
..这也太帅了。
“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鸽子?
她身侧的陆纨听到了她的话,虽不明白什么叫“帅”,但直觉告诉
诉他这是在夸赞面前少年们的话。
陆纨的面色清淡,双眸不由深了些。
很快轮到了陆承上场。
他排在曹道梁的后面一个。曹道梁方才三箭三中,鸽子飞出的方向也高,且御马动作极其利落,引发了全场不小的欢呼声。纪明意刚刚还在心里想,只怕在他后头出场的人压力会很大,不料下一个就是陆承。
虽然两人不久前才拌过嘴,但纪明意并非记仇的性子,何况那日分别前,陆承还诚挚邀请了她来观看。纪明意便一边在心中为他擂鼓呐喊助威,
一边拉了拉陆纨的衣袖说:“郎君,是九郎诶!”
陆纨“嗯”
一声,反应倒不如何强烈。
纪明意继续问:“九郎能射中吗?
陆纨笑笑,不甚在意地说:“想来阿意去年忙着议亲,没来看过。”
纪明意狐疑地瞧了他眼
却见下一秒,骑在马上的陆承,忽然侧身一转,他将弓拉成满月状,这幅动作将少年完好的身材显现出来一一肩背宽大、胳膊劲瘦有力、腿也似鹤纤长。只听得“咻”
一声,箭矢应弦弹出,他竟舍近求远,将箭直直地射向了足有百米之外的柳叶上的葫芦。
葫芦中顷刻飞窜出一只白鸽,白鸽扑扇着翅膀,犹自惊恐地朝天飞去,不一会儿便隐于天际中。
可见陆承适才搭弓射箭用了多大力气,又是多好的准头
这百步穿杨的神技自然收获了满堂喝彩。
就连高坐在正上方的刘龄之也道了声“好。
纪明意从前仅在电视或者小说里才见过百步穿杨之术,不想有朝一日,居然有个人能在她面前亲自展现。她眼中有丝格外雪亮的光闪过,但又随即隐去。
纪明意的视线不由定定地追随着少年的身影,红着脸嘟囔说:“臭小子,耍什么帅嘛。”
再一次听到纪明意提到“帅”这个字眼。
陆纨终于忍不住抬眸,淡淡问:“‘帅’做何解?’
陆纨沉默下来。
“1....”纪明意想了想,艰难地措辞解释说,“就.....嗯,很漂亮,很优雅,很潇洒的意思
须臾,他神色正经,不咸不淡地问:“所以,在阿意心中,九郎算作很帅?”
纪明意是个触类旁通,颇为机敏的性子,听到陆纨这样问,她眨了眨眼,笑说:“此时此刻,九郎当然是算作帅的啦。“不过其余时候,还是其父要更帅一些。”她双目明亮,乖顺地又补充一句。
陆纨笑着摇头,神情分明还正经,语气却也感染上了一丝轻快,他笑斥说:“滑头。”
自从那日在书房被陆承撞见两人的暧昧后,他们便几乎没怎么在白日里独处过。再次见面,陆纨随即恢复成了如古君子般,温润古朴的模样。仿佛那天他的情动都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难得又见到他这副与平时不同的样子,纪明意不由多看了两眼。
谁想,陆承在此时射出了第二箭,又是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这两手功夫引起场外的叫好声一片,也使纪明意将目光重新投回场上。只见陆承手握玉弓,却不急着射出第三箭来。
他的目光在场外的人头中逡巡了一圈,仿佛在寻找谁,目光倏然停顿住,陆承勾起唇角,懒散地一笑。他两只手都松开马缰,在马上往后倾身,是一个极漂亮的半下腰的姿势。陆承用力将弓拉满,借着下腰的回转之势,他终于“咻”地一手松开了弓箭。箭矢穿过柳叶上的葫芦,惊起一只鸽子,可箭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朝前飞去,又穿过了第二个葫芦,直到第二只鸽子也从葫芦中飞出来,箭才止住了势头。前后两只鸽子都拼了命地展翅往天上飞,甚至第二只鸽子飞起的高度还逐渐超越了第一只
这最后一箭达成了非常完美的一箭双雕
场外登时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气氛一时达到了今日射柳戏的最高潮
若是在现代社会,纪明意估计耳边还能听到小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花痴的“哇”,只可惜现如今只有雷鸣的掌声。刘龄之不禁也激动地站起身,他问身边的下属官员:“这少年是谁,叫什么名字?”
