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五◆谁的天下 120故人归
后世的史书中将田丰在初平元年的榻上定策名之为《榻上策》,无数谋臣豪杰在阅读了这样一篇策论之后,无不称赞田丰智计杰出,深具大才,不愧为河北第一军师之号。而关于榻上策的实施情况,却并没有同等数量的人来赞同。人们惊叹于田丰的才华时,也在为榻上策的不得实施而惋惜。
至于为什么榻上策没有得到验证,却是因为一个人的来访。
当时正是并州牧的梁啸还在部署兵力,调配粮秣的紧张工作之中。榻上策描述的情景虽然美好,却是一个长远的战略规划,对于眼前的事,他们还不得不关心。
辛毗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田丰为梁啸谋划的破敌之策,只听到了整篇榻上策的精华部分。而田丰给梁啸的破敌之策也非常简单,就是与袁绍结盟,攻打鲜卑和匈奴。
可袁绍的长子袁谭被梁啸杀了,两军又怎能结盟?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田丰说,只要给袁绍许诺足够的好处,袁绍就没有理由不接受并州军的示好。可袁绍眼高于顶,气量宏大,多大的好处才能打动袁绍呢?
——整个并州,难道还不够么?
当梁啸问出什么好处才能打动袁绍的时候,田丰如是答道。
是啊,整个并州,难道还不够么?
梁啸想要入主关中,而代价便是放弃并州。
并州在眼下看来是梁啸势力的根基,却是四战之地,不易守御,既然如此,放弃眼下的根基之地——并州,进而得到整个天下,孰是孰非?
是个傻子都会选大一点的馍馍,梁啸不是傻子,梁啸甚至是辛毗和卫凯眼中的聪明人。
田丰为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已经让梁啸饥饿难耐,迫不及待。
就这样,梁啸命令青牛角扼守白波谷,防备河内太守张杨的兵马,而辛毗则作为使者,前往上党郡的袁绍大军中,向袁绍面陈利害,暂缓袁绍军的攻势。
与此同时,苍头军以降将徐晃为主将,驻守西河郡的离石要塞,在渡口的东面严阵以待,将南匈奴牢牢当在大河以西。高顺则是率领苍头军主力北上,协同雁翎骑的首领聂文,一同迎击鲜卑和颜良军势。
就算袁绍不为所动,依然坚持着要复仇,以辛毗的才能,总是能将其拖住。因此高顺和聂文在北线迅速击败敌军之后,再南下会师,与袁绍大军决战,也无不可。
如果袁绍聪明,等并州军从并州撤出之后再进来。如果袁绍只有中人之姿,那么苍头军便只好与袁绍决战在晋阳城下,在击败袁绍之后再引军西向。
五路大军,似乎也并非不可战胜嘛,离天塌下来,不是还差得很远么?
身边没了辛毗这个帮手,田丰又要尽快派出官吏督导夏收,因此头一天部署兵力和调配粮秣的工作就落到了梁啸的头上。
幸亏有卫凯和甄尧帮忙,不然梁啸看着那一堆的竹简就要发怵。
但接受了这样的工作之后,梁啸竟发现上手极快。
当他以极高的效率工作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恍然若悟。
他来到三国之前,做的不就是信息分析和处理的工作么?那时候的信息已经大多用电脑显示器上的点阵来表达,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深度还是广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国时代的公务处理水平。他本就是做分析和处理信息,规划各种建设决策的,此时去处理并州的政务,也是触类旁通。
因此卫凯和甄尧都不免震惊无比。甄尧将他的崇拜之情写在了脸上,卫凯却是心中压抑至极,想不到这个山贼出身的文豪竟然也擅于料理政务。
梁啸……你武艺不错,领兵有能,文采斐然,政绩也在逐步地建立……你虽然是个山贼,却拥有世族俊彦才有可能拥有的才能……你究竟是谁?
梁啸却是不关心卫凯心底的疑问,只是专心干活,不经意间到了天黑,又到深夜。
灯光下的梁啸看着整整两个大案上的木牍和竹简,觉得心中舒服极了。
难道说,他也有工作狂的潜质?
但不论如何,都是该去睡了。甄尧需要睡眠,卫凯也需要睡眠,守卫梁啸安全的胡大和胡赤儿,也需要睡眠。
梁啸自己,更需要睡眠。
他走向后院,若无其事地来到自己的卧房,须臾之后便熄了灯火,安然入睡。
梁啸房中的灯火熄灭之后,隔壁房间的窗口才传出一身轻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两下,倏然隐入了黑暗之中。
那人关了窗子,独自躺到榻上,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眼眶一热,险些就要哭了出来。
他们春风一度之后,梁啸还是冷落她了。阎涵已经知道自己深爱着这样一个带着三分的轻薄浮浪,却又用情至深的梁啸。她爱的便是这样一个梁啸,可梁啸爱的却不是她。
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可以陪伴在梁啸的左右,她愿意让琰姐姐做大,她做小,她甚至想到了梁啸根本不娶她的可能,他甚至愿意永远做梁啸的妹子。
可梁啸自那以后便刻意回避着阎涵。
不是不经意间,而是刻意。
这让阎涵伤透了心。
可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又没有办法向马贼那样拿着刀架在梁啸的脖子上,让梁啸来跟自己亲热。
她不能解开梁啸心中的结,又何尝解开过自己心中的结?
