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白云芳里
沈姨娘返回自己的屋子,听到动静的沐昂睁开眼问道:“你去她那边好半天,做什么?想必又议论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
沈姨娘笑了笑,吩咐丫鬟出去休息,推上房门,走到镜台前卸了残妆,洗了脸,一边脱衣服一边将刚才的对话说了一遍。
沐昂叫道:“不可理喻,我还当你们说什么好话呢,原来是在议论这些没谱的事儿。亏了你们好意思说得出口,倘若被人家听见,岂不是令我颜面无存?
不对,她深知我的脾气,断不会说这个,一定都是你的主意,难道你服侍我觉得厌烦了?要找个人来替替?”
面对男人指责,沈姨娘顿时不乐意了,站了起来,撂下脸说道:“真扯淡,这是夫人一个人的意见,与她们商量的,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见你问我,才好意告诉你,你竟说我厌烦了服侍你,岂有此理。我若不想伺候人,当初也不来你家了,难不成过了几年,又懊悔了么?真正是笑话。”
沐昂见她生气了,不愿意吵架,笑道:“我不过和你说笑,你怎么还急了?好了好了,你听更声,再不睡觉明儿好起不来了。”
说完,他翻身朝着里面睡去。
沈姨娘朝着他撇撇嘴,嘟哝道:“不说你的话呕人,还说我急了,好心没好报,难道我们为你张罗女人,好心甘么?”
独坐薄衫寒透袖,红栏暖阁着轻裘。
卧听道观钟声清,掀帘北山积雪厚。
次日清晨,沐凌夏拿着诗集一个人在园子里散步,因刚下了一场雷阵雨,不禁回忆起一段往事。
当时正好是三秋季节,刮着西风,秋天的风一向大,这时候乘船南下本是最宜行船的时节。
但是那一年天气干旱,路上竟频频遇上逆风,行船甚是辛苦也甚是缓慢,加上大多数时候干脆没有一点点风,虽说是走的水路,秋老虎却比走陆路还要闷热,船舱里犹如蒸笼一样,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家人受不得了,纷纷把箱子打开,找出已经放好的绢扇。记得奶娘还问道:“近几天奇热,想来很可能突然变了天,你们应该找出衣物才是,拿什么扇子?”
丫头笑嘻嘻的指着外头,说道:“你看,那远处岸边渔船上的男人不都光着膀子么?有人戏水,有人收拾鱼。瞧那个蹲在船篷下喝酒的小伙子,不是拿草帽当扇子扇么?”
“那又如何?天气这么闷热,大约要下雨了。”经验丰富的奶娘望着天空,“一旦下了雨,天气就要冷了。”
正说着呢,客船到了瓜洲边上,突然从西北天边涌过来墨黑色的云朵,铺天盖地,紧接着天空雷轰电闪,江上跟着卷起了狂风,耳听如万马奔腾之势。
瞬间水流波涛汹涌,江天一色,狂风呼啸,这时候船上的人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沐凌夏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恐怖,船儿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激流中随风颠簸,两岸的船民和船上的人们大喊大叫,太吓人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下子被扑过来的奶娘紧紧抱在怀里,她就看见两旁的水柱高涌如山,将船儿夹在了中间,所有人再一次吓得尖叫,要不就是搂抱在一起,闭着眼睛念经祷告。
她不知道这是受了台风的波及,幸好地点位于内陆,也不是什么大河,船家水手又极有经验,客船在一个起落之后,迅速闪转进了一边的江汊。
倒是后面的货船在狂风骇浪的江面上旋转得像车轮似的,忽沉忽浮,看上去情势十分的危急。
惊慌失措的水手不时惊呼,也不知道落水了几个,船家气急败坏的大声命令大家伙合力撑着篙竿,试图跟过来。
不料因风力实在太大,“咔嚓”一声巨响,结实的篙竿竟然断了。船头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撞在了河岸上,裂成了两半。
