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幽泉祭礼
北郊,显得过分幽寂的院落之中,在寒夜里,凉意愈甚。
那一众抬着裹尸袋的人,身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来,在堂屋里一番布置之后,又赶忙鬼鬼祟祟的离去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在院门口把风的徐师锦再小心翼翼的兜转回堂屋的时候。
满蕴凉意的堂屋内,伴随着一具具尸身从裹尸袋中启封,摆放在原本宽敞堂屋内特意打造的木架子上,一时间,阴森感更盛。
此刻,随着徐师锦的注视,正看到一个身形尚算挺拔的老者,其身形与容貌隐没在身披的黑色兜帽斗篷之下。
只有一只满是皱纹的手从中伸出,正捉着一支蘸满血色墨迹的符笔,在一具具尸骸之上,依循着眉心为元点,勾勒着大片大片繁复、华丽而且邪异的篆纹。
仔细看去时,同样风格的篆纹,也被勾勒在了木架上,以及这些木架环绕着的堂屋中心的地面。
一时间,那温度所带来的寒凉,更透过这样的视觉效果的呈现,直直地透进了徐师锦的心神中。
眼前的一切,在黑袍老者的所作所为之中,变得极致阴森起来。
哪怕,这些尸身不过是今日刚刚殒命的可怜人,看起来尚还十分“鲜活”。
而且因为早先时已经有过预处理的缘故。
这些尸身没有真正殒亡之后应有的变化,仿佛气血仍旧紧锁在其中,肌肤上仍旧带着些血色的红润与弹性。
甚至仔细看去时,这些人的身上还被仔仔细细的涂了一层不知什么材质的亮油。
让他们乍看去,更像是躺在木架子上睡着了一样。
但偏偏,正是这明明死去了的人却具备着活相,反而比骨相骷髅更渗人,更叫人打心底儿里发寒。
徐师锦看着堂屋之中的场景,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顶直透脚底。
他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犹还不算满足。
遂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儿。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嗓子眼儿有些发紧,整個脖颈紧紧地绷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捏着。
那凉气儿穿过他的咽喉,一时间,吸气声像是破败的风箱在艰难的被拉扯。
随着这样的动作,“人群”之中,那黑袍老者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猛地抬起头来,他的面容仍旧隐没在兜帽下的阴影之中。
但徐师锦却能够感受到有一双幽冷的眸子若鹰隼一样,在逼视自己。
紧接着,独属于年迈老人那阴恻恻的嘶哑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想发癫发癔症滚到堂屋外边去!
阳九阴六,此屋中三十六具尸身连成回环,六六三十六,这是通天的阴数!
这会儿只摆在这儿,生死间的气数就已经成就,更不要说这上面涂抹的药油,还有老夫密调的血墨,都在这气数中发散,再凝聚。
你随随便便抽一口气,里边不知多少伤人阳寿与坏人气血的毒!不想死的,滚远点儿!”
听到那年迈老者这样说话,刹那间,徐师锦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舒服,连连往后退了两三步,当他身形立在门槛外的时候,才忽地有着某种脱了鬼蜮,重归阳世的错觉。
恐惧使人充满攻击性。
极度的恐惧使人不受控制的攻击。
立身在门槛外的刹那间,徐师锦就像是猛然被点燃了怒火一样。
“你——你——吓唬我有什么用!吓唬我有什么用?!
是我想在这儿盯着你吗?你以为我想的吗?
你以为城郊的殡仪馆就没人盯着吗?多做多错!这一阵子,我背着徐师成做了多少事情!
他还在抓内鬼呢!要不是今日其余三家子弟集体施压,让他先去解决教化司的比赛匹配问题,你觉得他查到我身上真的很费力气吗?
是——是——早就说好的啊,你进行幽泉祭礼,要我来监视你!”
闻听得此言时,瞧见那徐师锦因为愤怒而陡然间涨红的脸,以及额角上颜色更为深沉的疤痕。
那黑袍老者忽地嗤笑了一声。
“吓唬你?你觉得老夫是在吓唬你?谁吩咐的你要做什么事情,跟老夫没有半点儿关系。
我索性将这幽泉祭礼给你解释清楚解释明白。
人死殒亡,都是魂归道海,想要反向从道海中接引魂魄阴灵,从来都不是容易事情。
这其中的步骤有很多,第一步便需得寻这刚死之人的尸身,以幽泉祭礼所匹配的符阵凝聚‘势’。
紧接着,以这尸身从残存的气血为脉络桥梁,引动与这气血曾经形神合一的魂魄灵性为祭品。
如此再施展幽泉祭礼,方能够将魂魄从道海之中接引而来,使之在具备着阴灵、殒亡等属性的尚还鲜活的躯壳中温养,待得适应了阳世之后,再图其他。
这不是一招手便引魂,也不是一念咒就还阳。这是用一道死去的残魂替换另一道死去的残魂。
本质上,这是在一换一,自然,献祭的残魂越是鲜活完整,牵引的效果就越好。
此间有这三十六具尸身所蕴残魂,除此之外,还有老夫,但我主持祭礼,自有秘法避开对心神魂魄的冲击。
而你呢,正鲜活,正年轻,你吸了混合着药油与血墨的阴气儿,又非得往老夫跟前来凑热闹。
等到幽泉祭礼施展开来,等到这堂屋中的势引动道海中生死的门户,你觉得,你会不会成为第一个祭品?