刘龄之是去年年底才来陕西走马上任,有此一问倒也正常。他身边的西安府知府王惠山却是在西安留任了几年,对陆家和陆承都了如指掌。王惠山答道:“大人,这位是陆家的九郎,陆沛霖的公子。
“陆家,陆沛霖。”刘龄之的兴奋之情顿时凉了半截,他沉吟说,“本官约莫记得,陆沛霖中过光熙七年的解元。“大人说得不错,”王惠山笑说,“陆沛霖是银川先生的学生,因故耽误了两届考期,听说已经在筹备明年的春闱考试。银川先生,陆家、陆解元..
个个词汇砸到刘龄之脑袋上,他敛住笑意,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这一
刘龄之叹了又叹,摊着手说:“这样好的苗子,真真可惜了。”
既然是银川先生的徒孙,还出身陕西数一数二的陆家,父亲又中过举子,甚至考上了解元,那么陆承肯定不可能去走军户晋身的路。无他,打仗太苦,又容易丧命。
与之相比,自然是科举入阁这条路要来得简单光明多了,如今早不是“若个数生万户侯”的时代。刘龄之叹惋着跌坐回椅子上,连连摇头,他较劲地拍着自己大腿说:
“可惜啊。”
刘龄之看到现在,只觉得陆承的骑射之术以及身姿放在京城里都乃上乘,只不知道其谋略如何?若是能将他收入麾下好好调/教,来日未必不能出将!王惠山在西安府几年,多少听说过市
“功夫虽然重要,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品格也是不可少的必修课。
井上关于陆承的一些传闻,他又与陆玮同朝
共事过,所以他倒不像刘龄之那样欣赏陆承,甚至对陆承还抱了一点儿芥蒂在。
王惠山隐晦地说:
刘龄之眯着眼看他。
王惠山却不继续开口。
刘龄之心里还是放不下陆承,他一面计划着派人去打听这位少年的底细,一面又不露声色地说:“此子既然是陆家的儿郎,看来与我无缘了。”“在他前一位出场的是谁?”
曹道梁在王惠山这里还挂不上名,另一位官员答说:“是下官底下的一位千户之子,若下官没记错,应当叫做曹道梁。”“此子也不错,”刘龄之说,“其父为千户,想必他也有从军的意愿,稍后带他来见我。
那位官员说“是”,马上便派了人去安排。
陆承下场以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刘巡抚的赐酒。
他今日的表现算得上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右。即便他将来不走武官的道路,也不妨碍刘龄之对少年的惜才爱才之心。这么多少年里头,陆承是头一个,也是唯一
一个得到了刘龄之赐酒待遇的人。
端午佳节,人们喝的是祛病驱毒的雄黄酒,雄黄酒酒性不重,且算在药酒的范围,半大少年也能喝得。陆承自小更手中接过酒杯,再潇洒地仰脖饮尽。多余的酒水顺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缓缓流下,此情此景,颇有魏晋的名士遗风,美得堪可入画。纪明意望着少年鲜衣怒马的身姿和他被风吹扬起的衣角,忍不住喃喃出声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句喃喃被陆纨完整地听到了。
他面不改色地说:
“看来九郎今日的表现,已经完全收服了阿意。
纪明意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
她的确没想到陆承这小
子深藏不漏,骑射功
夫居然高深到了这个地步。
难怪那日他问自己来不来看,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纪明意巧笑倩兮地说:“九郎这样棒,也多亏郎君教得好。
她抱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打算。
谁知陆纨却神色淡淡道:“我不精于骑射,也不赞成他学武。
“九郎能达到今日这样的水准,更多是依赖于自身的勤奋,”陆纨的面色清淡,他望向场中间锐不可当的少年,语调波澜不惊,“他虽是我的儿子,但这身好功夫与我没有多大干系,我不敢居功。
