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黎明的号角2
“大人！”老安塔克冒着暴雨，扶起昏厥的勇士大叉子，“这家伙的命比铁杵还硬哩，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小胡子凯布雷格尔摇摇大叉子的肩膀：“嘿。叉子兄弟！我是小胡子。你可不能去见上帝，你还要上我的蓝龙酒馆痛饮大麦酒呢，让我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你下酒。快点醒醒！叉子！别给咱节省酒钱！”
大叉子奄奄一息，他的后脑壳被库吉特骑兵击碎，伤口不停淌血，詹姆脱下罩袍捂住他后脑，却堵不住血泉外涌。大叉子迷迷糊糊伸出三根手指，说：“酒……给我……酒，我杀了三……三十八个。”
“快给他拿酒！”詹姆朝小迈克米吼道。大伙把‘叉子’抬到避雨的指挥室。不大的石室里挤满受伤的勇士，连连呻吟，唉声叹气。
一个黑胡子战士递来酒囊，詹姆把酒囊递到大叉子嘴边，他紧盯酒囊，刚张开嘴，却吐出一团血沫，一歪脑袋，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珠直盯酒囊，一动不动。詹姆低泣着给大叉子灌下最后一口酒，为勇士抹上眼皮。然后我们的詹姆抱起脑袋，泪如泉涌，这些鲜活的骄傲生命，在短暂的瞬间枯萎凋零，陪伴他们的，将是永恒冰冷的墓穴。
外面的隆隆雷声如万马齐鸣穿过瓢泼大雨敲打着守军的心。天空似乎在哭泣。詹姆抱膝蜷缩在角落中，头埋进胳膊，发梢滴下冰冷的血水，渗入石板缝隙。他低声命令：“清点人数。”
凯布雷格尔说：“詹姆！已经清点过了。”
“怎么样？还剩多少人？”詹姆有气无力，我们的主人公累坏了。
小胡子摇摇头，叹气说：“我的兄弟，你必须冷静接受事实。咱们牺牲了……呼……”他擦擦微红的眼角，“活着的还剩不到八十，阵亡一百九十四人，还有十多个勇士找不到尸首，或者面目难以辨认。可……可是我们杀了将近五百库吉特骑手，咱们……”凯布雷格尔想补充几句，但看到詹姆痛苦的脸，便缄口不语。
勇士们方才打退库吉特前锋的第一波进攻，三百人已经死伤大半。詹姆此生第一次深深体验到残酷的战争，这是真正的战争，血与火交织的悲歌，它丝毫不浪漫，不是法维奥爷爷描绘的传奇故事，不是孩提时憧憬的幻想。他捂着胸口，觉得枪子里沉闷无比，他欲咳嗽呕吐，却咳不出来，勉强吐出零星苦水。
“师父……”小迈克米的额头上缠着纱布，呆呆站在詹姆面前，生怯地问：“我们……我们会死吗？”
詹姆挤出一丝微笑，拉起王子的手。“小迈克米，你害怕吗？”
迈克米心情沉重，他垂下脑袋，憋出一个字：“怕”。
“呵呵！好孩子，每个人面对死亡时都会害怕，人也只有在害怕时最勇敢。别担心，师父会陪你一起战死，长眠在维基亚的故土上。”詹姆想起老瘸子凯大叔的话，“胸中有爱，就不害怕。”
“呜呜呜，师父！我不怕死！”小迈克米扑到在詹姆怀里大哭。
詹姆站起来，打量战士们丧气的脸，他们累得东倒西歪，血渍渐渐干了，黏在人的脸上。箭囊里的箭矢消耗得只剩几根秃羽毛的箭杆；每把剑都砍得卷刃，布满深浅不一的豁口；盾牌伤痕累累，好似被无数猫爪挠过。
一个年轻的战士倚着石墙，轻轻哼歌《坚守这个地方》，那是所有维基亚人都熟悉的旋律：
那跟着鲫鱼飘来
随着河虾荡去的
不是绿油油的水草
也不是轻飘飘的柳絮
是血
是肉
是人失去了生命之灵的血肉
谁说这些人赤条条地来？
他们带着父母的心血
他们托着新生的希冀
谁说这些人赤裸裸地去？
他们载着王国的荣耀
他们系着坚守的勇气
不重要了
生前
他们作为士兵
在战场上哪个也不重要
死后
他们作为幽灵
在血河上哪个依然不重要
——
知道吗？
在后方永恒冰封的雪原上
如繁星般散落着维吉亚人的小村落
那里有让人冻至彻骨的深寒
那里也有让人顿生暖意的炊烟
在炊烟下面
在厚厚的
用砖瓦铺上的屋顶下面
有一个盘起柔亮金发的少妇
也盘起了她自己的思念
堆到心窝上
像壁炉里的柴火那样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只有这样
篝火的热达不到的角落
才能让那份炙热的思念保暖
——
少妇终于将自己等待的日子再次清算完毕
把一头闪耀着、反射着火光的金发
散到尚留恋人余温的枕头上
