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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十三◆南并白波 113呼厨泉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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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度根狠狠地鞭策胯下的战马,胸腔中愤怒、悔恨不一而足,他怒的恨的是刘豹的狡诈,悔的是自己的天真,以为鲜卑真的可以和匈奴人合作。

他还太嫩了些!这是他出征前哥哥魁头对他说的话,不料竟一语成谶。

“南匈奴、刘豹,你们等着吧!若非你们的背叛,我鲜卑勇士又何以冤死沙场?”

步度根他们人少马快,比之刘豹的人马更加精锐,狂奔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渐渐拉开了距离。

屠各人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十里,再有一会儿,他们就可以寻一处山谷藏匿,返回牙帐。

步度根望了望西方如血的残阳,突然间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堪堪转过一座小山,疲累的鲜卑骑兵突然发现前方已经有数千人整齐地列阵!

韩暹“噌”地拔出了刚刚到手的环首刀,怒吼道:“杀光这群鲜卑人,咱们就是真正的雁翎骑!”

五千白波骑兵掀起了一道狂潮,挟裹着滚滚黄尘向鲜卑骑兵杀去……

*********

呼厨泉立在营外,望向南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也许需要一些改变。

西方残阳似血,红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之下,而呼厨泉的心中,却缓缓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自己的一生也许并不该这样安安稳稳地渡过。

他需要改变。

呼厨泉年轻的时候,作为南匈奴的质子,一直住在晋阳。少年时代便接触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让年轻的匈奴王子深深地感受到了匈奴的鄙陋。

从此之后,他开始厌恶草原人皮裘马靴,开始向往其**的峨冠博带。他不再出入晋阳城里的角斗场,不再使用草原中流传的摔跤搏击,而是耗费重金请了一个剑士来教导自己剑术。他不再披发左衽,而是学着**束发着冠,佩玉右衽。

他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却从来没有**肯接纳这样的一个匈奴人。

他拜访晋阳城内的名士,却从来都是被拒之门外。

他在晋阳的酒肆里饮宴,却被一个歌姬随随便便地嘲笑。

他凭着不凡的剑术制服街上横行不法的恶霸,却被人骂成是狼子野心。

他当年竭尽全力所做过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口中的一口唾沫,一个鄙夷的眼神。他当年无时不刻以大汉的子民来要求自己,却从未得到哪怕是织席贩履之徒的认可。

多年以后的他终于逃回了草原,却依旧不被匈奴人喜爱。

他的父亲,羌渠单于违反了匈奴人的旧制,不以呼厨泉为继承人,反而看好呼厨泉的大哥于夫罗——草原人中,往往是将首领的位置传递给幼子的。纵然是父亲死后,大哥于夫罗统兵在外,困在并州无法北上时,族中元老也并不推选他为单于。

直到于夫罗归来,掌握大权,对他也极为冷淡。偏偏于夫罗并无子嗣,而呼厨泉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南匈奴的左贤王一直出缺,右贤王却是他们的叔叔去卑。直到去卑被杀,他们的仇人刘豹反而鬼使神差地当上了左贤王。

按照部族的规矩,左贤王便是大单于的继承人,看来具有狼子野心的不是他呼厨泉,而是冒领汉朝国姓的屠各人刘豹。

呼厨泉想起那个阴冷的夜晚,刘豹率领精骑包围了他和于夫罗,而援军却被阻挡在数十里以外。

他恨,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样懦弱,没能拥有死战不休的勇气。

他恨,他恨狡诈如狐的刘豹,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刘豹千刀万剐。

他是冒顿之后,羌渠之子,天生的草原勇士,却为何为**的礼法所拘,道义所困,反而熄灭了雄心壮志,束缚了尖牙利爪?

他才不到四十岁,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比他做匈奴人还要多了十年。

为什么?为什么?

呼厨泉内心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要重新举起匈奴人的弯刀,挽起匈奴人的弓箭,将所有阻止他复兴匈奴的人全部斩杀!

他要夺回属于自己东西,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夺回属于自己的单于之位,夺回属于自己的威望和武勇。

他还要率领南匈奴夺回属于他们的草原,将鲜卑人打到卑躬屈膝地匍匐在脚下,让大匈奴再一次从辽东绵延到阿尔泰山,从河套延伸到极寒的北海之地。就算是当年强大的汉朝,也将在他匈奴人的铁蹄下呻吟!

