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廿三◆中州双璧 256痴情怨侣

白日间战斗的痕迹还一丝不落地留在这片草地上，在白马津以南的官道上，正躺着十几具尸体，有人的，有马的，也有些断肢残骸，若是光线足够强的话，还可以看出地面的斑斑血红。

但就在这样的一片死尸中，突然有一具尸体，而且还是断臂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

“尸体”起身望了望四周，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但四野之内，却再无一个活口。

“尸体”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柄环首刀，用仅存的左手拄着缓缓走向远方，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坚实步伐下，他缓缓在心中立下了誓言：

“大将军！我夏侯恩今日虽败，却败得心服口服，今后的夏侯恩，将以击败大将军你为第一目标！”

清冷的月光之下，虽然断臂，却犹如重获新生的夏侯恩，缓缓走入了夜幕之中……

***

就在独臂夏侯剑神醒来的同时，梁啸在马车中面对着一片黑暗和一具皎洁如月的面孔，陷入了沉默。

作为主角定律的验证者，梁啸再一次发现自己又大难不死，甚至可以说是死里逃生。

在大河的白马津渡口，夏侯廉先后算计了梁啸三次，却都未能成功。虽说主角不死早已是中读者和梁啸本人所知的结果，但如此一番的惊险还是让蔡琰等人大惊失色。

瘦柴是得到胡大的通知以后孤身前来，身后所谓的骑士不过是胡大所辖的锐门子弟而已。尽管已经成功吓退了夏侯廉，在绝对的战力上他们仍然处于劣势。

因此，他们不得不连夜赶路，前往陈留郡和许都的方向，至于具体的目的地，却尚未确定。

梁啸受伤颇重，蔡琰也仅仅是个弱女子，连日奔波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因此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中，由蔡琰带来的老仆，亦是那个以屠家之名恐吓的夏侯廉老仆在前头驾车。

老人既然能如此说话，想必是与屠家有些关联，梁啸和蔡琰等人却是来不及去捕捉这个疑点，便已将它忘却。

现在的梁啸和蔡琰，在马车车厢中面对面的坐着，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只有她。

就在他们白日间见面的那一刻，梁啸就发现，蔡琰对他的爱，依然不变。

也就是在他们白日间见面的那一刻，蔡琰也发现，梁啸对她的爱，从未改变。

似是明白彼此的心意一般，他们在脱困以后，日暮之前，竟从未再说一句话。而那唯一的一句话还是在老仆人找来马车之后，梁啸嘴里吐出的三个字：

“你先上。”

及至他们面对面坐进马车中，就如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到了垂暮之年便之以目光示意，而绝不开口。

梁啸心中挣扎犹豫的是，自己究竟要不要再回避？

自从三年前他们在界休城外首次邂逅，梁啸便记住了这个外表冷傲，高洁如兰、芳华如玉的女子。但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介马匪，毫无根基可言，抢了女人除了当压寨夫人便是饱受“商人重利轻别离”的深闺怨妇——所以那时的梁啸选择了逃避。

而那时的蔡琰，竟在脑海中深深印下那个骑着白马驰骋的身影，永不能忘。

那时的梁啸，是谒戾山山寨的少头领。

那时的蔡琰，是被南匈奴人劫掠的一个叫做赵琰的普通女人。

邂逅固然令人难忘，但命运之轮似乎刻意捉弄这两个不平凡的生命，让他们在数日之后再度相遇，而这次的赵琰在得知梁啸即将南下之后，选择了借梁啸之手保护自己的安全，梁啸亦是因为有了在中原的引介之人而感到高兴。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就是这短短十余日的相处，已经种下了他们今生分分合合，痴恋不绝的种因。

在梁啸准备娶了这个叫做赵琰的女人，亦是赵琰准备接纳梁啸的时候，梁啸却因家园被毁之仇踏上了复仇之路。

爱她就让她过得幸福，死亡是人生中殊为可怕的事情，梁啸又怎么忍心带着蔡琰一同赴死？

他们再次分开，最直接的起因，则是梁啸的第一次逃避。

其后梁啸阴差阳错地成为黑山贼的统帅，并率领数十万黑山贼血战太行，终于挫败了袁绍的攻势，乾坤大挪移，来到了并州之地扎根。历时半年之久，梁啸北结匈奴，南并白波，授田于民之后，终于稳固了并州内部的统治。那是的梁啸曾想过将蔡琰接到并州，但好景不长，次年初袁绍对梁啸发动合围，前面大半年所作出的所有努力，竟成全了袁绍。

梁啸再一次逃避，是在西去长安之时过蔡氏门楣而不入了。

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曹营中的小小客将，而蔡琰已经成为了继承大名士蔡邕的衣钵传人，梁啸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蔡琰——当时的梁啸虽然冷静，却少了果决和敢作敢为的率真。

等到梁啸领着少年天子小心翼翼地回到中原，立下了赫赫战功，更被少年天子拜为威武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可如此一来，更让梁啸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再加上传来蔡琰即将成婚的消息，梁啸干脆连大将军也不做了，孤身南下，是为又一次的逃避。

