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中策
织田信长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织田信长,回味着耳朵旁刚才听到的那句话,确认他们有没有听错某个语法或是单词——最后发现并没有。
这毛孩子想烧京都?烧掉这座千年古都?
虽然历史上的京都也曾多次遭遇战火损毁,但还从未有人想要通过系统性纵火的方式,获得战役的优势。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骂织田信长的时候,太原雪斋已经当先开口了。他先拨打着念珠,吟诵了几句佛法为织田信长替神佛开解,随后以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循循善诱道:
“织田三郎啊,这些古寺社都是千年文物,乃漫天神佛魂归之所,岂可轻动?怕不是要触犯天威,坏了功德。而且这京都人口众多,一把大火烧去,要害了多少生灵?实在是罪孽啊……使不得,使不得。”
“那依雪斋大师的意思呢?”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仰着鼻孔看向太原雪斋。
太原雪斋倒是不紧不慢,笑意吟吟地开口道:“这京都啊,福泽万物,绵延前年,是座人口十余万的大城市。每天吃饭的嘴,可着实不少。但是这京都市区,自己是不产多少粮的,粮食大多是从周边的近江、大和运来的。眼下这两国,可都在我们手里。而京都与周围运输粮食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有三个被我们控制了。”
“向北走坚田,去若狭和越前,若狭和越前都是我方领地。向东出山科,去近江,也是我方领地。向南去槙岛,正是我军本阵所在……”
“不是还有向西吗?西边的摄津和丹波,都是北军的地啊。走胜龙寺可以去丹波,走山崎可以去摄津。”织田信长呛了一句道,“摄津也是大粮仓啊,还是濑户内海粮食转运的集散地……”
“等下。”武田晴信却是忽然抬头,打断了众人的对话,随后恍然大悟地看向太原雪斋:“雪斋大师那日的‘下策’……”
“正是为了此时的‘中策’。”太原雪斋和武田晴信打起了哑谜,帐内的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
“雪斋大师在前些日子的合战里,宁可让我们抛下焦灼的愿教寺不管,也要让我们往西南去占领东寺和随林寺,就是为了这一计。”心悦诚服地武田晴信不禁赞叹道,随后站起身,用手往悬挂着的京都地图的西南使劲点了点:
“控制了东寺和随林寺,我们随时可以遏制住从摄津到山崎再进京都的官道。把这条官道一切断,再把周围所有进京的官道都封锁,京都想要运粮进来,就只有走丹波-胜龙寺的山路了。那条山路崎岖难行,运输供给北军的粮草就已经是极限了,更别提京都的十几万百姓了。”
“那何不现在就立刻往西北挺近,把那胜龙寺的路也断了?”北条纲成闻言顿感战机来临,也顾不得和今川家的门户之见,挥拳沉声道:“一口气把北军的粮道都封锁!”
“若真是断了京都全部的粮草,北军难免破釜沉舟,甚至煽动京都百姓,与我们为敌,怕是麻烦不小。可如果只留一口,北军运入的粮草所需可以满足自己,却无法维持百姓所需,那饥饿的京都百姓定然会将矛头对准这些外乡来的北军,争夺粮食的骚乱和暴动也将指日可待。”太原雪斋将念珠藏入袖中,微笑着道:“比起强攻京都的下策,这跳出京都之外的中策,便可不废兵卒,全灭敌军。”
帐内的大名们纷纷咽了口口水,为这比织田信长的火计还要狠辣的断粮之策而胆寒。
“老师刚才不还说织田三郎的方略坏功德吗?”今川义元闻言忙不迭地盘腿打坐开始吟诵佛号,害怕但凡说得慢点,太原雪斋这杀千刀的毒计都要把佛祖给气得半死不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您可倒好……不怕被佛祖降下天雷吗?”
