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十五章 彼岸
远远地，那对男女向着他挥手。那女的呼喊到：“乐儿，到这里来！我和你爹在这里呢！……”那语气中满是怜爱，慈母情怀令人难以抗拒。
这一刻，小乐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飞奔着向前边跑去。几十米的距离，眨眼就到跟前，一头扑进那女的怀中，热泪长流，声裂嚎啕。
温暖的怀抱，仿佛是奔腾的热流，一下子融解了少年心中积存多年的坚冰。曾经无限渴望这平凡的幸福，用尽所有的希冀和梦想却从来未有片刻的满足。如今，幸福近在眼前。虽然这个怀抱迟到了整整十五年，但是好饭不怕晚，最终我还是得到了。在亲人的怀抱里，尽情地去哭去释放吧，再多的委屈又怎能抵得住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女子抱着他，任由他哭，还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爱怜地抚慰道：“莫哭，莫哭，乐儿乖，莫哭……”
那汉子，也伸出一只手摸着小乐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还哭上瘾了！”
这一下，“臭小子”哭得更加来劲了。
女子和汉子相视一笑，目光中都是爱意深重。
哭了很长一阵，小乐才终于停下来。涕泪满面，双眼红肿，刚才哭得尽情，现在他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说话。
那汉子见状道：“怎么样，小子，哭好了吗？看你这个鼻涕眼泪流的哟……”
女子道：“好了，天哥，你莫说乐儿了，他还小呢！”
汉子道：“还小？这可都十五了！”
女子不满地道：“十五怎么了？你可莫忘了，某些人十五岁的时候还尿床呢！”
汉子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
这种只有跟亲人在一起才会出现的温馨场景，让小乐又是一阵鼻酸，眼泪再一次在眼中积蓄，打旋。想起过去十五年自己一个人的艰难生活，这时，小乐突然抬起头，望着汉子和女子道：“你们为什么抛弃我？”
汉子和女子面面相觑，都感觉这个问题有些不可思议。汉子面sè一沉，道：“我们抛弃你？”
小乐很郑重地点头表示确认。
汉子火了，卷着袖子道：“嘿，小子，出去一趟学会胡说八道了，你找揍是吧？”
小乐悲愤地道：“我没有！”
汉子冲过来要动手，却被女子拦住了。女子将小乐揽进怀里，一个白眼对着汉子抛过去，道：“你干什么？天哥，不许你打乐儿。”
汉子无奈地笑道：“嘿嘿，我吓唬他呢！这个小王八蛋！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小乐挣脱女子的怀抱，委屈和愤怒交织道：“我没胡说八道！我刚出生，你们就不要我了！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你们知道一个人多难受吗！别人都有亲人，就我没有！凭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我这样惨呢！……”
女子走上前，再次抱住小乐，抚慰着他道：“乐儿，乐儿，爹和娘会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莫哭，莫哭……”
汉子怒声道：“明明是你离家出走，还敢说我们抛弃你！枫妹，你莫要惯着他！”
女子道：“乐儿刚回来，你这个当爹的，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汉子却不肯住口，道：“你说玉儿多好的姑娘，你个臭小子还不愿意娶人家！居然还敢偷偷离家出走，真是反了天了！”
……
这些话，听在小乐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个晴天雷。爹娘没有抛弃他，而是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是自己离家出走的。还有，自己是因为不愿意娶玉儿而离家出走？玉儿？天啊，这是真实发生的吗？过去十五年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在小乐的意识里早就根深蒂固。当这里的情况和意识里的记忆相冲突的时候，小乐才终于稍稍清醒了一点，这、是、幻、境。
这时，那女子一手拉着小乐的手，另一只手搂着他，温言道：“不说了，走，乐儿，咱们回家。”
家？
我也要有家了？家里有爹有娘，还有女儿！可是，可是，可是，这真的能行吗？这里是幻境啊！我到底要不要清醒？心中对家的渴望，让他心里矛盾至极，一边明白这是幻境，不是真实，不要再沉溺下去了！可是另一边心里却劝自己留下来，管他是不是幻境，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就行。两方势力在心中缠斗不休，谁也不能彻底压制另一方。所以，小乐一时还做不了决定，只是茫然地跟着汉子和女子转身向村里走去。
每一步，心中都有一千种声音跳出来张牙舞爪，他们喊道：留下来吧，在这里跟亲人一起幸福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每一步，也都有一千种冰冷，它们带来刺骨的清醒：不要再沉溺下去了，这只是幻境，他们并不是真实的存在，那都是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这条路前所未有地漫长，似乎永远没有穷尽。一路上，小乐冷汗流个不停，心里挣扎不休，一会儿热火沸腾，简直要化为冲天火焰，一会儿又极致冰寒，看起来就像要被冻成冰渣寒柱。
走啊走，走啊走，就是走不到家门口。小乐突然间如遭雷劈，他明白了，只要自己还在摇摆不定，就永远都在回家的路上，而永远回不到家。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了。
小乐拉住女子的手，突然不走了。
女子问道：“乐儿，怎么了？”
小乐不说话，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汉子的手，目光停留在这一男一女两张面孔上，似乎要将他们刻在心中，永远都不要忘却。汉子和女子都任由他望着，目光中满是爱怜宠溺。
小乐望着女子，第一次叫出口：“娘。”
女子一手拂了下头发，笑吟吟地：“哎，乐儿。”
小乐望着汉子：“爹。”
汉子也温和地道：“哎。”
小乐脸sè惨白，沉默良久，然后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爹，娘，你们……永远……永远不会……不会抛弃乐儿的……是吗？”
女子拉着小乐的手摇了遥道：“傻孩子，那是自然不会。”
汉子没说话，只是坚定摇了摇头。
小乐又用更颤抖的声音问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乐儿离开了你们，你们……会生乐儿的气吗？”
汉子和女子沉默了。
很快，汉子道：“乐儿，你终究会长大的。”
过了一会儿，女子也道：“乐儿，无论怎样，娘都支持你。”
小乐泪流满面，却在这一瞬下定了决心道：“爹，娘，请你们呢原谅，乐儿不能跟你们回去……”
“乐儿！”
就在小乐下定决心的一刻，大地骤然自脚下分裂，小乐在一边，汉子和女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条河。这条河看似水波平静，却胜过无尽深渊，河分此岸与彼岸，遥遥相望，永不相及。去吧，到彼岸去吧！走一切路到彼岸去吧，彼岸是光明的所在。可是，一切路永远无尽，只能永远在路上了……
彼岸，汉子和女子悲痛yù绝；此岸，小乐也肝肠yù断，伤心意悲。
一瞬间，村庄自汉子和女子身后毁灭，很快他俩也会被那种毁灭的浪头吞噬，……在那毁灭之地上，彼岸花开，赤sè如血，灿烂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