呼厨泉一把扯下了腰间的长剑,随手便丢在冰雪初融后湿冷的泥土中。那是他在晋阳花费重金求得的一柄宝剑,是他士人身份的自诩——自古士人带剑。

呼厨泉双手撕开了儒雅华贵的深衣,在血色的夕阳中将它撕得粉碎,片缕不存。**的服饰很高贵,可并不是呼厨泉需要的,他要重新跨上战马,便不能再穿这种繁复的丝袍。

呼厨泉摘下头上的皮冠,狠狠地投在了地上——那是**立身的根本,古时子路濒死而不忘整理爵冠,乃是士人气节中最关键的所在。

可是这些,都不再需要了。

散发裸身的呼厨泉傲立在风中,迎着北方,迎着朔风吹来的方向,刀子一样的寒冷气流从他健壮的肉体上划过,他的肌肉是因寒冷而战栗的,他的心更是因梦想而澎湃!

两日后,从楼烦传来消息,刘豹和步度根的联军在管涔山下被汉军阻击。刘豹大败,兵力十不存一,步度根则是全军覆没,只身逃回漠北。稍候,刘豹的使者更是接连不断地赶来,请求大单于攻打并州,为英勇的匈奴勇士复仇。

这则消息在南匈奴大营中传开的时候,引起了明显的骚乱。以至于单于于夫罗不得不亲自出面,找到滋扰军心的人,斩首示众。

可当晚在牙帐中召集众将议事的时候,呼厨泉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于夫罗冷静背后的那些慌乱。

于夫罗当年曾经率领五千突骑南下驰援汉军,自然明白一支精锐的汉军究竟有多么地强大。他们身强体壮,身披重甲,手持巨盾,配备最锋利的战刀,最尖锐的铁矛,只是一名汉军军士,便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数百人,数千人集结起来,就将产生数倍的草原骑兵都难以抗拒的力量。

汉军之强,常常可以以劣势的兵力击败众多的胡族骑兵,对付他们境内的乌合之众也是如此——于夫罗所亲身参与的平灭渔阳张纯叛乱的战斗中,汉军总共出动的兵力不到万人,还有一大半是临时招募的郡国兵,真正的汉军则只有三千人!黄巾之乱中,面对数十万的黄巾乱贼,汉军往往只用十分之一的兵力便将敌人击败。卢植率领麾下两万人愣是围住了拥兵十余万的张角。

汉军之强,令于夫罗叹为观止,也让于夫罗拥有了自知之明。是以他虽然屡次南下中原,却从不和精锐的汉军交锋,这是他屡战屡败却依旧不伤根本的原因。

可是现在……并州什么时候又有了汉军,并州什么时候又有了这样一支精锐的汉军?

根据之前刘豹给他的信息来看,并州刺史梁啸总共能够调动的兵力只有不到三万,而鲜卑骑兵的强横,屠各胡骑的精锐都是超过南匈奴突骑的。可汉军竟然以不到半数的兵力将鲜卑骑兵全歼,令屠各胡骑大伤元气,恐怕是前任的并州刺史丁原和飞将吕布在的时候,也不能做到如此吧。

听说并州汉军的前身是黑山贼,可是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贼寇,才能拥有不下于精锐汉军的战力?

于夫罗犹豫了,而于夫罗的犹豫则被呼厨泉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相对于于夫罗的犹疑,呼厨泉却是不一样的想法。

这是一个圈套。

呼厨泉读过经史子集,读过兵法韬略,虽然高不成低不就,可眼力总算是有的。他知道双腿跑路的汉军无论如何都不能全歼一支四条腿飞奔的骑军。更何况管涔山一带的山势并非绝险,适合伏兵的地方几乎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鲜卑骑兵依旧被打得全军覆没,必然不单单是汉军所为。

刘豹跟并州刺史梁啸看上去没有关系,可呼厨泉早就从张白骑的嘴里套出了一切。呼厨泉当然知道刘豹对梁啸的感情,只不过他之前为人隐而不说,此时却是不想说了。

呼厨泉用他并不算太聪明的脑子思考,都可以得出刘豹和梁啸勾结的推测,可惜南匈奴中有脑子的人太少。

但这就是全部吗?

