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有病
玄卿剑仙江见寒觉得,自己新近收的这名弟子,大概脑子有病。
身为八荒最年轻的悟道期剑修,江见寒收徒的消息一经外传,便引来了无数关注,以至凌霄剑派这一年的入门比试几乎比仙途会还要热闹,往常两三日便能结束的比试,此番竟然斗上了近半月,最终才决出数名胜者,带入内门由各长老挑选。
江见寒并无传道授业的经验,掌门师兄王清秋便替他做主,为他选了这几人中的翘楚,资质悟性均是绝佳的年轻弟子——秦正野。
江见寒向来话少,秦正野同他拜师行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过,而后端起桌上茶盏,不动声色打量他这名开山大弟子。
秦正野眉目端正,看起来还未到二十岁,那面容青涩,很是乖巧,望向他的目光中带着熠熠星辉,眸子里像是有光,江见寒便又微微点了点头,还算得上是满意。
嗯,不错。
江见寒想。
孩子看起来很有精神,就是年纪太轻,好像不够沉稳,应该要磨一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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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江见寒对初入仙途之人的理解,拜入师门的头几日,是最兴奋难耐的。
他猜秦正野随内门师兄去领过入门法宝与秘籍之后,定会迫不及待来寻他,他这一日便一直都留在宗门大殿内,同几位长老喝茶等候。
可他自午后起,一直等到日影西斜,几位师兄师姐都有些坐不住了,他那小弟子,竟然还没有来。
嗯,这也很正常。
江见寒心神平静,并无波澜。
初入仙途之人,来到凌霄剑派这般了不起的大门派,定然要被门中的恢宏建筑所惊,亦或是溺于这仙境美景,不可自拔,再四处逛上一逛,这一天大概也就过去了。
更不用说他凌霄剑派如此壮大,初入门之人迷路上几日也是正常的,这没什么稀奇,也不必担忧,反正门中其余弟子会领他回去的。
于是江见寒便同几位师兄师姐道别,独自一人回了他居处,翻开他摆在床头的秘籍,心中所想的,却仍是头一回收徒这件事。
今日收徒之事,倒还算顺畅。
他正想磨一磨年轻气盛的小弟子,秦正野便这么迷了路。
不错。
嗯,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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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见寒担忧秦正野找不到自己,便又去了宗门大殿,同掌门师兄一道喝茶。
今日其余长老多有他事,宗门大殿内便只有江见寒与掌门王清秋二人,偏偏江见寒还不喜欢说话,便只能由王清秋竭力来寻些话题。
王清秋道:“昨日负责入门比试的长老同与我说,你那徒儿着实了不起。”
江见寒点头。
“他这般资质,实在令人称奇,也怪不得你当年要留他。”王清秋又道,“你二人甚是有缘,他今日能入你门下,也算是好事。”
江见寒皱眉,有些听不懂王清秋的话。
“比试之时我便看出来了,这孩子乖巧,实在惹人喜爱。”王清秋又乐呵呵笑道,“他这性子最与你相衬,想来要不了多久,我门中便又要多一名了不起的剑仙了。”
这句话江见寒听得懂,江见寒也很是赞同。
王清秋又问:“对了,见寒,你徒弟呢?”
江见寒:“……”
江见寒沉默了。
对啊,他徒弟呢?
又一天过去了,这孩子总不会还没找到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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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秋向来善解人意,他立即便明白了江见寒此刻尴尬的处境。
“师弟,你不必太过担忧。”王清秋出言安慰,“这不过才一日,你那弟子大约是见宗门秘籍玄妙,一时看入了迷,忘记来同你复命了。”
江见寒微微蹙眉。
“放心吧。”收过数十个徒弟的王清秋拍着胸口同江见寒保证,“至多再过一日,他便会想起来了。”
江见寒:“……”
江见寒只好再耐心等待。
他想,掌门师兄说得倒也没有错,当初他初入师门,在藏经阁内整整窝了一个月,若不是师尊亲自带着剑来押他,他根本就不会从里边出来。
无妨,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劲头罢了。
他经历过的,他能理解的。
反正江见寒最不缺的便是时间,区区几日,他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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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连王清秋也有事暂离,这宗门大殿内,只剩下了江见寒一人。
他喝了两壶茶,将门中心法运转过一周天,数了数窗外究竟飞过了几只麻雀,却仍旧没有等到秦正野来见他。
就算江见寒一向十分沉稳,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毕竟是他初回收徒,他总担忧自己那小弟子出了什么意外,虽说此处是凌霄剑派,不可能有妖邪作恶,可门内的确有几处甚是危险的地方,护门神兽的脾气也不怎么好,若是新入门的弟子冒犯了它,很可能便要变成它下一餐的饭食。
此时此刻,磨不磨炼徒弟心性,已经不重要了。
江见寒显然更担忧小弟子的安危,他不再犹豫多想,立即离了宗门大殿,打算去寻一寻秦正野的下落。
他先去了藏经阁,又找到宗门广场,还揍了神兽一顿,强行掰开神兽的嘴巴,仔细检查过神兽的牙缝,确认它最近不曾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才万般苦恼,实在弄不清秦正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他越想越觉得懊恼,早知如此,第一日秦正野同他行拜师大礼时,他就不该摆什么师尊的架子,一早就该用传讯玉符标记秦正野的。
其实江见寒也不是没寻找秦正野下落的办法,他可以耗些灵力,以神识将整个宗门搜寻上一遍,寻一寻他这小弟子究竟在何处,可他又想,他好像也没什么事要同秦正野说,若他直接将秦正野找过来……好像会很奇怪。
江见寒无可奈何,只能往回走,打算回去找师兄师姐帮忙起个卦,算算秦正野如今应当在何方,如今是否平安,可他不过走出几步,正好又遇见了掌门师兄王清秋的大弟子裴明河。
裴明河同他行了礼,江见寒勉强微微颔首,同往常一般不发一言,等着向来知趣的裴明河自行从他面前消失,可这一回却不同,裴明河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小师叔,秦师弟方才入门,还是不要对他那么严苛吧。”
江见寒:“?”
