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取其辱
考试结束,书院的教习们忙着在改卷子的同时,也在聊一些考试中的八卦。
教习甲:“乙三号考场谁监考的?听说抓了个作弊的?”
教习乙:“哪次考试没有心存侥幸之徒?”
教习丙:“这次考生里来了个荣国府的嫡孙诶,考算经那场,半天就交卷子走了。”
教习甲:“可以理解,这次算经的难度,一般的考生都挺难的,何况是他?”
没点名就算個贾府面子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以前不是没有勋贵子弟来青云书院读书,太上皇登基之后,勋贵子弟一茬不如一茬,即便有来考试的都落榜了,或者考中了被淘汰掉。后来干脆形成了一个潜规则,勋贵子弟去国子监读书。
“诶,这份卷子有意思啊,你看啊,经意的成绩不错,就是字太普通,制文一般,勉强及格,算经的成绩可不得了,哎呀,又对了,最后一题,今天是要出神卷了。”
角落里的一个改卷老师突然叫了起来,引起众人注意时,山长李清进来听的正好,随口问:“什么神卷子,我看看。”
拿过卷子的李清看了起来,开始微微皱眉,接着面带微笑,再接着一声叹息,这字和制文,看着太难受了。就这程度,你还不能说他不合格,给个中下是足够的。最后这个分数,经意能给个中上,制文能给个中下,两下合起来就是中平。再看算经的卷子,全对!
“这卷子直接给过吧。”李清的态度很明确,另一位教习笑道:“山长说的没错,经意、制文,用点笨办法,总能学的大差不差的,唯独这算经,学不会是真的就是不会。”
考完的贾琏有一种浑身脱力之感,逃离了考场,外面有下人长寿在等着,回到家中先见了贾赦和贾母。大概是贾琏的样子略显憔悴,贾赦和贾母都关心了几句。重点是关心一下考试是否顺利,贾琏表示考的一般,这次参加考试的主要目的,还是重在体验。
这本是自谦的话,很快贾府里就流传开了,琏二爷考砸了!
回家洗澡直接睡觉。身体上的疲倦是一回事,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累人的。
什么感觉呢?上辈子年轻的时候,上大学春节放假回家,春运挤火车下车之后的感觉。
就在一种环境下,你没有任何选择。穿越之后的贾琏,在家里上个厕所都有丫鬟端来马桶,马桶还是熏香的,你说去青云书院呆了一天半,尤其是那个旱厕的滋味,太酸爽了。
早晨醒来的贾琏头一回产生一个念头,要是不能走读的话,干脆就去国子监读书好了。青云书院那个地方是要住校的,不是说贾琏忍受不了那种环境,而是没必要对吧?
想着贾琏不禁坐床上苦笑,人啊,太矫情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贾府的一切固然很舒服,但那不远的未来的败亡,不解决肯定是不行的。
想着这些,贾琏起身了,丫鬟来伺候穿戴时,贾琏表示要自己穿,并很耐心的解释,将来要住校的,免得丫鬟桂香心生不安,坏了气氛。
先去问安,晨昏定省这一条是必须坚持的,要立人设嘛。
回来没着急吃早餐,而是先换了紧身的衣服,在院子里热身后,空地上锻炼。
贾府有家传的武艺,贾琏没学过,想锻炼只能打在现代社会学的太极拳。
没打算练出一身杀敌的本领,本意就是锻炼身体,没有一个好身体不行,贾珠可不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么?贾琏没有否定中医的意思,只不过中医在红楼世界里的表现可不怎么样。不然贾珠怎么就没了呢?要知道这可是荣国府,请个御医不算太难。
一个小时的锻炼结束,桂香这边赶紧过来伺候,梳洗擦拭,让人端来早饭候着。
一边伺候,桂香一边汇报荣国府内的情报,嘴上不带停的。
“二爷,今个儿荣禧堂那边又在传,说您去青云书院考试乃自取其辱。”
听到“自取其辱”这个说法,贾琏怀疑这话不是贾政说的,就是贾珠夫妇说的。没读过书的人,肯定会说把脸丢外面去了,还是自个送上门的。
端着碗的贾琏不紧不慢的吃着面条,口中淡淡的文不对题:“这面条不错,有蒜么?”
