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短短的四个字一直萦绕在夏一鸣的脑海里,令他整个人愣怔了数秒钟。
【是你就好……】
那并不明显的笑容好像还在眼前，夏一鸣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镜片碎块，肩膀微微颤抖。
是啊,他是夏一鸣。
一个被沙暴天王伍一养大的小孩。
他不再是那只被夏文取名为“十七”的幻兽鸣鸟，也不再是被尊称为“朱雀”的圣兽,更不是只会模仿夏文的“夏十七”……
他是“夏一鸣”。
一个有着自己喜好与性格的人类。
他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有独属于他的羁绊……
他是夏一鸣。
沙暴天王伍一的养子夏一鸣。
这句话在夏一鸣的脑海里不停地徘徊着,令他觉得胸口堵塞，难受得厉害。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喷涌而出,却又硬生生地被夏一鸣咽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深呼吸着,试图将这股情绪压下去……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与伍一有关的记忆始终盘踞在他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从卓家村的第一次见面到他被伍一像夹公文包一样夹着带回家，再到后来两人犹如冤家一样的日常生活……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是电影胶卷般在他眼前不停地翻滚着。即便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可这些记忆依旧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但是……
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有“夏一鸣”了……
因为赋予这个名字意义的人已经不再了。
夏一鸣重新睁开眼睛,随后张开翅膀，再次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天边那道挤满了幽灵系幻兽的裂缝。
随着断空树的结界被他击破,来自地脉的召唤会将残留在那具躯体里的灵魂投入一场新的轮回之中。
不会再有伍一了……
哪怕拥有相同的灵魂,在经过地脉的轮转之后，他也不会再是他所认识的伍一了……
他会有新的人生，新的记忆，新的羁绊与新的故事……
而这一切,都将与“夏一鸣”无关。
他们这些圣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过去他从未去找过向阳的转世。而玄武与白虎即使找到过很多次自己御兽师的转世，也不会去涉足他们的人生，更不会去和他们相认。
因为擦肩而过,就是他们对曾经的那份相遇最好的祝福。
【夏十七，你懂那种小心翼翼靠近最后却只能装作不经意的擦肩而过的心情吗？】
来自林熙的质问再次在夏一鸣的耳旁响起，令他的身形猛地顿住。
以前的他确实不懂，因为他没有让他无法割舍的羁绊。
而现在……
他不想懂。
他不想像林熙还有贺朝一样，带着只有自己记得的记忆去等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等到的一个擦肩而过。
他——
不想
结束！
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可他还是不想就这么GameOver！
夏一鸣停在了断空树的结界前，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的右手，任由被他握在掌心的镜片碎块坠向地面。
紧接着，本该向前的流光如流星般坠落。
在墨镜的碎片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夏一鸣也回到了庞贝兔面前。
还没有结束……
虽然伍一现在确实是死了，但因为断空树的结界原因，他的灵魂还没有受到地脉的召唤，依旧存在于他现在的身体里。
只有体亡魂归才是真正的死亡，他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那么只要让这具失去了生息的身体重新活过来，一切就不会结束。
夏一鸣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然后重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而他的突然出现与异常表现也让庞贝兔意识到了什么，主动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去，把位置留给夏一鸣。
圣兽不是神，就算是以恢复能力闻名于世的圣兽魔纳花也绝对没有让死去的人复活的能力。
但是夏一鸣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失去生息的身体活过来——那就是最初完整的灵魂契约。
他是圣兽，拥有几乎无尽的生命，只要他与伍一结缔了完整的灵魂契约，由契约平分过去的庞大生命力绝对能让这具身体重新恢复生机，从而实现“死而复生”这件事。
可结缔了完整的灵魂契约也就是意味着圣兽朱雀将不再无敌，他有了能够杀死他的弱点。
值得吗？
夏一鸣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为了短短的十二年，主动折断了自己的翅膀，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夏一鸣不知道。
只是他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一个人游荡在这个空荡荡的人间了……
“伍一……”
“遇到你真是算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夏一鸣半跪在了伍一面前，抬起右手，用大拇指的指腹在伍一脖子上的伤口处沾了一点血液抹到自己的唇上。
做完这件事后，他又重新用右手抚住了伍一的脸颊，然后与他额头相抵。
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带着属于另外一个生命体的血液触发了那早就遗失在远古的契约。
夏一鸣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同一时间，地上的世界狂风大作。
来自的规则的震怒直接化作狂风暴雨席侵袭着整个蓝星。
“这就是你说得答复吗？！！”林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冲着贺朝怒吼出声，“夏十七那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他是想毁掉这个国家吗！”
贺朝同样惊愕地看向了夏一鸣的方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知道祸蛇的事情，也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夏一鸣那边会出问题！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避免规则的震怒在这片土地上引发一系
列灾难。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先把这一切平息下来。”贺朝转过头来对林熙说。
林熙冷哼一声，随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本体之中。
贺朝停顿了一下，也分出了一半灵魂回到了自己沉睡在海底的本体中。
白色的巨兽从东北区的某个地下冰晶洞窟内醒来，然后一个闪身出现在了无人的山顶，对着空中连绵的黑云张开嘴巴使出了冰冻射线。
本该砸在华国土地上的雷暴在她的力压下，变成了飘飘细雪。
另一边，如山般的黑色巨兽在海底抖了抖自己龟壳上的沙子，然后一个跺脚将翻涌的海浪和还没有来得及到来的地震全部镇压在了脚下。
这一刻，同样的画面不断在蓝星的各处上演。
沉睡多年的圣兽们陆续苏醒，用它们自己独特的方式镇压由规则的震怒而引起的灵力暴动。
同时，一些领地离华国比较近的领主幻兽也纷纷游荡到了西北区外，看起来似乎是想趁乱从中讨到点什么好处。
还留在西南区与西北区交界点的贺朝看了一眼自己本体所在的方向，确定那边不会有问题后，便一头扎进了地下，去寻找引发这一切的夏一鸣。
*
一片纯白的空间内。
夏一鸣愣愣地坐在地上，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茫然。
他也是第一次和人结缔完整的灵魂契约，所以并不清楚这片纯白的空间到底是什么。
按理说当契约被触发后，他应该会像之前看到夏文的记忆一样，看到伍一的记忆，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夏一鸣从地上爬了起来，环顾四周想要找出答案。
