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九章 停止吟唱暮色与想念

时候渐晚。

夜幕覆盖南方荒原，忧伤浸透乔尔镇长的脸。

这天本来是霜枫岭筹备许久的文化节经历一场冬季攻势以后，在台地上缩了一整个冬天的领民们，正需要在开春解冻、开始耕作之前，依靠一些文体活动提振精神。

不过嘛，由于伊戈尔开拓军文工团的团员们，大多都跟着领主大人北上到狮心河北岸搞和平演变去了，领地里剩下的文艺人才属实不多

但早就放出布告的“霜枫岭迎春文艺节”总不能不办，在领主大人离开期间主政领地的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只得把休假的荒原公路休息区员工们拉过来表演，又临时招募了一批有独特才艺的领地成员，这才堪堪凑齐了一个演出班子

66号公路休息区在贸易旺季都是要招徕商旅坑蒙拐骗的，休息区的员工们也在企业文化的熏陶下，练就了一身吸引眼球的才艺，这时候紧急拉过来撑场子，也算是专业对口。

不过嘛，这么一来，节目的质量就难以保证了。

这天晚上的台人民广场，老乔尔镇长睡眼惺忪地坐在照明水晶的光线中，强打精神看完了那几个乏善可陈的文艺汇演节目：

卡里姆洛奇弹着鲁特琴演唱的、他那首老掉牙的海文大陆年代记

几个领地里的年轻小姑娘演唱的革命歌曲霜枫岭上太阳红领主大人来到咱农庄

留守开拓军士兵献上的大合唱开拓军最强大

66号公路休息区员工们表演的小品如此揽客龙门大酒楼打工奇遇

以及由东冰库的苦逼山贼写手奉献的相声文章会大拖更论太监

这些粗制滥造的垃圾节目，直把乔尔镇长看得昏昏欲睡，倒是赢得了观众们的满堂彩

如今的霜枫岭早已今非昔比，除了最开始由鹰息堡迁移来的伊戈尔领民以外，恩济埃巨魔、前荒原山贼、左岸市镇居民、南方军支援部队等移民的加入，使得这个才刚建立没多久的荒原领地，人口数出现了指数级增长

而随着荒原西部的匪患逐渐得到平息，红河谷一战结束后，凯伦勒佩格也在逐步将原先月神寨的成员迁入霜枫岭月神寨是个没有生产能力的军事据点，在土匪战争告一段落的情况下，还是不如霜枫岭更方便居住

这种人口增长带来的一个直接结果是，台、铜雀台这两座台地目前已经人满为患，霜枫岭内务部早已开始了第三片台地“雨花台”的开发筹建工作

也正是因为居民太多、小小的人民广场盛不下这许多观众，因此这场垃圾演出居然还是要票的！

只有抢到门票的幸运儿们可以在广场上现场观看演出，而其他的人只能待在台外，观看由领地法师用魔法投射在台地城墙上的实时转播。

当然啦，这场文化节演出烂归烂，但起码还是有几个令人兴奋的亮点：

比如，卡特琳娜伊戈尔大小姐亲自上场，演唱了一曲帝国经典歌曲夜莺之歌，她美妙的歌喉和迷人的仪态，在一众如厕级节目的衬托下，简直有着令人如听仙乐耳暂明的超凡魅力，为这位领地女主人赢得了无数鲜花、叫好和掌声

再比如，演出主体结束后进行的“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第一期的开奖仪式，直接把这个夜晚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由英明神武的艾略特伊戈尔领主大人亲自操刀设计，每张彩票仅仅定价十枚帝国银币，才刚发售一个月，就卖出了足足一万五千多张，总售价约合一千五百多枚金币！

据传闻，购买这种彩票的甚至不只是领地成员和左岸居民，就连奥术尖塔防线的南方军士兵都对这种新鲜玩意儿趋之若鹜，不少人都趁着轮休，不远万里跑到霜枫岭买彩票，最后逼得内务部在奥术尖塔防线的“永眠之柱”哨所设立了一个授权贩售点，才算完事

