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廿三◆中州双璧 258曹操第二
“梁啸此子，肆意乖张，便如一柄锋利的剑，究竟发挥怎样的威力，就要看使用者的能耐了。”
“志才曾言，观梁啸言行，可断定其人本无天下之心，那时隔半年之后，你又怎么看呢？”
荀彧目光澄澈，气度优雅从容，周身不经意间挥洒出的恬淡气质，竟让仍在猛烈咳嗽的戏志才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梁啸……非常人也，亦不可以常理度之，然而无论如何，此人若是与主公为敌，则必然成为主公图霸天下的至难阻碍！”
荀彧脸色微变，嘴角扯出不自然地微笑：
“志才何出此言？”
轻轻用布帕拭去嘴角的血迹，戏志才用一种淡漠幽远的嗓音道：
“我至今仍不能看透梁啸，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所表现出的举止行动，比起他内心世界的丰富，实在是九牛一毛。若我的推断不错，梁啸很可能因为际遇奇异，而拥有多达百余年的见识！若他未曾放弃图谋天下的想法，必定是足以与主公匹敌的盖世英雄。”
饶是荀彧对梁啸的评价不差，听到戏志才的这番话，也不由愣在了当场。
一旁的布衣书生却摇了摇头，随意地道：
“即便如此，梁啸最终也会是一事无成，因为他不仅放弃了争霸天下，更有着一个虚幻而不着边际的梦想。”
先前一直沉默的书生一语既出，立刻引来了戏志才和荀彧的瞩目。虽然未曾言明，但两人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梁啸的梦想，便是先秦时墨家曾经呼吁过的‘天下大同’！”
“！！……”
荀彧是无可抑止的惊讶，戏志才却是身躯一震，嘴角竟再次浮出了微笑。
“天机……这半年来的经历，想必也让你对自己的使命有了更多领悟吧……果真有如此的梦想，才不枉是先师的传人啊……”
拥有与荀彧和书生完全不同想法的戏志才，作为曹营诸多谋臣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心底缓缓道出了心声。
明确无疑——“天机”所指的是梁啸，然而，戏志才所谓的先师又是何人？与此同时，作为曹氏谋臣的戏志才，又怎么会知道梁啸是天平道天机这一秘密身份？
“天下不打仗，人人有钱赚，少年人有书读，农人有肉吃，夫妻和睦，婆媳友爱，父子不相争，兄弟不相阋，当官的一心为百姓，不敢对人们稍假辞色……这便是当日我在许都城郊野，从梁啸口中所问到的。”
书生说出这番话时，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如此一来，他的身份也自然表露无遗——便是当日为皇帝、曹昂和梁啸都请了一卦的算命书生，郭靖，郭子仪。
可是郭靖明明是后世的一个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郭子仪也不过是数百年后的昙花一现罢了，此人怎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言归正传，奉孝之意如何？”
荀彧将话题拉了回来，而他对书生的称呼，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在三国前期智绝今古，被后人称作天妒英才的一号人物——郭嘉，郭奉孝！
“天下虽大，然英雄难寻。实力到了曹公这一层级上，要寻找一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甚至比征伐四方更难。故而，梁啸究竟会上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并非是由你我喝两口酒说几句话就能决定的。梁啸之所以为梁啸，能数次从鬼门关前走过，甚至是拥有威胁到曹公的实力时，曹公也并未将其置之于死地以绝后患，反而有些刻意纵容的嫌疑。
“武艺不差，爱耍小聪明，知兵好武，统兵有方，又有见识又有能力，胆大妄为，并不忌惮世人的看法——此时的梁啸，便与十余年前的主公无异！”
若说是戏志才对梁啸的过高评价让荀彧感到惊讶，那么“奉孝”，亦是自称郭子仪之人，对梁啸所作出的评判，更是远超荀彧的想象之外。