独自捱过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的阎涵,今夜或许又是无眠。
但不久之后,阎涵便听到了隔壁的响动。
他又要做什么?
阎涵想要走到窗边,来开窗户去看,却是突然间心中生了胆怯,终究没有起身。
他日夜思念着琰姐姐,想必又是喝了酒,起来去开闸放水也不无可能——开闸放水的说法,还是从梁啸那里听到,是说吃饱喝足之后,去茅厕嘘嘘的意思。
想到这里,阎涵不禁轻轻地一笑,让黑暗的房中忽然绽放了明眸贝齿的光辉。
但阎涵错了,她想错了,梁啸根本就没有喝酒,也不是去开闸放水。
有人来找他。
胡大可以一言不发地进入房中,用手指在榻边的敲击和眼神告诉梁啸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却不是阎涵能看到听到的。
所以梁啸很意外地起身出去,去见那个自称故人的人。
这真的让人太过意外,因为那个自称故人者,正是一年前在谒戾山遭受屠杀之前失踪的山寨管家,梁仓。
按照山贼的秉性,梁仓是寨中的二头领,也应当具有天老大,寨主老二,他自己老三的气质,但实际上作为二头领的梁仓不仅对大头领梁师隰尊敬到了骨子里,对梁啸也是倍加尊敬。
老爹梁师隰几次劝梁仓随意一些,但梁仓却不曾逾越了那个似乎叫做“礼数”的东西。
所以当时山寨的死尸少了两具,梁啸知道梁仓没死,却绝没有怀疑过梁仓一次。
与之相应的是李大目屡次被梁啸看上,却终究没能有机会把一切都问出来。
那么,梁仓失踪之后再度出现,又预示着什么?
梁仓见到梁啸的时候,梁啸已经没了往日的稚气,渐渐地朝向一方霸主的样子发展。梁啸的眉目容貌虽然还是平平常常,并不十分帅气,但他脸颊比之一年前更显瘦削了些,线条也更刚硬了些。梁仓当年曾经粗涉相人之学,知道人的面容能够记录过去的人生轨迹,他用相人之法跟梁啸过去一年的经历做比对,已经确定了那些传闻的真实性。
少头领,这一年来的确是杀了很多人,也成长了许多!
梁啸的双眼也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清澈,但也不显得浑浊。他的眼中似乎正渐渐蒙上一层雾气,让人看不出深浅,又兴不起敌意。与眼睛相邻的眉毛却是粗重了一些,也显得梁啸更具英武和果敢的特征。
这些特征组合起来,梁啸的眉毛、眼睛、口鼻、脸颊等等,都是平平常常,但整体的气质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说一年前的梁啸还只是一个游侠儿,如今的梁啸就更像一个即将登上战场的将军,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这让梁仓非常高兴,也让他觉得振兴梁氏一族大有希望。
“仓叔,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年来过得可好?”梁啸的眼中有感动,有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和询问之意。
梁仓以足智多谋在当年的山寨中著称,看见梁啸的疑惑,只是笑道:“山寨的事,后面慢慢说。今夜我骤然来此,却是因为你有性命之忧。”
梁啸双眉微挑:“仓叔多虑了,并州虽然四面烽烟,但要一路路地解决也并无不可。袁绍虽然势大,但必定败亡。”
孰料梁仓只是摇头:“却非因为此事。你关于守御并州的谋划,本是极为高明的。”
“那……还有什么危险?”
梁仓并不回答,反而开口问道:“少头领可认识一个智计过人的女人?”
梁啸旋即想到浮云,浮云自从与他春风一度后,便没了踪影。梁啸不知道浮云为什么离开,但浮云的离开已成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事。难道说仓叔见到了浮云?
“那女人才学极深,又智计过人,若是男儿,必当成为一方俊杰。”梁仓说到这里,喟然一叹,眼中复而燃起了希望,“少头领能得到此人的帮助,可谓幸甚。”
梁啸问道:“仓叔,那女人是不是二十岁出头,容貌艳丽,风骚入骨?”
梁仓的脸上满是讶异,连忙摇摇头道:“不不,那女人容貌丑陋不堪,嗓子喑哑难听,还有些佝偻,若非是她提到你,我是理都不会理的。”
梁啸却是一愣,丑陋不堪,嗓子喑哑,还是个驼背?
这……这肯定不是浮云了,那会是谁呢?
“如此看来,那女人少头领也不认得了?这倒奇怪……”
“不妨,仓叔说说正事,为何我有性命之忧?”梁啸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问道。
梁仓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缓缓伸出了右手,伸开五指,露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