万幸船尾顺着惯性甩到了江汊里,没有造成大祸。这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很快风势弱了下来,落水的水手们奋力游到了岸边。
这段遭遇被沐凌夏深藏心里,因适才下了雨,所以想了起来。
此刻已是雨过天晴,气温凉爽,低着头的她抬头一看,就见前方一片树林子中,有一处竹篱茅舍,隐约看见其中还有几间的青瓦房以及小红门。
青山疏林,木桥茅舍,犹如一幅山水图画,这使得沐凌夏的心情跟着宁静下来。欣然走进去穿过了树林,来到那院落前,赫然发觉竟是一座道观。
沐凌夏看看周围的环境,山门两侧松柏参天,庵后是一大片的竹林,一位庵主领着两个小徒弟,走出来笑着施礼。
“见过师太。”
沐凌夏急忙还礼,端详着这位女道士,身穿雪白鹤氅,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脸上的皱纹透着对人的关心,令人一见即大生好感。
庵主笑道:“姑娘请自行进去吧,贫尼要去上房给太夫人讲经,就不奉陪了。”
“师太请便。”沐兰香说道。
庵主对徒弟说道:“快把你们师姑请出来陪伴客人,贫尼告辞。”
因道观地处徐府内宅,所以沐兰香一个人也不害怕,当下好奇的走进小山门。
大殿是正常寺庙的缩小版,但修得非常精致,乃唐代大气磅礴的大飞檐结构。
干干净净的石阶两侧有六株古柏,此外满院种着各种芬芳的菊花,如同锦绣铺地。看看东西厢房和后面的回廊,俱是清素淡雅的风格,沐凌夏一见就喜欢上了。
抬起头来,大殿正门上有块儿“白云芳里”的四字匾额,两旁楹联上句曰“残月寒风晨钟暮鼓”,下句云“芳草净花心香慧灯”。
沐凌夏边看边不住的点头赞叹,这时那位师姑走了过来,三十来岁的年纪,姿容美貌,浑身上下透着大家出来的得体从容。
客套几句后,沐凌夏先进去拜了普陀观音,又给三清祖师上了一炷香,然后随着中年道姑到云房里坐下。
道姑叫了声“菲棠”,进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徒弟,“你去取你师傅的青瓷茶杯来,给这位小姐敬茶。”
叫菲棠的小女徒应了声转身跑了出去,沐凌夏发觉菲棠不像个小尼姑,除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外,处处透着府里丫鬟的天真活泼。
沐凌夏问道:“贵庵除了观主和道尊之外,还有别的师傅?”
道姑笑道:“难道你不知吗?那是徐府未出嫁,带发修行的姑奶奶。”
“啊!”沐凌夏顿时醒悟,忙问道:“是柳姑姑么?”
“正是。”道姑点头。
沐凌夏赶忙站起来转身,那菲棠端着两个汝窑茶杯走了进来,后面一位女道士含笑站在云房的台阶上。
只见她黑发梳髻,发根束戴妙常白玉道冠,两条鹅黄色的飘带垂在胸前,身材修长,整个人飘飘若仙。
身穿秋黄色的竹布广袖夹袍,上罩蓝白两色坎肩,鸭蛋脸,肤色白玉无瑕,玉雕金刻一样的俊美高鼻梁,双眉细而疏,人到中年依然明眸皓齿,手执白丝佛尘,抿着红唇看着这边。
沐凌夏急忙走过去说道:“孩儿见过姑姑。”
徐翠柳拉着她的小手,笑道:“今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你们娘俩,反而让你先来见我。”
沐凌夏震惊于姑姑的出尘仙姿,情不自禁的仰头说道:“姑姑好美。”
“赫!”徐翠柳顿时失笑,抚摸凌夏吹弹可破的脸蛋,“我们老了,你才是令人倍感疼惜的小美人。”
与此同时,沐昂走到厅里,妻子和儿女都在等着他,说道:“你们起得好早,是要准备出门么?”
低着头的红雯一等他坐下,吩咐其她丫鬟传上来早饭,一家人食不言的吃完,漱了口,沐昂问道:“你特意叫人去请我,有何话要说?”
“你们都退下。”杜芊芊说道,然后笑吟吟的看着丈夫,“也没什么事,因乃夫君的大喜,一则道喜,二来专门告之。”
沐昂笑道:“无端端的,我能有什么喜事?究竟什么事,说吧。”
“你先别问何事。”杜芊芊笑着拿起茶盏,“就问你可行否?”