为什么小小一张“伊戈尔家族彩票”如此畅销？只有真正的内幕知情人才能够答疑解惑：

原来，霜枫岭内务部庄严承诺，每个购买彩票的客户，都可以获得霜枫岭“rkuls企划”中各位虚拟偶像小姐姐的亲笔签名！

于是这天晚上，“伊戈尔家族福利彩票”的第一期，不仅开出了总额高达五百枚金币的奖项，而且还大规模下发了一张又一张带着“虚拟偶像”小姐姐吻痕的亲笔签名，搞得每个人都沉浸在无限的幸福当中。

不过作为思想陈腐的老年人，约翰森乔尔镇长只觉得这一切理解不能。

而就在他以为，这个夜晚已经够糟糕了时，几位领地同事趁着夜色送来的报告，又给了老先生重重一击。

“六千枚金币？！你们要这么多钱干啥？！”

乔尔镇长抬起头，注视着正穿梭在观众席间、忙于收集下一期“我为领主表心意”信件的汤姆劳伦斯，愣了一会儿神，然后重新低下头，眯眼看了看手里的预算计划书。

没看错，就是“六千枚金币”。

内务部建筑司的唐纳德师傅，苦着脸道：

“六千枚金币，这只是先期投入！约翰森您得理解，盖房子就是需要这么多钱今年贸易旺季又要到了，我们得赶在入夏之前把荒原公路休息区好好休整一下，这个预算真不多，您就批了吧”

乔尔镇长张了张嘴，然后低下头，表情继续地铁老头看手机。

良久，老镇长才又憋出一句：

“真要六千枚金币这么多？”

唐纳德师傅无语凝噎。

现任霜枫岭内务部部长的乔尔镇长什么都好，唯独在财政方面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抠抠索索不管是他们建筑司、科比师傅的武装部还是尼克尔森师傅的“曼哈顿实验室”，每次要想求着内务部拨款批预算，都要耗费好一阵唇舌。

和唐纳德师傅一道过来递交预算报告的肖恩蒙巴顿，也看不下去了，苦着脸劝道：

“乔尔先生这些都是我们领地维护的必要开支啊包括我们参谋部这笔购置军用魔法道具的开支，领主大人他走之前也是点过头的”

霜枫岭参谋部部长肖恩蒙巴顿，是在孔雀城陪着领主大人处理完事情后，单人匹马赶回领地的：北上讨伐休斯顿大公的南方贵族联军，已经有了一堆贵族大佬指挥，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校毕业生没什么话语权，待着也是难受

更何况，肖恩在霜枫岭这边的任务更重：红河谷一战之后，无论是总结经验教训、收拢战争缴获、调整部队编制、补充伤亡兵员，还是商讨跟南方军的军购事宜，都少不了他这位参谋长坐镇。

不过，就连肖恩的预算请求，似乎都有点碰了壁

乔尔镇长拿着手里的两本预算书看了又看，抬起头苦恼叹道：

“唉你们也别把我当老糊涂啊什么开支是必要的，难道我不知道？可我的意思是，你们递交的这预算报告，花钱是不是太多了点儿？真不能省省？你们也不是外人，都知道咱们霜枫岭现在财政不太宽裕”

肖恩蒙巴顿耐着性子道：

“乔尔先生，现在东境打得火热，市面上的军用装备都快有价无市了就这价格，还是我跟保卢斯司令官吵了半天才商定的，真低不了了您总不能怀疑我吃回扣吧？”

唐纳德师傅则更直接：

“约翰森，你也别跟我们扯什么财政紧张今天开奖的那个什么彩票不是钱？你们内务部往外卖的薇尔芙券不是钱？而且这公路休息区是个聚宝盆，它的维护费用又不是直接扔在路边了，咱们日后都能收回来的”

攥着一把虚拟偶像签名路过的“恩济埃”部族巨魔酋长塔纳卡血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插嘴道：

“就是啊乔尔镇长，贸易旺季来了，咱们领地不就有收入了嘛！再说了，领主大人这次北上去讨伐岩溪城，不是还有的赚嘛！”

“艾略特那是去岩溪城寻仇，有个屁的可赚！”乔尔镇长撇了撇嘴，“他们别出了危险、把小命送在休斯顿大公国，我这个老头子就谢天谢地了！”