但他们两人既然早已是痴恋情侣，又怎会任由其中一人婚嫁？

梁啸出现在圉城蔡府的时候，蔡琰那一颗沉寂已久心，竟再次心弦大动。

当梁啸被夏侯廉打成重伤，性命垂危之时，蔡琰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让她备受煎熬的男人。也就在那是，梁啸决心与蔡琰厮守到老，生死不离。

可梁啸伤得太重，重到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武功全失。

而更致命的是，接连两次出现的梦魇，都毫不例外地告诉他，杀戮四方，残贼天下乃是他梁啸作为威武大将军的宿命，而梦魇中最为可怕的场景，莫过于梁啸一剑刺穿了蔡琰的身躯。

——于是梁啸再一次逃避。

半年之后，梁啸身上的伤疤添了又添，他杀了许多人，也奸淫过许多的女子。然而每每他双眸赤红，在女人的身体上肆意地释放着荷尔蒙的时候，不论清醒或是狂躁，脑海中竟无一例外的闪过蔡琰的面容。

到了后来，与别的女人交媾时，梁啸甚至想象胯下的娇躯便是他心目中的爱人，这半年来的唯一，蔡琰。

时至今日，感到残虹给他带来的戾气不再那样地严重，臭名昭著的河北大盗梁啸，更多的时候是杀人见血，而非找女人发泄。

蔡琰在他的心底盘踞着，不仅不退让，更是一步步占领了他内心的全部。

“梁大哥。”

等到梁啸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消弭于无形，眼中只剩下蔡琰略显憔悴的脸庞时，蔡琰也似乎同时有了相似的心境，开口呼了一声“梁大哥”，让梁啸觉得那样久远、那样陌生，却又是那样地熟稔和亲切。

“琰儿。”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梁啸心头本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听到蔡琰的两句话之后，反而奇异般地安静了下来，他伸出手掌轻抚着璧人的面颊，嘴角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

“傻瓜，这不是见到了吗。”

蔡琰亦是微笑，然而她的微笑却有泪盈满眶，可纵然如此，蔡琰在此刻感受到的也只有幸福——喜极而泣，原来父亲当日所言，并非是荒谬之谈啊。

“不哭，我带你回家。”

蔡琰任凭眼前这个让她备受苦情煎熬的男人拭去眼角的泪珠，心中闪过一丝的犹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你会娶我吗，你还会走吗？”

只是短短的十个字，便让梁啸重又陷入了沉默。

我会娶你吗？我还会走吗？

梁啸望着身前如玉的面孔，心中却再度开始了挣扎。

他已经逃得太多了，他不想再逃避。

可是……梦魇中的他残戮天下，大杀四方，如今虽然尚未完全实现，但过去的这一整个冬天里，直接死在梁啸残虹剑下的人，可是千条性命都不止啊。

宿命之论虽然荒诞无稽，但梁啸此时却已经隐隐觉察到，也许张角所言的“威武大将军”正是他自己，也正是他日后的杀戮四方和残贼天下，换来了后世的数百年太平。

讨厌，明明是令人作呕的宿命论，却为何非要在自己身上验证啊！

梁啸的脸色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虽然宿命之论尚未得以完全证实，可自己亲手杀死蔡琰的感觉如此真实，难保它日后不会重演。

——既然如此，梁啸又该怎么办？

就在梁啸能够做出回答之前，蔡琰已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不要离开我……啸哥哥……就算是只有一天……琰儿也愿意守在你身边的啊……”

这句话像楔子一般深深地钉进梁啸的脑海之中，此刻的他竟觉得痛苦来的如此突兀而真实。

就算是只有一天，昭姬仍是愿意与自己厮守么？

即便是自己变成魔鬼，变成杀戮天下的修罗死神，她仍然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即便是命中注定了有一天，自己将亲手举起屠刀，六亲俱断，连最心爱的女子也必须送上黄泉……即便如此，她仍然愿意同自己在一起么？

“琰儿……我……”

梁啸想要开口，却发现无从表达，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即便是如此强烈，也无法现在便突破梦魇的封锁。

“不……别说了……”蔡琰伸手捂住了梁啸的嘴巴，眼泪成线，“不要再说了……即便是只有今夜……琰儿也已经满足了……”

即便是只有今夜……

这句话在梁啸脑海一震，终于牵动了那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似海柔情，梁啸张开双臂，将蔡琰拥入怀中。

感受着佳人的馨香和体温，以及那不经意间因恐惧好不容易的来的爱再度失去而带来的颤抖，梁啸终于做出了一个让他在今后阻力大增，甚至是与天下为敌的一个决定。

就算只有今夜，我们也是需要厮守的。

就算宿命真的在我身上应验，可在那之前，我依然毫无保留地爱着你，在那之前，我们依然可以厮守在一起。

梁啸缓缓抱紧了佳人单薄的身躯，用缓慢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道：

“我们回到圉城，立即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