十余年前曹操的一个翻版——若果真如此，不知曹操会怎样对待这样另一个自己？
“正因如此，曹公大概也是极乐意看到此人的成长，甚至使之成为自己的对手吧。”
说了这么一番话，奉孝似乎有些口渴，取来酒盅倒进新鲜的果酒，便一饮而尽。
酒量极浅的他一饮就醉，然而正因为酒醉，才让他的大脑运转更快。
带着面颊的一抹潮红，奉孝侃侃道：
“若从梁啸做并州牧时开始，观其作为，乃是心怀百姓的仁慈之主，却能对士族举起屠刀，不光是大幅侵吞士族的土地，甚至是杀人也毫不在乎。正因他黑山贼的出身，决定他只能依靠庶民，而不能依靠士族，如此正是他的所长，亦是他的劣势。
“若有一天梁啸真的打算谋取天下，那么他的敌人除了曹公之外，更有全天下的士族以及数不清的菁英人才。而此时的梁啸不过是希望天下尽早太平，便是凭着这一点，郭某人断定，梁啸只会辅佐曹公，而不会与曹公为敌！”
荀彧英俊儒雅的面庞上看不到讶异之色，已经恢复镇定的他，嘴角缓缓有了一丝嘲讽。
与天下士族为敌？笑话！
——即便是英明睿智如荀彧，在此刻亦是受门第之见的限制，而士族统治天下这一牢不可破的观念，虽然仅仅在十数年后便告破碎，但不论是于此时出身名门的荀彧，还是家道中落的郭嘉而言，仍然无一例外地对梁啸的想法嗤之以鼻。
而场中唯一能够理解梁啸这种想法的人，却在角落里猛地一声咳嗽，立刻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只是荀彧和郭嘉看不到的是，低着头的戏志才，眼中有着一抹无可抑制的狂热。
只是须臾之后，三人的神色便重归平静，荀彧从身后摸出了一枚木片，正面写着“请柬”二字，背面亦是简单勾划几笔“三月初八我大婚，陈留圉城蔡府。——梁啸”。
“这场婚礼，你们去不去呢？”
似是刻意掩藏自己的想法般，戏志才又开始了咳嗽，一旁的郭嘉却道：
“出身贫贱的当朝大将军与昔日的饱学名宿蔡伯喈女儿的婚礼，虽说两人足以匹配，但不知该有多少人不承认这个大将军呢。三月初八，想必会有一场好戏，既然有好戏，我又怎么会不去看呢。”
戏志才仍在咳嗽，身为东道的荀彧也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当日我曾与此子并肩作战，算是顾念旧情的份上，我也去吧。”
虽然表面上不说，但郭嘉和戏志才却能隐隐猜到荀彧内心深处的想法。
荀彧的主公，司空曹操，虽然并未有任何对汉室和皇帝不轨的举动，但自东归许都之后便被架空大权的少年天子，心中的憋闷无法想象。郭嘉既然说梁啸与多年前的曹操极为相似，那么今日的梁啸是否又可以成长为今日的曹操呢？
对于这个微弱的可能性暂且放下不提，梁啸与少年天子的交情是世人皆知的。纵然不能重用梁啸，留在皇帝身边，亦是安抚汉室，并伏下一枚棋子——一枚万一他的主公，盖世英雄曹操有了异样的想法时，一枚有潜力将其制衡的棋子。
“我也想看看奉孝所言的梁啸，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戏忠活了许多年，对新鲜的人和事，可是从来没有放过啊。”
像是内心世界杯窥破了一般，戏志才突然觉得有两道目光看着自己，等到他意识到那是郭嘉的年轻而锐利的目光，心中竟有了一丝的动摇和慌乱。
作为一个卧底潜藏在曹氏门下，戏志才到底还能隐瞒多久？
其实不用很久，因为这个秘密，在被揭开之前，就将成为永远。
“其实今日委托文若找来奉孝，戏忠仍有一事相求。”
戏志才再次开了口，眼中不再有什么犹疑和动摇，竟是无比的真诚。
“有事求我？”郭嘉眼珠转动，一会儿看看戏志才，一会儿看看荀彧。
“我病体沉重，已经命不久矣，但主公身旁不可一日无军师……奉孝，戏志才今日的请求，便是求你在今后取代我的位置，辅佐主公！”
虽然这早是期待已久的话，但等到郭嘉亲耳听到，竟还是感到了一丝的失落。
他有些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今后他再也无法继续没有立场，没有责任的生活了。
换言之，在人世浮沉的大海中畅游的郭嘉，终于有了自己的负担和责任，结束无所事事的自由，开始为天下的平定而做出自己的贡献了。
可是，戏志才与自己素昧平生，干嘛找到自己？难道是……
想通了的郭嘉，竟指着荀彧道：
“好你个荀文若！竟然连我也算计！”
对面的荀彧和戏志才两人，竟是一同地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