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陪十姊妹

说完令，帮忙的将吃剩的果碟撤下，再换上新的果碟，志远大爷对阿香婆说：“剩下的我就交给大婶了。”

阿香婆说：“您去歇会儿，忙了大半天了。”

春妮就知道接下来该是陪十姊妹了。这才是主戏。

志远大爷去了那边，阿香婆就站在香桌一角，一个个高声叫着一些女孩子的名字。然后就举起她那双苍老的手，把她们招过来，一一支到桌前坐下。只是那些被叫过来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扭扭捏捏成了青虫，好半天那身段才停止蠕动，在桌前坐直。只是那脸上的尴尬依旧是一片片紫叶，铺满了整个香桌。

请上姑娘们一一坐好，这才将菊英姐请出来。她才是真正的主角。

菊英姐一出来，堂屋就被照亮，一双双眼睛里都被植入通条，直愣愣地望着她。惊奇也被堆满一屋子。

接着，阿香婆就唱了起来：

红漆桌儿四方方，

堂屋中间来打镶，

金灯银灯各一对，

十盘果碟十姊妹。

阿香婆的声音并没有苍老。声音里还有糖，甜甜的。她一唱完，菊英姐接了上去。只是声音给关了一半在胸膛里，并不大：

姊妹亲，姊妹亲，

拣个石榴平半分，

打开石榴十二格，

多年的姊妹舍不得。

她的声音比阿香婆更甜。但那声音里的忧伤却变成一把剑，一下子就刺痛了春妮，眼泪哗地一下就又模糊了双眼。围在四周的女人们，也把所有的惊奇、惊喜回收进了心底，换上的全是忧伤。坐在桌前的姑娘们也回收了她们的紫叶，脸上同样挂满了条条忧伤。她一唱完，旁边坐着的姑娘接着唱起来：

一条板凳坐三人，

当中坐的离乡人，

头上戴的离乡巾，

脚上穿的离乡鞋，

离我的父亲离娘几时来？

菊英姐接着唱：

门口一道清江水，

妹来看娘不怕深，

四川下来十八滩，

滩滩望见峨眉山，

妹妹回，

我的父亲也喜来娘也欢。

接着又唱：

一条板凳四只脚，

十个姐妹来陪我，

今晚的陪客实在多，

就是没得好吃喝。

一蔸芝麻千万颗，

单单择出我一个。

少我一个不要紧，

丢开姐妹一满门，

想前想后不一路，

左思右想好伤心。

唱完，菊英姐也被忧伤刺伤，眼圈微微泛红。春妮的心里瞬间就填进去更多的惆怅。整个人都被忧伤和惆怅包裹，不知身处何地了。这时，有个姑娘又唱起来：

红漆香桌两边分，

姐姐明日要启程，

今日陪姐玩一夜，

泪水流尽急坏心，

生来不要变女人。

菊英姐接上唱：

乌木筷子摆十双，

十个姐妹坐四方，

青花调羹摆十把，

十个姐妹陪我耍；

十盘果子四盘姜，

我今吃哒走远方，

难为姐妹操了心，

哪个时候来填情？

另一个姑娘又唱：

姑娘落地脸朝外，

还没成人有人爱，

最恨那个媒婆娘，

好吃好喝两边讲，

要我姐姐到他乡。

菊英姐接着就唱：

媒人婆呀媒人婆，

天天都到我家坐，

坐窄了我家的堂屋，

坐低了我家的门槛。

茅草路走出大路来，

大路带来灰尘多，

踩干了大河的水，

踩平了土家的坡，

河上有座铁板桥，

千牛万马踩不断，

背时媒婆来踩断；

我家门前有架崖，

千马万牛踩不垮，

背时的媒婆踩垮哒。

我想给你倒杯茶，

后园茶树没发芽；

我想给你装匹烟，

后园烟叶没断巅；

我想给你煮顿饭，

田里秧子才长一尺半；

我想给你倒杯酒，

河里冷水还没走。

媒人婆呀媒人婆，

豌豆开花角对角，

媒人想吃猪脑壳；

胡豆开花绿茵茵，

媒人吃哒爆眼睛；

油菜开花一树籽，

媒人吃哒烂肚子；

鸡蛋青，鸭蛋青，

媒人吃哒要短命。

鸡蛋黄，鸭蛋黄，

媒人吃哒烂肚肠。

媒人是只狗，

好吃两头走；

媒人是头猪，

这头吃哒那头唬；

媒人是只猫，

好吃好喝两头彪；

媒人是个瓢，

这头舀了那头舀。

你到他家吃顿饭，

说他屋里有几万；

你到他家端个碗，

说他屋里有几千；

你到他家喝杯茶，

说他屋里正在发；

你到他家喝杯酒，

说他屋里样样有；

你到他屋喝口汤，

说他屋里好田庄；

你到他家吸支烟，

说他儿子要做官。

媒人尽念多多经，

不怕雨天烂舌根。

屋子成了忧伤的海洋，菊英姐、坐在桌上的姑娘和围在四周的女人们都被忧伤拉下了泪水。忧伤在屋内翻卷，泪水在脸上流淌，寒风和时间都止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人间的眷念之情。

这时，志远大爷从那边走过来就对阿香婆说：“撤吧。那边已经开席了。”

春妮就知道，发亲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因为周兵哥哥带来的力人们一吃完饭，就到了发亲的时间。而在这之间，还得完成哭嫁，也就是菊英姐与大妈做最后的告别。

阿香婆就对姑娘们说：“好，就到这里，撤吧。”就又高声喊胖胖婶和丽英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