桂香是懂贾琏的,所以立刻停止了絮叨,贾琏得意安静的吃面。
吃完了放下碗,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拭一番,起身道:“出去走走。”
晚上贾珠从国子监回来时,给贾母问安的时候,贾母也说起贾琏考试的事情。
贾珠听了不免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口道:“国子监里头也传开了,说是昨日琏二弟考第二场考算经的时候,一天的题目半天就交卷了,提前出的考场。”
贾母一听这个,脸上有点不自然了,疑问道:“这是不会的太多么?”
贾珠理所当然的回答:“应该是不会的太多了,算经是四张卷子,上午下午各两章。”
完全没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题目太过简单了?
贾母听了不禁叹息道:“琏儿向学的心思是好的,回头见了他大伙说话都注意点。”
有了贾珠的证实,贾琏考砸了的事情算是定性了。贾琏浑然不觉,依旧按时来给贾母问安,见面时贾母也不提考试的事情,就是说一些读书是要紧,身体更要紧之类的闲话。
感觉到气氛比较诡异的贾琏没多留,告辞回去了。
贾琏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别人怎么想他是不管的,晚上继续读书抄书。四书是能默写了,但是相关的文集还不行,比如《四书集注》这一类的书,贾琏也要默写一遍的。字数多也不要紧,就当是练字了。说到练字,贾琏还买了一些字帖回来,每天晚上练一个时辰的。
贾府里的风言风语,贾琏完全听不到一样,次日去给贾母请安时,意外的贾政也在。今日贾政休沐,早起来见贾母时,贾母又问起贾琏考试的事情。
贾政听了很是不悦的摇头道:“别提了,昨日晚归,问安时母亲已经睡下,儿子便没来得及说。昨日在衙门里头,不少人都在议论此事。仿佛勋贵子弟去考青云书院如同犯了天条一般,考的好也罢了,考砸了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自讨没趣。”
贾母听了很是吃惊道:“怎么,衙门里也议论这个?”
贾政点点头:“说起来也怪勋贵子弟这些年不争气,读书就没个成器的。珠儿在国子监里最清楚不过了,好些子弟根本不把教习放在眼里。衙门里多数是读书人,自然是看不惯的。”
贾政其实是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本朝太祖以武立国,勋贵势力庞大,太上皇登基那会,借助武勋的地方也很多,后来论功行赏,很是助长了武勋的气焰。后来因为夺嫡之争,闹出一场风波,太上皇出手打压一批武勋,文臣的气焰逐渐上来,跟武勋能拼个旗鼓相当。
太上皇当政四十年,尤其是夺嫡之变后,着力打压武勋集团,文武之争渐渐的朝着文臣有利的局面发展。文臣们最乐见的事情就是武勋子弟混吃等死,像贾政这种,本来是读书的苗子,结果太上皇出手,直接给荫了个官儿,断了贾政走科举正途的路子。
还有就是贾敬,也是在太上皇当政期间回家的做的道士,最初他真不想当官么?
涉及到文武之争的时候,很多事情其实性质就变了。太上皇是乐于见到文臣做大的,原因嘛,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皇位。
贾琏进来时,两人正好聊了一个段落,见到贾琏,贾政也自然的闭嘴不谈。反倒是等他见礼问安之后才关心了一句:“琏儿最近专心读书是好事,外间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如果不是自觉考的还行,贾琏不会对他这话有任何感想。经历过网络时代人性恶的一面无限放大的时代,贾琏对于这种安慰人的话自然是当做放屁的。你说的轻巧,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心里如此想,脸上贾琏却是依旧淡定的表示:“回二叔,琏读书的心不会动摇,不管再大的困难,也会坚持下去。”
贾政听了满脸欣慰道:“如此甚好!”
