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九章--涅槃 71寂寞袁本初
在三国的历史中,曹操本来极为担心袁绍有沮授和田丰的辅佐,但郭嘉说田丰“刚而犯上”,必然自缚身手,为袁绍所忌。此时距离官渡大战还有数年时光,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田丰也许日后会因为直言强谏而死,但此时他身为袁绍麾下的首席谋主,直言刚强的性子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
看到梁啸的书信,田丰首先是怀疑,然后立刻就明白了黑山贼的想法。二话不说,田丰即刻赶往袁绍的帅帐,他要赶在袁绍答允梁啸之前让袁军发兵。
田丰到帐中时,袁绍正与逢纪手谈。
手谈是个极优雅的称呼,说白了就是下棋。只见袁绍执黑子,逢纪执白子,啪啪啪地不亦乐乎。突然间袁绍眉头一皱,“元图啊,你收缩攻势,可是要诱我入毂?”
逢纪笑道,“棋局之意,与今日形势相类,不知主公如何打算?元皓先生可是已经来了。”
逢纪弃子,起身向田丰拱了拱手。
田丰也向袁绍行礼之后,便直奔主题,“主公,如今黑山贼下来战书,要我军待他筑成营寨,两军决战,丰以为不可,当遣一上将驻军,扼守隘口,我大军回师可也。”
袁绍却道,“我军与黑山贼数度交手,各有胜负,如今黑山贼兵力尚多,我军仅有两万精兵,若再分兵,岂非要被黑山贼各个击溃?”
田丰微微一笑,“主公差矣,今黑山贼缺兵少粮,数日之间,便有断粮之危。黑山贼人不经训练,一旦粮草告竭,便会如同一团散沙,不战自溃。梁啸说待筑成营寨再行决战,实乃是自掘死路耳。”
袁绍沉吟不语,一边逢纪却问,“先生之意,可是先行击溃黄龙一部,斩去黑山贼的后路,借机威慑公孙瓒,使其不敢南下?”
“元图所言不错,黄龙如今率领十万黑山贼正寇掠中山国,而幽州公孙瓒蠢蠢欲动,不可不防。”
孰料逢纪话锋一转,“先生欲以一大将坐镇,扼守隘口,使黑山贼不得突围而出。再以大军北上,斩去黄龙一部,断绝黑山贼后路,由是已成合围之势。黑山贼无兵五粮,又兼梁啸新任张燕之职,人心不一,久必生乱,适时我军出动,可一鼓而定,是也不是?”
田丰隐约觉察到了逢纪的想法并非如此简单,却也只有点头道,“元图之言甚当。”
“然则,此法虽妙,却非最好的办法。先生此计可让黑山贼不战自溃,我军坐享其成,然则迁延日久,其中变数良多,实不可采!”
田丰冷笑,“那以逢公之言,又该如何?”
“消灭黄龙一部是为斩其尾,但若是直接击败梁啸一部,则为斩其头。斩尾何如斩头?我军士气正盛,可以一战击溃梁啸主力,此后黑山余部,便皆畏我雄师,望风而降,不亦快哉?与其消磨士气,耗费粮草,何如一战定乾坤?”
逢纪说完,也是和田丰一样地神色威严。田丰还算有雅量,没有打断逢纪的话,但心中早已把逢纪骂了个狗血喷头。
“主公,逢纪之言看似高明,实则大谬。我军虽精,但数量为少,黑山贼虽是乌合之众,但可战的精壮亦有二十万众,他们如今已成困兽,若我军一味紧逼,只怕令其做困兽之斗,我军纵然获胜,也会损失惨重。况先前主公于鹿肠山攻于毒时,将黑山贼寇斩杀殆尽,已令黑山贼对主公身怀仇恨。黑山贼名为贼匪,实则与难民无异,主公当善加招抚,令其弃恶从善,可为冀州增添百万人口。若一味斩杀,殊非人君所为。”
袁绍有了犹豫,这两条计策都挺不错,只是……
“元皓此言差矣,主公斩杀鹿肠山贼寇,是为立威,如今黑山贼只余两部,一俟贼首梁啸兵败身死,余者尽皆望风而降,成为主公治下子民,又怎会一味斩杀?”
田丰久久不见袁绍决断,不由愠怒,“逢纪,你怎知黑山贼会望风而降?若他们负隅顽抗,又当如何?”
他直呼其名,可谓是已经上了火气,逢纪自然也不甘示弱,“你怎知黑山贼无粮并非假象,你怎知黑山贼统属不一,久必生乱?”