“至少佛寺们不用被烧了,佛祖们也会欣慰的吧。至于芸芸众生嘛,早晚要死的,佛祖哪会在乎?真要是在乎,每天这乱世上还会惨死那么多人?再说了,真要是杀人,那也是北军的武士在镇压抢粮的百姓,又不是为师我杀的。”太原雪斋干笑了两声,在今川义元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到时候为师自会为他们诵经超度,往生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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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5月3日,从智积院调回的六角军和若狭武田军一道,向南离开了正面战场。在鸭川的下游悄悄渡河,轻松占领了从摄津往京都的官道——在之前一个多月的拉锯里,一直没有人在意这条远离主战场的官道。南军随即设置路障封锁了官道,将往来的客商、信使和行人百姓尽数拦下。
北军在刚得知消息后,还没有引起警惕,毕竟三好家在摄津也留有一定数量的守军,并不害怕南军骚扰。如果南军真的要放弃进攻京都,大举西进摄津的话,北军完全可以从京都直接南下,夺下细川晴元的居城槙岛城。
但战况马上就开始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在南军封锁摄津方向的官道后不久,京都以南的大和官道、以东的近江官道和以北的若狭官道接二连三地被彻底封锁,一切往来都被切断,随之断绝的还有京都的粮草供应。京都人口众多,自古以来就从未实现粮草的自给自足,更别提经历了多年战乱的现在了。
京都的百姓们很快就发现,往日里来来往往向京都的集市里运粮的粮商们都不见了踪影,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纷纷开始抢囤粮食。而各大米行的粮食存粮,也很快见了底。天文十四年(1546)5月10日,整个京都的市场上就已经买不到一粒米了。
北军也曾尝试过重新打通摄津到京都的官道,可是向那个方向进军,必须要从东寺和随林寺里的甲骏联军的眼皮子底下通过。只有先压制住这两军,才有可能抵达官道沿线。问题是,北军的兵力本就不及南军,在他们做出向西南进军的动作后,南军立刻发动全线攻击,迫使北军主力回防。最终北军能动用的进攻部队也是屈指可数,根本没办法击败已经在官道上修了小半个月的防御工事的六角军和若狭武田军。
所幸,京都还保留着最后一条与外界沟通的通道——向西通往丹波的道路。三好长庆紧急安排丹波的波多野家向京都运粮,而让摄津的三好家留守将摄津的存粮再向北运往丹波。一来一去,就是两条难走的山路,运输效率也难有保障。如果北军不进行军事行动,这些运来的粮食倒是能覆盖全部的军粮开支。可一旦南军主动挑起战斗,迫使北军的士兵不断消耗体力,也不断增加饭量——那随即带来的粮食用度就会超过补给能力所需。
而太原雪斋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在注意到北军偃旗息鼓,没有主动打通交通线,反而开始固守后,他就判断出了北军想要借此减少粮草消耗。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南军各部开始轮流袭扰,不求取得多大的突破,也要让北军的士卒每天都要疲于应对。每天坐着不动,倒是还能用稀粥来对付伙食。可如果士卒们都披甲上阵了,不来点干饭可就说不过去了吧?这个时候还克扣伙食,那就得等着哗变了。
更为恐怖的是,即使再怎么节衣缩食,到天文十四年(1546)6月之际,京都百姓们家中的存粮也濒临殆尽了,兴起了大规模的逃荒潮。然而,汹涌的逃荒浪潮却被南军设置的关卡全部阻挡。但凡有百姓想强行出逃,就会被乱抢捅回去——外乡来的士卒可不会给京都人什么好脸色。无奈之下,百姓们试图行贿收买士卒们——但这也是被南军高层明令禁止的。士卒们钱倒是收了,可没有几个人真的敢给百姓放行,只是偶尔趁着轮班之际,才会从小道放走数人。
绝望的百姓们开始尝试翻山越岭走野路逃走,可一旦遇到南军的巡逻马队和忍者小队,就会被将身上的盘缠行李劫掠一空,随后重新驱赶回京都。数天的挣扎后,绝大多数的逃亡百姓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关卡,全部涌向了还正常开放的丹波-京都官道。但这条狭窄崎岖的官道肩负着供给北军粮草所需的任务,根本没有多余的通行量去分给逃亡的百姓。于是,北军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官道对百姓封闭,只允许运粮队进来,不允许百姓出去。
这些饥肠辘辘的百姓,眼睁睁地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运入京都,供外乡士兵食用,而自己却只能在封闭的官道旁等着饿死。即使是再温顺懦弱的草民,到了这种地步,也会爆发出可怕的能量。
先是有人不顾鞭打驱逐,尝试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粮食。随后,偷窃粮食的行为开始频发。最后,直接演变成了百姓一揆,大肆攻击运输队和守卫的北军士兵,只为了抢夺一口活命的粮食……
不费一兵一卒,北军已经几乎被逼至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