贾琏没在意他的鼓励,这位二叔怎么说呢?书呆子,废物一个!
一个人一旦被规则束缚住了,不去想在规则内怎么闪转腾挪,利用规则创造有利的发展条件,依旧是教条的去遵守规则,这个人基本就没啥太大的出息了。
“明日放榜,侄儿先回去休息了。”贾琏告辞走人,留下贾母和贾政在那。
回到东跨院,这边贾赦让人把贾琏叫去说话,见面时贾赦一脸的阴沉道:“小畜生,你做的好事。某的脸都丢进了。”
贾琏一听这话,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是在外面被人羞辱了。按照正常的节奏,接下来是要挨打的,贾琏自然是不肯就范,淡淡道:“明日放榜,父亲要发作,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
贾赦一听这话面露狐疑道:“你这小畜生,怎么滴,还想糊弄过去。你且等着,这顿打先记下,明日放榜要是没考中,两顿做一顿打。”
贾琏多一秒都不想面对这个老东西,直接告辞退下。说起来,贾赦还不如贾政呢,贾政还是本着鼓励贾琏不放弃的心思,才说的那些话。贾赦只考虑自己在面前丢了面子,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致的表现。
回到所住院子的一刻,贾琏脸上的淡定消失了,换了一张阴沉的脸,心里默默的记下这笔账,等将来有了自保的能力,头一件事情就是弄死贾赦,哪怕需要丁忧守丧,影响仕途也在所不惜。这老东西多活一天,定时炸弹就随时会爆。
这是个讲纲常的时代,一顶不孝的帽子,能把人压死。
早起,贾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五点左右起来,梳洗之后去问安,回来是差不多六点,先换衣服锻炼一番,七点左右吃早饭,八点左右出门去青云书院看榜。
考试的时候,有马车接送,看榜的时候,因为不被看好,长寿去要马车时,东跨院管事那边说贾赦要等着出门用车,让长寿去荣禧堂那边找周瑞。长寿怕贾琏等急了,先回来汇报。
贾琏听了脸上没表情,心里继续记账。东跨院的管事没胆子拦着,肯定是贾赦的意思。
“行了,反正也不远,走着去就好,正好消消食。”贾琏脸上依旧不当一回事,都记在心里,将来一起算账。
桂香道:“二爷不妨骑马去,选一匹温顺的马,叫个家将牵着走不碍事。”
贾琏道:“算了。”说着起身出门,安步当车,走角门出了东跨院,不紧不慢的往青云书院走去。新长随长寿赶紧跟着,还带了两个小厮。上次一批人被撵走后,贾琏身边的人居然没有配齐,谁在其中动的手脚,贾琏心里大概是有数的。
人嘛,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你处境艰难的时候,身边都是陌生人。
青云书院的大门前,这会还没放榜呢,却已经挤了几百号人等着。
贾琏见这阵势,干脆就不着急过去了,耐心的等着。
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贾琏很安静的带着,就是有不长眼的人要来搞事情。
这不,那一日报名时见到的少年,身边还有四五个少年一道出现,看见贾琏后那少年便上前来,满脸轻蔑的开嘲讽:“哟,这不是提前半天交卷的琏二爷么?”
贾琏心说我连是叫啥都不知道,你哪来的敌意呢?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挑衅荣国府的爵位继承人?不等贾琏说话呢,长寿不干了,撸起袖子怒骂:“哪来的小畜生,找打么?”
对面六个少年露出明显的不忿,齐齐上前,声势惊人,长寿也是个色厉内荏的,竟吓的后退两步,差点撞贾琏身上。
贾琏抬手把长寿拂开,淡淡的看着对面几个少年道:“大家素味平生,无冤无仇,要闹事,贾琏不敢丢了祖上的荣光,自然是全都接下。只是各位想过没有,闹起来,我最多就是换个地方读书,各位的大好前程,怕是要毁之一旦。”
这句话的杀伤力非同小可!对面几个人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