当然不是,刘豹自称是损失惨重,其实多半是不伤筋骨。既然如此,刘豹为什么不能联合步度根,一起来攻打他们的南匈奴大军?

屠各杂种可以和汉军勾结,又为何不能跟鲜卑人勾结?

想通这点的呼厨泉手抚腰间的弯刀,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夜色冷寂,北方的草原中,纵然是在昏暗的夜晚,天空也是蓝色的,幽蓝幽蓝的蓝色。

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星辰,呼厨泉出了帐篷,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大步走向不远处的牙帐。

虽然是于夫罗的弟弟,一个极有可能夺权的存在,可于夫罗却总以为呼厨泉太过懦弱,以为呼厨泉没有做事的胆气。

没有人防备呼厨泉,而呼厨泉恰恰是应当被防备的。

牙帐中点着灯,于夫罗没有睡,他只是解了佩刀,披着一层狐裘斜倚在胡床上。

于夫罗在想如何迎击汉军,如何最大程度地发挥草原骑兵的机动性,如何最大程度地保全匈奴的勇士。

他是南匈奴的单于,这些问题不可能不想,虽然他见识不多,但思考这些问题,却是每个单于的责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于夫罗也是合格的单于。

他作战勇猛而狡猾,知道体恤士卒,安顿部众,若是南匈奴依然强大,他完全可能荡平鲜卑。

可现实却已经扼杀了这个微弱的可能。

呼厨泉走了进来。

“大哥。”

于夫罗并没有开口,他对这个弟弟一直没有好感,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并不看好。只是呼厨泉这两天终于不再穿**的服饰,倒让他有了稍许的宽慰。

“夜已深了,大哥还不睡?”

于夫罗极其自然地走到胡床便,顺势便坐了下来。

“你不也是没睡?”

于夫罗的声音没有感情,他盯着呼厨泉,想从他平静的面庞下读出什么来,可是他失败了。

呼厨泉的神色很是平静,平静到没有丝毫的涟漪。

“其实……小弟不睡,只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做。”

呼厨泉突然叹了口气,可于夫罗依旧不能读出什么。

“小弟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呼厨泉淡淡地说完这句,倏然探出右手扼在了于夫罗的喉间,于夫罗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呼厨泉的面容依旧平静地令人害怕,手中的力道一点点增加,于夫罗的神智也一点点得模糊。

原来他已经能够如此地强大——最后关头,于夫罗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你,终于动手了吗。

于夫罗只觉得眼前愈来愈模糊,身体像是要爆炸一般,倏然之间,便归于宁静,一种没有喧嚣没有光线的宁静。

他死了。

于夫罗死了。

南匈奴的单于于夫罗死了。

可南匈奴的单于还没死,从这一刻起,呼厨泉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南匈奴单于。

呼厨泉终于放下了于夫罗,伸手合上兄长的眼睑,抄起了床头黄金打造的权杖,走到帐外,命亲兵吹起了凄厉的牛角号。

诸将大感意外,却是以尽快的速度集结到了牙帐的附近。

当他们看到火把下手持黄巾权杖的呼厨泉时,许多人都已经是明白了什么。

今夜的呼厨泉,不再是往日那般温文尔雅的形象,不再有书卷气,今夜的呼厨泉,冷静而残忍,野狼一般地冷静而残忍。

及至众将匍匐在呼厨泉的身前,年轻的南匈奴大单于终于缓缓开口:

“方才大单于病危,召我前来,授以权杖。从此刻起,尔等将随我,重新开创大匈奴的强盛和荣光。”

呼厨泉的声音不似他的兄长那般铿锵有力,激昂人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们觉得这种冷静之下,乃是一种汹涌澎湃的渴望。

是的,南匈奴的确需要这种渴望。

于夫罗看似慷慨,内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怯懦,几乎所有的匈奴首领都开始认为,这个曾经被他们唾弃为懦夫的呼厨泉,将带领他们重返草原,重新拥有压到一切的力量。

“即刻开拔,撤回美稷!”

这是呼厨泉发下的第一道命令,可是没有人以为这是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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