不甘心地合上疲惫的眼睑
她终究如昔地轻吻着
那服兵役去了的丈夫
是的
男人坚守着遥远的边疆
女人坚守着贞洁的思念
男人失守后的尸体漂荡在托尔斯河上
女人失守后的心灵将要归附何处？
……
如泣如诉的歌声激起了战士们的共鸣，大家默默流泪，一齐沙哑地低唱。詹姆心潮澎湃，悠长的歌词在胸中徘徊不去。“在后方永恒冰封的雪原上，如繁星般散落着维吉亚人的小村落，那里有让人冻至彻骨的深寒，那里也有让人顿生暖意的炊烟。”
他眼眶再次红润，思绪飘回了阿斯卢姆温暖的家，他看见明亮的壁炉前，年轻姣美的母亲坐在高背椅上，轻轻摇着婴儿摇篮，幼小的自己甜甜地睡在摇篮里，闭着眼睛……
凯布雷格尔凝视窗外滂沱大雨，他的两撇胡子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远处的库吉特人搭建起帐篷，帐篷里生着暖和的营火，飘出枯松枝的烟味和油腻的肉香。骑手们的影子在火光下抖动。他们在喝酒、唱歌，吃烤肉，用库吉特土语相互谩骂。
“詹姆！”小胡子凯布雷格尔面带忧色：“库吉特人敬畏水神，所以不喜欢冒雨作战，这场阵雨很快就会停止，库吉特人一定会发起第二波攻击。”
巴库迪说：“小胡子，你的预感一直都很准，你说我们能守住下一波冲锋吗？”
凯布雷格尔点燃了一支烟，吞吐缭绕的烟雾，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缓缓说：“巴库迪。我有种感觉，援兵会来来救我们。你相信吗？敢不敢再赌上一局。”
巴库迪斜躺在行军毛毯上，手腕支撑着脑袋。他摇摇头说：“小胡子，幸运之神不会一直眷顾你，除非你是他的私生子。嘿嘿，你要输了。不会有援兵来救我们啦，北海的援兵吗？还是日瓦丁的守军？哈哈哈，咱们就再赌一次，可我骗来的钱都分给战士们啦，我现在可是个穷光蛋，咱把内裤抵押给你吧。”
凯布雷格尔说：“嘿嘿！谁稀罕你的臭内裤，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让你两腿间的小虫子安稳睡觉吧。说不定明天被库吉特生番割去下酒呢。”
“哈哈，没你说得那么糟。你说赌啥？”
小胡子说：“没钱照样赌，咱这回不赌钱啦。谁能把钱带到天堂去呢？你说是吗？詹姆？”
詹姆昂首挺立，嘹亮的声音回荡在石堡中：“朋友们！我的勇士们！振作起来！失败不属于勇者！胜利的荣誉归于我们！我们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要面临黑色的死亡，也许很多年后，我们老死在家里的床上，也许今天就死在黑树熊堡垒的城头上，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红日。可是有人死得像懦夫，有人死得像英雄。看到对面的库吉特崽子了吗？他们被我们杀得瑟瑟发抖，他们是领主的奴隶！是鹰犬爪牙！可我们，我们是自由的勇士！我们的剑自出炉的那一天起，就为捍卫勇气和尊严而战。今晚，我们咬住了库吉特人进攻王都的脚步，我们每拖延一分钟，胜利就离我们越近。在大家的背后，是无数温暖的家庭，就像歌词里唱的‘那里有让人顿生暖意的炊烟。’她是热爱自由的人向往的平静生活。我们不会荣誉、不为金钱，我们为她战斗！为生活而战！”
不少年轻战士激动地嚎啕大哭。詹姆继续说：“你们曾是囚犯，被领主关在黑暗的牢笼里，我也曾同你们一样，被关在村长家的地窖里。无论我们曾经犯下什么罪恶，我们都是母亲的儿子，都是姑娘的情郎，我们都是不畏强权的勇者。难道有人生来就是囚犯吗？不！我们都是上帝的子女。虽然我们没有贵族的精致饮食，没有艳丽的华服，缺乏教育，可每个人也曾有自己温馨的家，有爱我们的母亲。但对我们这些持剑者来说，家早已是个远去的名词，存在模糊的记忆里。家乡那些玩耍的孩子们啊！天真的眼瞳中不该有战争的阴云。战斗吧！勇士们！为爱而战！”
“为爱而战！”勇士们挺直胸膛，敲打盾牌，脸上洋溢着必胜的喜悦。
一声惊雷过后，大雨骤然停止。闪电映亮旷野，城下是排上倒海的库吉特大军，敌军盾牌上的白色狼头十分刺眼。
“呜———”悠长沉闷的战争号再次响起，库吉特军中爆发出震天的喊杀，沉重的皮靴踩在泥泞的原野上。第二波进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