肖恩蒙巴顿、唐纳德师傅和血牙酋长彻底无语了。

乔尔镇长鼓着腮帮子生了半天闷气，最终还是长声一叹，从怀里掏出印章，给这几个败家货的预算请求盖了戳。

帝国东境，星尘精灵保护国首都，永日城。

一座并不起眼的城边小楼里。

帝国军部总参谋长昆汀，腋下夹着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哼着小曲一路上到二楼，笑眯眯地和走廊上奔走匆忙的精灵侍女们逐一点头致意后，这才走过两名膀大腰圆的东方军士兵，推开了走廊最深处那个房间的门扉。

“格林姆，我带酒来了，好酒！”昆汀总参谋长一进门，就炫耀似的举起了自己带来的葡萄酒瓶。

回应他的，则是低沉简短的一声“嗯”。

对于这个有些过于兴致不高的冷淡回应，昆汀总参谋长显得并不在意。他一边哼唱着东境民歌，一边把葡萄酒瓶放到屋里的圆桌上，然后才拉过一只椅子，坐到病床的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带酒干什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病床上的人轻叹一声，回头看着昆汀问。

“庆祝你身体恢复健康，不行吗？”昆汀总参谋长笑吟吟地，望着病床上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

距离大公在战场上受伤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那次灾难留下的阴影显然仍未退散原先刚毅健壮的“血之华”，此刻正用最不“罗萨里奥”的姿态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周裹着厚厚好几层棉被，而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那虎视狼顾、英气逼人的眼眸，也显得格外黯淡

如果说，这个房间里还有任何细节能让人回想起，此人乃是雄踞帝国东境、睥睨一方的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的话，那恐怕就是他苍白虚弱的手掌中仍然握着的、那厚厚的一沓军情报告。

“我不可能恢复健康了，昆汀。”罗萨里奥大公放下手中的军情报告，仰面靠在背后的靠枕上，平静地闭着眼道，“已经多长时间了，现在每次我想要举起手，胸口都像要撕裂一样疼”

“要耐心，格林姆”昆汀总参谋长依然笑吟吟的，“精灵女王陛下给你派的都是星尘保护国里最好的治疗魔法师，这座永日城的命运，还要着落在你肩上呢”

罗萨里奥大公依然闭着眼，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你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太性急，你这次受伤不死就算万幸了，痊愈得哪有那么快？但现在你已经可以读报告了，不是吗？真见鬼我明明不让他们给你送这些东西来着”昆汀总参谋长耸耸肩，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只橘子，一边剥一边坏笑道，“要我说，你要是能远离军务、放松心情，才真正有利于你的恢复喏，我瞧外面那些精灵侍女姿色都不错啊，你就应该叫进来几个解解闷，我知道你动不了，但她们完全可以骑在你身上扭”

罗萨里奥大公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又不是文森特伊戈尔。”

“那货还上过精灵？！”昆汀总参谋长夸张地叫了一声，仿佛没听出罗萨里奥大公语气中的不满一样。

不过，昆汀总参谋长随即就咬着橘子瓣耸肩道：

“但你真没必要看这些的，几十年的老搭档了，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一整个冬天，东边的兽人都没什么动静，就算他们那些见鬼的冰妖猛犸要冲到永日城城下，那也要等到三四月份再说了”

罗萨里奥大公伸手掐了掐眉心，却因为牵动伤势而咬了咬牙：

“我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看这些军情报告，我看什么？那群帝国贵族弹劾我的坏话吗？”

“他们都是傻逼。”昆汀总参谋长言简意赅。

“冬天春天。”罗萨里奥大公歪了歪头，怅然注视着小楼之外、永日城特有的精灵风格建筑群，“这些日子，南境还好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尘埃山脉那个可能的幽灵缺口”

“搞定了。”昆汀总参谋长嚼着橘子道，淡然得仿佛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虎鲨今早给我发情报了，咱们的小伊戈尔王八蛋先生压根就没听进去我的话，直接在裂魂之地上干翻了兽人整整一个师团这下可是让他捞了个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带酒来？真是为了庆贺你个下不了床的老东西，终于能读军情报告了？”