纪明意不想他这么自谦,自谦到自己都不知该接什么好了,只好为难地望着陆纨。
陆纨也看向女孩儿,他脸上绽放出浅浅的微笑,这份笑意遮掩了他话语里微不可闻的失意和落寞,他认真地说:“阿意,明日我就要启程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纪明意心中还是有些微不舍,她不由扁着嘴说:“这么快啊。
“是。”陆纨安静片刻,他道,
“我原本放心不下你和九郎,怕你们二人在府中发生争执时没人调和。但眼下见你如此欣赏他,想必也定然愿意包容九郎,我放心多了。”“还记得应允过我的事情吗?”陆纨问。
纪明意点头,答说:“记得。”
“如果九郎能听我的话,我会努力规劝他的。”女孩儿的语气郑重。
陆纨笑一笑,却说:“不止这个,
纪明意问:“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课业。”陆纨凝视着纪明意,一丝不苟道,“那日在书房,阿意不是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要临摹我的字吗?这几天我看你常出府游玩,怕是一字没写罢。”两人四目相对,纪明意陡然间有种自己回到了读书时代,正被班主任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的窘迫羞耻感。她无措地搓了搓衣角,臻首低垂,轻声说:“我会写的。
“嗯。”陆纨上前,仔细帮他的小妻子理了理略略翘起来的衣领,语气如寻常般淡漠端方,动作却细致温柔,他说,“等我回来,统共要交五十张纸给我。”“从今日起,一日一张,五十张倒也差不离
纪明意瞪圆了一双杏眼,脱口而出道:
“要写这么多么?”
纪明意顿时耷拉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像是被雨淋后
“自然。”陆纨正经地说
花骨朵儿,焉头焉脑儿地。
见此,陆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犹自嘴角含笑。
因为曹道梁被刘龄之身边的人唤住,所以陆承是独自一人出的射柳场一
一曹道梁今日的表现虽也算差强人意,但绝不可能比自己优秀,这点儿陆承很有把握。
但为什么刘龄之留住了曹道梁,却没留住他?
陆承低头沉思,神色有几分凝重。
刚往前走几步,陆承便见到自己父亲正和纪明意两人并肩站在射柳场门口,有说有笑的。
陆承的脚步不由加快些许,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纪明意,翘起唇角问:“怎么样?”
两人皆侧首看他。
陆承抬起漆黑而有神的双瞳,重复道:
“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少年的眼眸神采飞扬,身上被浅浅重上了一股雄黄酒的气味,更显得他意气风发,委实是个俊美出众的翩翩少年郎。这样的关头,纪明意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她伸出白皙的右手,再竖起一只高高的大拇指,双目晶晶地道:“真是棒极了!”有时候,越简单朴实的语言越能使人心情愉悦。
陆承盯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以及那诚意十足的赞美,不由地心神一荡,口中却仍旧克制骄矜地说:“雕虫小技,惟手熟尔。”还装上了!
纪明意斜睨他眼。
陆纨淡道:“王者之兵,胜不骄败不馁。
“今日你不过是在西安府中摘得桂冠,可普天之下有多少英才,”陆纨兜头给儿子泼下一盆凉水,口吻严肃甚至颇为严厉,“九郎,你是想止步于此,还是继续一往无前?”少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得到了来自父亲的这样一番不好不赖的
训斥,难免略微不快。
陆承的神色淡了些,他心里有些不好受,遂意兴阑珊地说:
“知道了。
纪明意也轻轻扯了扯陆纨的衣摆,委婉地劝说他别在此时说教。
好在陆纨说完这句话也没再继续,而是平静地问:“今日过节,还想去哪里玩?