“你这话说得令我更糊涂了。”沐昂大笑,“既然是我有喜事,怎么又可行不可行的?你现在说话时常牛头不对马嘴,不知是哪一搭儿。”
杜芊芊嗔道:“你才牛头马嘴呢。我是问你行不行,你若说行,那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我说了,你又反悔。”
沐昂心里非常疑惑,随即猛然省悟,说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昨晚她所说的那番话?”
“她已经告诉你了?”杜芊芊微微不悦,“这个沈姨娘真是嘴快。好吧,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假装不解?你说此事是不是你的大喜。”
“什么大喜!”
沐昂收起了笑脸,沉声道:“你们别胡闹,昨晚她告诉我,我以为只是你们一时戏言,没想到你还真说出来了。你呀,别顾着你的贤惠,请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我沐昂是讨她百八十房的美人,也不会有人物议。
然现在多大岁数了?眼看着长女即将出嫁,长子也快娶媳妇了,孩子们成双成对的伺候跟前,转眼间就会生儿育女,你我都是抱孙子的境界,还做这些不尴不尬的事儿?何况又是兰香的贴身丫头,不要笑煞人了。”
不提其她人的反应,躲在后面窗户外偷听的红雯神色复杂,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失望,如果要她在老爷和花农二选一的话,貌似答案显而易见。
想当年,少年时代最顽劣的沐昂,没成亲就喜欢上了**,后来因徐灏的一力支持,沐夫人也没当回事,将贞清收进房中。
贞清感恩图报之余,那几年也十分本分,没有给杜芊芊造成过任何的困扰,夫妻俩的感情很美满。
沐昂不喜读书,酷爱骑马打仗,性情吊儿郎当。长兄沐英病死后,二哥沐晟继承了家业。
当年朝廷派张辅和徐灏兵分两路率大军惩罚安南,沐晟作为征夷左副将军随张辅出战,沐昂被朱高煦越级提拔为都指挥同知,有意让他随军锻炼。
而沐昂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每仗必身先士卒,因战功卓著,不久升为了右都督。
正是因为在战场上得到了真正的锤炼,与将士们同甘苦的沐昂长大了,在云南的所见所闻,了解到父兄创业之不易,以及圣上和诸位兄长对他寄予的厚望。
成熟起来的沐昂开始努力学习兵法,与沐凝雪一母同胞,沐昂渐渐也喜好上了诗文。在云南时常与士林文人交往,这些年收集了明初迁徙滇南二十一位诗人的作品,编成了“沧海遗珠”。
此举使得文武双全的沐昂声名鹊起,逐渐受到云南军民百姓的喜爱。
如此在妻妾上头,沐昂也保持了沐家的传统,并不留恋女色。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杜芊芊反过来每每主动替丈夫纳妾。
如果徐灏也这样的话,大概沐凝雪也会如此,因为这就是古代妇女所崇尚的‘贤’。
历史上,正统三年,麓川发生叛乱,沐晟沐昂兄弟和都督方政合兵征剿,一路势如破竹的攻下高黎共山。
次年,攻破叛军的山寨,但都督方政不幸中了伏击以身殉国,他的部下遂战败。
不巧的是沐晟感染了瘟疫,不得已也跟着撤退,行至楚雄时病亡。朝廷追赠定远王,谥号忠敬。
连着三代家主死于云南,忠心耿耿亦威名远扬,滇人无不慑服于沐家父子的威信。朝廷为此下旨沐晟的幼子沐斌继承公爵,居住京师,而以沐昂继续镇守云南,并赐封沐家“永镇云南”的殊荣!
一时间,外面偷听的红雯很是灰心丧气,暗暗埋怨夫人既然早有此意,那为何让她去服侍小姐呢?
就听屋里的老爷说道:“多谢你们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这件事不合适。”说完了,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起身就往外走。
这使得杜芊芊排除掉丈夫背地里与沈姨娘串通的可能性,忙拦住了他,说道:“行与不行,你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啊,何必急着要走,难不成坐在这里我们还能逼着你纳妾么?”
沐昂只得无奈坐下,说道:“不是我要走,而是你们无故寻些事来胡闹,叫人听了烦恼。”
“呵呵!”
杜芊芊听了会心一笑,可见丈夫还是很喜欢红雯那妮子的,也是,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男人又怎能不喜欢呢?这不埋怨咱们令他徒增烦恼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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