到此时,两人之间的争辩已经近于无理取闹,看着两个斗嘴动气的谋主,袁绍心里也是有些烦躁,蓦地一拍大案,“行了!我意已决,接下黑山贼的战书,我军且休整几日,整军决战!派出信使,告诉梁啸,我已经在邺城为他准备了一座府邸,只要他投降于我,我便保他一生富贵。”
田丰跺了跺脚,长叹一声,走出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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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袁绍的信使到达的时候,梁啸听到袁绍开出的条件,竟然有些心动。
若他头像,则袁绍保他一生富贵,不得不说,这个不大的诱饵,对梁啸很有诱惑力。
梁啸本来是做山贼,后来想要去抱曹操的大腿,去过过太平日子。不过他跟贼匪事业缘分牵绊,所以又很快来到黑山贼中,成为了黑山贼的少督帅。
平心而论,梁啸不想厮杀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
可是没有办法。
有时候的存亡之争,生死之战在旁观者的眼里并不算什么,旁观者甚至能够以为,大家各退一步就好了,何必大动干戈?
可是不行,真的不行。
梁啸努力让黑山贼内部减少争斗,但若是面对袁军的围剿,他只能下令黑山贼拿起武器。
在这样的时刻,就算是他不想跟袁绍拼杀,也由不得他了。黑山贼百万人众,亲属兄弟被袁绍杀死的只怕有不下十万。而大督帅张燕的死,更是让黑山群盗同仇敌忾的原因之一。虽然梁啸已经手刃了魏越,可战争不分动机,仇恨不分主次,黑山贼都以为,袁绍也是害死大督帅的凶手,这仇,不能不报。
如果在两个月前,梁啸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投降。
可是今天,他已经不能。他身后是二十万的黑山大军,和百万的黑山部众。他是少督帅,他要代表黑山贼——尽管两者的想法不尽相同。
另一方面说,若是梁啸投降,便只能想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在邺城的囚笼里被众人围观戏谑——毫无疑问,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是梁啸对袁绍的使者道,烦劳使者告诉袁公,梁啸在山里也为袁公准备了一顶帐篷,若是袁公不弃,梁啸愿与袁公纵情山水。
消息传递到袁绍手中的时候,袁绍突然觉得,梁啸是一个孤独的人。
这个胆大妄为的青年人,虽然在黑山贼中高居首位,但似乎并非贼匪一样的心志。袁绍甚至隐约看出,梁啸对征战和杀人的厌恶。
袁绍虽然对征战不甚感冒,但也绝非到了厌恶的地步,可是袁绍又的确是孤独的,起码他自己这样认为。
在袁绍的少年时代,他以为能和曹操一起玩到老,可时过境迁,还是走到了形同陌路的边缘。孟德的志向,在召集诸侯讨伐董卓时已经显露无疑。
他想要中兴汉室,做大汉名臣,他的心,是一心系着天下的。
所以曹操才敢以逃犯的身份矫诏,召集十八路诸侯;所以曹操才在董卓迁都、诸侯逡巡不前的时候独自帅军追击,纵然大败而回,也毫不气馁;所以曹才纵然大败而归,蓬头垢面,却仍然能够走到联军的大帐中,指着众人的鼻子骂个痛快淋漓。
可是袁绍知道,曹操当时肯定是心在滴血。
可是袁绍不能像曹操这样,袁绍也有袁绍的选择。
梁啸虽像曹操,却终究不是曹操,更不用说不像曹操的袁绍。
袁绍出身显贵,袁氏四世三公,早就给袁绍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士族门阀之所以百年不倒,就是因为在各种场合各种情势下保全势力。凭着两人穿一条裤子的情谊,袁绍当然想与曹操一道,去杀董卓一个落花流水。但袁绍代表了袁氏,而袁氏是绝不肯在这种场合损伤力量的。
正如今日之梁啸代表的是百万黑山部众一样,袁绍纵然常常感到不情愿,也必须按照既定的步伐行事。
在这一点上,袁绍甚至有些羡慕曹操。
曹操在讨伐董卓失败后就回到故乡,春夏读书秋冬射猎,过了一阵逍遥日子。后来青州黄巾和白波贼肆虐,兖州刺史刘岱不能任事,众人便迎曹操为东郡太守,一战击破了白绕部,又多次设伏,收编了三十万的青州黄巾。
此外,曹操初行屯田之制,成功地解决了三十万青州黄巾的口粮问题。而从中选拔的精锐士兵,也就是青州兵,更是大大充实了曹操的实力,甚至让曹操隐隐有了脱离袁绍羽翼的趋势。
不论是当年做洛阳北部尉时杖杀蹇图,还是做济南相时根绝淫祀,以及后来的矫诏,后来的孤军深入,曹操可以说是由着自己的心性做事。他虽然饱经挫折,可也无怨无悔,不是么?
袁绍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甚至有些羡慕曹操了。
三日后,五十余万黑山部众全部撤出,剩余的数万老弱,深感大督帅张燕的恩德,不愿离开,便被梁啸安置到了飞燕寨后的隐秘山谷中驻扎。
五日后,飞燕寨重新建成。
次日,袁绍全军出动,进击飞燕寨。
血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