“他都在丹房内呆了三日了。”裴明河有些焦急,“秦师弟方才炼气,还未能辟谷,一气饿上这么多日,是会出事的。”
江见寒:“?”
裴明河:“就算您真想要他炼丹,也该给他一张丹方抄一抄吧。”
“等等。”江见寒打断裴明河的话,“他在哪儿?”
裴明河:“啊?他在丹房。”
江见寒:“……”
江见寒明白了。
看来他这小徒弟,不是被藏经阁的经书迷了眼。
他不会是受了那凡间说书人的欺诈,真以为只要炼丹吃丹便能成仙吧?
-
江见寒去了丹房。
这地方对他而言实在有些陌生,自他十八岁炸了第一炉丹后,他便再也不曾来过丹房了。
可江见寒心慌。
他生怕自己这好容易才得来的徒弟走了弯路,倒不是他质疑丹修们修道的法子,可他门中往上数三代都没有炼丹的天赋,他是如此,他师尊也是如此,那秦正野……秦正野应当也是如此!
剑修就该好好练剑,炼丹炼丹,炼什么丹,剑修怎么能炼丹呢!
若是剑修得靠炼丹突破,那这天下不就要乱套了吗?!
……
丹房的袁总管,比江见寒还心慌。
宗门无人不惧这位江长老,他也不例外。更不用说江见寒初次炼丹便将丹房毁了大半,他一点不希望这种事再来一遍,因而他一见江见寒沉着脸色进来,便忍不住腿肚子打颤,连语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江江长老?”袁总管抖着询问,“有有有事?”
江见寒没有理会他。
他不炼丹,没必要与丹房总管说话,冷着脸色一眼自丹房内扫过,未见秦正野下落,这才勉为其难看向袁总管,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袁总管已抖着举起了手中的托盘,里头放满了各色新炼成的丹药,打着哆嗦道:“江……江长老,孝……孝敬……”
江见寒嫌他说话太慢,只是蹙眉:“见过我徒弟?”
袁总管:“呃……”
江见寒:“在何处?”
袁总管:“……”
那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的确给袁总管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毕竟他宗门内鲜少有对炼丹有兴趣的弟子,能一气在丹房内待上多日不离的,更是只有秦正野一人,这么好的孩子,袁总管当然得为他多说几句好话。
袁总管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我看他方才新成了一炉丹,兴冲冲便拿着那些丹药出去了。”
江见寒神色微沉。
“依我的经验。”袁总管立即补上一句,“新入门弟子的第一炉丹,十之八九是要送给师尊的。”
江见寒:“……”
袁总管:“江长老,小秦这般着急跑出丹房,当然是去找您了啊!”
江见寒:“……”
就算江见寒原本微有不悦,听丹房总管说完这些话后,他心中的愠怒也已尽数烟消云散了。
江见寒想,此事果然还是要怪他。
他不喜与人说话,新弟子入门,本就对修仙一事全无了解,他还不曾出言指教,那年轻弟子难免会走些歧途,还好这路子还不算太歪,他只需将人纠正回来便好。
再说了,秦正野炼丹可是要送给他的啊。
这么好的孩子,他哪儿有错了!
徒弟好,他坏!
这明明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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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寒决定先回宗门大殿,以免秦正野来献丹时寻不到他。
他收了袁总管送他的丹药,手中握着袁总管给他的药瓶,美滋滋离开了丹房。
他难有这样的好心情,一时忘了将东西收起来,走到丹房门外时方才回神,正要将药瓶收入置物袋内,却一眼瞥见丹房对面的那棵树下,正站着他那位新入门的好徒弟。
江见寒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正野,正不知该不该主动上前,却又见秦正野忽而迈步,匆匆朝着几名正要前往丹房的弟子走去,很快便拉着了那两人的手,满面激昂神色,正热情万分与他们说着些什么。
江见寒犹豫了片刻,还是凝结神念,偷偷去听那一头几人的交谈。
“二位师兄请看,这便是我新炼出的丹。”秦正野说道,“我正要去寻我师尊……”
江见寒想起袁总管的话语,不由微微弯唇——
“您看这化瘀丹,色泽正宗,新鲜出炉,上头还带着丹火的余热。”秦正野认真道,“师兄放心,大家都是同门,师弟我自然是要给二位师兄打折的,灵药阁卖三百灵石,我只要一百八!”
他一面如此说,一面拉开了自己一侧外袍的衣襟,大刺刺同对方展示他衣袍内侧,江见寒沉默看去,便见秦正野那衣襟内侧,叮叮当当挂了整整三排药瓶,看起来怎么也得有数千颗丹药。
“这可是我三日全部所成。”秦正野笑得热情洋溢,“两瓶九折,三瓶八折,预购从速,不然我可就要拿去送给我师尊了!”
江见寒:“……”
江见寒面无表情捏碎了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