然而没等他走出去多远，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就让夏一鸣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闭着眼睛看天的男子，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
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但夏一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那是他的御兽师，夏文。
那个曾经狠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夏文……
似乎是感受到夏一鸣的目光，闭着眼睛看天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眸，然后转头看向了夏一鸣的方向。
“十七？”
见到出现在这里的夏一鸣，夏文的眼里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夏一鸣从未见过的温柔。
“原来是这样啊，这道残魂被你触发……看来你似乎是找到了能让你为之停留的人了啊……”
远处的夏文还是和夏一鸣记忆中的一样，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自信与优雅。
“夏文？”夏一鸣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带着试探与不确定。
夏文听到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几千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不过按人类的时间来说，这个时间确实有点久了……”
“你……你还活着？”夏一鸣有些激动的打断了夏文的话。
夏文看着面前用着他模样的夏一鸣，尽管很不忍，但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我已经不存在了，这只是为了防止你走向毁灭而留下来的一道保险。”夏文转过身，面向夏一鸣。
夏一鸣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夏文，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而夏文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御兽师，但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要是我不把一些事情说清楚，恐怕很容易让你在之后走上极端。所以当初在带你走完最后一段封神之路时，我特意在你的灵魂中留下了一缕我的残魂，只为在你踏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时可以阻止你。”
“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已经并不需要我了。”
他的小鸟并没有走向他最担心的结局，而是找到了属于他的新羁绊。
夏文有些欣慰地朝夏一鸣笑了笑。
然而他的话语却让夏一鸣瞳孔骤缩。
“不，等等！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你！”
夏一鸣迈步跑向了远处的夏文，可不知为何，他与夏文之间的距离却反而越来越远。就像他曾经那样拼命地追赶夏文的脚步，却只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一样。
“等等夏文！！你是在怪我和其他人结缔契约吗？我……”
“十七。”夏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打断了夏一鸣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从始至终这份力量就不是我对你的桎梏，而是我对你的一种希望。”
“我希望你能靠着这份力量，获得我从未拥有的自由……”夏文看着那个狼狈地跑向他的身影，声音里透着许多无奈。
从小到达，因为身怀超越常人的灵力，他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
他的父母与兄长希望他能振兴人族，重现夏禹时期的兴旺；而他的宗族也希望他能生下许多和他一样拥有强大灵力的孩子来壮大皇族……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也没有人在意过他真正的想法。因为他是夏家的嫡系子孙，所以他必须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但他不甘心。
凭什么他的人生就要这样被人摆布？
契约因为毛色而被族人抛弃的鸣鸟是他对宗族的第一次反抗。
可惜兄长的突然死亡还是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被迫成为了所谓的文王。
最后子侄的误解更是让他心灰意冷，彻底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
他将自己的一切全都留给夏一鸣，并不是想让他怀着对他还有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度过余生。
他只是希望这份力量能够成为他的小鸟的翅膀，帮他自由翱翔在这片广阔的天空……
可惜到达终点后的分别来临的太快，让他根本就没时间将这些话说给夏一鸣听……
好在这缕残魂还在帮他传达到了，虽然时间用得有点久，但总归是让夏一鸣知道了那些他曾经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话。
“分别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十七……”
夏文看
着被灵魂契约的灵力拉倒在地的夏一鸣，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
“至今为止的人类生活过得怎么样？有好好地做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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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鸣抬头看着下文脸上挂着的浅浅笑容，泪水顺着眼眶止不住往下掉。
“有……”他哽咽着回答，“我有如你期望的那样，好好地成为一个人类……”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夏文的笑容越发温柔，就像是照进黑暗里的阳光一样。
就算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裂，但曾经的羁绊永远不会消失。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
“不！！！”
“夏文，求你了夏文，不要走！！”
“不要再丢下我了……我不要你的力量，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夏一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却怎么也没法阻止夏文的残魂化作光点消失在他面前。
“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夏一鸣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夏文”的姿态醒来的那一天，无休止的痛苦与绝望包围着他，企图将他吞噬。
但是……
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他听到了除了自己声音之外的幽幽叹息。
似乎有什么人从后面走了过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夏一鸣……”
熟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有什么人把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跟我回家吧。”
随着这五个字的落下，夏一鸣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将左手放在了伍一右手的手背上，挡住了那个正在形成的契约纹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