罗萨里奥大公愣住了。

昆汀总参谋长满意地欣赏着老搭档愕然的表情，但突然又因为他那过于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别开了头。

“他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不愧是伊戈尔家族的种”格林姆罗萨里奥大公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昆汀，给我拿纸笔来，我有封信要给他写”

“你这副样子写个屁！”昆汀总参谋长骂道，“你来口述，我帮你写！不过估计得等过几天再寄，现在裂魂之地荒原安定了，那这小子肯定正忙着找休斯顿老杂种的麻烦呢”

岩溪城城堡脚下。

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和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两位南方大贵族叫人在岩溪城城堡脚下摆了一张酒桌，然后支开同僚、侍从和无关人等，就这么在月色下斟酒对饮。

陪坐在桌边的，则是一脸惶恐的、休斯顿大公的侄子里昂休斯顿。

迪米特里伯爵和莫比迪科侯爵，两位同样出身帝国南境的老友高高兴兴地一直喝到了半醉，倒是苦了浑然不知自己为何能坐在这里的里昂休斯顿这个小伙子只能缩着脖子，听着两位大领主说些自己并不熟悉的贵族圈八卦。

但酒过三巡之后，里昂休斯顿隐隐感到，他们要进入正题了。

莫比迪科侯爵醉醺醺地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高耸矗立的岩溪城城堡那正是“彩虹六号”小队正在执行任务、抓捕大公的所在地。

他问：

“抓住休斯顿大先生以后，我们拿他怎么办？”

迪米特里伯爵则一边用精致的雕纹银小刀切牛排，一边无所谓地撇嘴道：

“听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的。”

“听他的”莫比迪科侯爵怔了怔，压低声音道，“虽说伊戈尔大人战功卓著，可安东尼你毕竟是南境总督，休斯顿大公国的事”

“听伊戈尔大人的。”迪米特里伯爵淡淡地又重复了一次，“如果不是艾略特伊戈尔，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坐在这里吃饭。莫比，你应该多去狮心河南岸转一转，如果你在霜枫岭看见了我所看见的东西，你就不会对听谁的这个问题有任何犹豫”

莫比迪科侯爵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指松了松领口。

“你呢，小子？”迪米特里伯爵手里握着餐刀，突然扭头转向旁边的里昂休斯顿，“你对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有何印象？”

“他”里昂休斯顿支支吾吾地道，“很年轻身边的女人很多很好看随从的盔甲都很气派”

莫比迪科侯爵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但迪米特里伯爵面不改色地追问：

“还有呢？”

里昂休斯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才艰难地道：

“我觉得伊戈尔公爵大人他他很奇怪。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那么年轻，但但我就是觉得，和他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恭喜你，年轻人，你的感觉非常敏锐。”迪米特里伯爵咂咂嘴道，“所以，里昂休斯顿先生，我真诚地建议你去和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搞好关系，送他点钱，送他点女人，送他点无论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你，里昂休斯顿，将来到底能不能成为下一任的休斯顿大公、岩溪城城主，只在伊戈尔公爵大人的一念之间。”

里昂休斯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隐隐意识到，这番话正是迪米特里伯爵叫他一道饮酒的意图所在。

“怎么？”倒是一旁的莫比迪科侯爵神秘笑道，“我们的南境总督大人，也关心起岩溪城日后的归属问题啦？”

“我只是希望岩溪城能继续留在休斯顿家族手里，就像几百年来一样。这是南境这片土地的秩序。”迪米特里伯爵摇头道，“我回头还会再去找伊戈尔大人聊一聊的。说起来其实我们今晚就应该叫他一起来喝酒才对。”

“对啊！应该叫伊戈尔大人一起来！”莫比迪科侯爵道，“不过我刚才没在咱们的住处那边看见他，还以为他在你这边呢”

“什么？”迪米特里伯爵愣了愣，“伊戈尔公爵大人他没回住处吗？可围攻城堡这边，我也没看见他啊？”

莫比迪科侯爵也迷茫了：

“那伊戈尔大人他跑到哪里去了？偷偷逛窑子去了吗”

莫比迪科侯爵的话，被他们头顶、岩溪城城堡塔楼方向传来的一声惊天巨响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