陆纨明天就要离开,于是想趁着今日难得的机会,陪伴纪明意和陆承玩个尽兴。
陆承的视线也专注地停留在纪明意身上,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纪明意浑然未觉自己成为了父子二人的主心骨,只是明灿笑着说:“去灞河边上看赛龙舟可以吗?”“当然。”陆纨道。
应下之后,想起九郎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陆纨回过头来,对他说:“天气炎热,若觉得无趣,九郎可先行回府。”陆承抿了抿唇,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女孩儿瓷白的脸上鲜见的明艳笑容。他说:
“不热,既然已经出来,又逢端午,孩儿没什么事,干脆与爹一道。
陆纨冷静沉稳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而
后,陆纨淡说:
"好。难得你有兴致。
陆承眉心一跳,脸色却不为所动,依旧桀骜且漫不经心。
三人这一闲逛,便在外流连了将近两个时辰。
看完灞河的赛龙舟,纪明意惊觉已到午时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她们又驾马车去了云客来用午膳。既然到了云客来,没有道理不去看看馨儿
当着陆纨的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纪明意便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溜出来。到了天字号厢房,馨儿还枯坐在床榻上,听到有门的响动声传来,馨儿不喜不怒地抬眼望去。纪明意走进来,朗声说着:“好姑娘,今儿外面可热闹了,待会你也下去瞧上一瞧吧。
馨儿反复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想到自己如今可怖的容颜,她缓慢地摇头拒绝了。
纪明意又温和地说:“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应当出去透透气。”
“既然不想出去玩,那等我的新铺子开张了,你去我的铺子里帮帮忙,打个下手,这样子可以吗?”馨儿抬眼,轻声说:“谢谢夫人的好意。
“夫人,”馨儿温柔地笑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她低声而卑微地说,“之前是奴婢太过异想天开,已经劳烦夫人为奴婢奔波这么久。您不要再为奴婢挂心,就把奴婢的话当成笑话听一听罢了。”纪明意顿了顿,安抚地笑:“我已经听进去,如何当笑话?你放心,我已经与你们少爷谈过,他会同意的。“在少爷眼中,奴婢一定很不是个东西,”馨儿忽地牢牢圈住自己双腿的膝盖,垂首将整副脑袋都埋了进去,她低低道,“我自小在少爷身边伺候。出了事情以后,少爷好心救我,送我看病治伤,可奴婢竟然恩将仇报,想着要离开他.....馨儿的眼泪自脸上滑过,她闭上双眼,满面痛苦地道:“我对不起少爷,像奴婢这样的不贞之人
,实在应该以死谢罪才对。
纪明意的语气沉重,她抬起馨儿的一张脸
"馨儿。"
轻轻替她抹去泪水,正色说:
“没有什么不贞。曹文轩要你的时候,你拼死反抗过,你没对不起你的少爷。
“何况,就算你没反抗又怎么样?”纪明意不以为意道,
"左不过是多睡了一
个男人,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男人流连花楼,幸这个纳那个的时候,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过不贞吗?”“任何时候,你自己的性命最大。
“若有谁因为这件事情叫你去死,你只管让她先受一受你经历过的苦楚。”纪明意盯着馨儿,用力握紧了她的双手,言之凿凿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希望你能明白这份道理。馨儿低头看向两人牢牢交握的手,又仰头举目凝望,见纪明意的双眸湛湛,明彻有神,神情郑重且坚定。她不禁怔了怔,陷入了长久的惘然失神中。
纪明意在屋子里苦心安慰馨儿的时候,陆承正看着楼下小摊上卖的芙蓉香蕉卷暗自出神。
他盯着香蕉卷,心中想的却是方才父亲给纪明意买冰糖葫芦的场景。
一女孩儿接过糖葫芦时的笑脸明亮,面若韶光,目如皎月,眼波妩媚而灵动,正是副
如果我给她买一份青蕉卷,她也会笑成这样吗?陆承面无表情在思索。
喜得不得了的模样。
“九郎。”
陆纨的一声呼喊让少年神游天
外的思绪缓慢回笼。
陆纨问:“在想什么?
“这样出神。”他不咸不淡道。
陆承眼睫毛颤了颤,保持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没什么,不过发呆。
“明日一早,我即启程去苏州,”陆纨看着陆承,低头饮一口饭后用以过油的茶,他意味深长道,“为父出发前,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陆承抬首,疑惑地望向自己父亲,显然不解其意。
陆纨一身鸦青色的直缀,他捉着茶盖的手白皙又修长,饮茶的动作也清贵文雅,是标准的读书人的做派。陆纨凝神说:“你并非爱出风头的性子。今日在射柳场上,如此炫技,是为了什么?”
陆承心中一凛,目光直直撞上了父亲略带审视的视线。他微微屏息,线条极其匀称的身子登时绷紧了,一双眼眸黑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