你要做事,很好,若没有你忙前忙后,大家伙儿都做不成今天这一步,可命归根究底是自己的,你说呢?”
当黑袍老者将幽泉祭礼的运转机制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徐师锦的这一刹那。
一切的愤怒烟消云散去,他脸色略显得煞白的站在原地。
深深地看了堂屋内鬼气森森的景象,徐师锦仿佛下意识的抽动了鼻翼,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仿佛心念的转变。
“我去院外给你放风。”
说罢,徐师锦便仓皇离开了院落。
而堂屋内,那黑袍老者手上的动作不停,像是刚刚这片刻间的打岔没有对他造成分毫的影响。
很快,三十六道诡异至极的血色篆纹便相继被他勾勒在了尸身的眉心处,进而发散到整个额头上密密麻麻满是邪异纹路。
做罢这些,黑袍老者这才缓步走回了三十六座木架回环围绕成的空地中间。
一张漆黑颜色的木桌早已经在原地支起。
这一刻,黑袍老者立身在桌前,口中含混的念念有词,紧接着,黄铜香炉中,三根线香燃起。
香烟袅娜蒸腾而起,只是不等于半空之中消散,仿佛随着烟气的蒸腾,这三十六具尸身凝聚成的幽泉祭礼的“势”有了实体化的显现一样。
在木桌的正上方,在这堂屋的半悬空中,那些烟气升腾到此间,便不再飘散,不再外溢,而是转而凝聚在一起,凝聚成某种泛着浅灰与深紫混合成的尘霾雾云。
随着线香被不断的燃烧,这样的尘霾雾云在半空中越积越多。
紧接着,黑袍老者在黄铜香炉前摆好一只铜盆,仔细看去,铜盆上同样以血墨勾勒着篆纹。
紧接着,他抬手从侧旁厚厚的三十六沓黄符纸中,陡然间捏起一沓。
仔细看去时,那黄符纸上,同样密密麻麻的书写着纯粹奇诡邪异的篆纹组成的“文章”。
也正在这一刻,黑袍老者口中的念词陡然间高昂起来。
那仍旧是纯粹奇诡邪异的未知语言。
但他好似是在诵念着手中那一沓文章的内容,而随着他没读过一页黄符纸之后,那一页便被他捏起,掷入面前的铜盆之中。
刹那间,血色的焰火从铜盆中蒸腾而起。
熊熊的焰火将一页页的黄符纸烧成了灰烬。
而燃烧的余烟像是各大公司的定向合同那样,开始在袅娜的升腾之中,要融入天地间无形的道海。
但是在融入之前,这些余烟便被幽泉祭礼的势所拦截,使之成为那尘霾雾云的一部分。
而此刻,这黑袍老者越是诵念到后面,声调便越是诡谲而高昂,他仿佛是在歌颂,以顶礼膜拜的姿态歌颂着某一个人的生平。
而随着这样的诵念,随着尘霾雾云变得足够厚重起来的时候,这尘云本身,似乎真的引动了无所不在的道海的力量,开始反向回馈着幽泉祭礼。
肉眼可见的,黑袍老者所直面的那一具尸身,在这一过程中,残存的气血像是被再度燃烧与沸腾。
没来由的奇诡热意让那涂抹着药油与血墨的身躯开始诡异的如同活人一样有了起伏与呼吸。
仿佛是因为铜盆中血色火光的映照。
那光芒罩在了药油的亮色上,进而随着那尸身的呼吸与起伏,像是药油的亮色本身有了明灭的流淌。
有着流光在其上游走着,从周身兜转,最后朝着眉心的篆纹汇聚而去。
渐渐地,那篆纹的颜色开始产生了变化,在纯粹的血色之中,渐渐地朝着深紫色,朝着紫金色变化而去。
一息,两息,三息……
当黑袍老者的奇诡声调陡然高昂到极致,几乎如同戏腔高嗓一样诵念出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全数的黄符纸掷入了铜盆中。
那紫金颜色的篆纹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忽地,在某一刻,随着铜盆中的焰火熄灭,随着半空中的尘云散去。
木架上,那篆纹上的紫金颜色陡然间消散了去。
甚至不复有原本的血色,而是逐渐变得像是被光阴腐蚀一样的灰败。
而同样被腐蚀的,还有那陡然间干瘪下来,呈现出骨相骷髅的身躯。
仿佛有着某种玄妙的力量从中抽离之后,消散去了不知何处。
分明身处在森森鬼蜮里,这一刻,黑袍老者却像是撞见了鬼一样。
“魂灵呢?牵引来的魂灵呢?不是,这尸身里用药油封存的残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