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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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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楼临河而建。

入夜后,河水如流萤,水面上轻舟画舫,灯火璀璨恍如白昼,一如既往温柔醉人,笑语生春。

“在座的各位,都是父皇的臣子。”

“本殿下今日叫诸位相聚,不过因惜才之心。”

大皇子萧琂一袭玄色锦袍,手里捏着一把精致香扇,衣冠楚楚,也算是俊逸不凡的男子。

可惜他身边坐的是,今日天子在明堂上钦点的状元郎百里疾。

相比之下,大皇子萧琂的容貌,霎时变得逊色起来。

这时候,珠帘被人挑开,阴影交错间,只见一个沉金冷玉的身影抬步跨了进来。

雅间里,霎时烛光都显得明亮些。

所有人眸光一顿,下意识看了过去。

“河东裴郎。”

大皇子饮茶的动作一收,放下茶盏,就要起身相迎。

可下一瞬,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轻咳一声,又坐了回去。

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裴砚只是个受天子赏识,而亲封上任的大理寺卿,他怎么能起身相迎。

“殿下。”

裴砚语调极淡,朝萧琂颔首算是见礼。

雅间内,并没有人会觉得他行为不妥,好似他生来就该如此。

百里疾握着茶盏的手微僵,不动声色往裴砚身上看了眼。

不过浅浅一眼,却被裴砚逮了个正着。

两人隔着昏昏灯火,相互打量。

大皇子萧琂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二位,相识?”

状元郎百里疾,抿唇不语。

裴砚单手端着茶盏,似笑非笑,眸色落在杯盏随着滚水上下翻涌的,碧螺春嫩芽上。

“今日有幸,见过一回。”他语调漫不经心。

大皇子萧琂抚膝拍掌,笑道:“原来二位,还有如此缘分。”

“那今日可要不醉不归才好。”

“来人。”萧琂外拍拍手。

雅间的某处暗门被人朝内推开,老鸨带着一群少女鱼贯而入。

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虽然是楼里的姑娘,但每个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萧琂笑着抬手,指向老鸨身后:“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姐儿,挑个满意的作陪。”

百里疾僵着脸坐在原处,他应该是不习惯这种场合。

裴砚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水,眼皮都没抬一下。

席间也有人怕拂了大皇子的面子,他也不敢细看,随意抬手点了一个。

“探花郎倒是好眼光。”萧琂忽然笑了声。

只见那被点了名的粉衣女子,垂着头恭恭敬敬走到探花郎身后坐下。

她竟然未穿罗袜,雪白的脚尖,指甲上涂了红艳艳的蔻丹,每走一步,那红若隐若现,实在是勾人,偏偏又生了一张清纯至极的脸。

“琼芳阁的姑娘,都是

汴京的极品。”

“诸位不喜欢?”

萧琂眸色先是落在裴砚身上。

裴砚抿唇笑了笑:“臣已成婚。”

“家中小妻善妒,臣可沾不得外头的脂粉。”

大皇子萧琂明显一愣:“不过是外头陪着吃酒作乐的姑娘罢了,又没有真的如何。”

裴砚笑而不语。

大皇子萧琂继续道:“不过是些寻常乐子。”

“我早就听闻你们河东裴氏规矩严苛,没想到连娶的妻子都是这般厉害。”

“想来你也是心软的,一个庶女也能管到你身上去。”

裴砚闻言,面上表情不见任何波澜,他端着茶盏的掌心晃了晃,语调却有些冷了。

“内子娇气,臣自然得纵着些。”

萧琂听了不以为然,他点了几名少女:“去各位大人身后,坐着伺候。”

“是。”

有女人上前给裴砚行礼,待她想走近斟酒,却被裴砚极冷眼神一扫,也就不敢有任何动作。

状元百里疾和榜眼祝清舟,同样僵坐着。

这回陛下钦点的前三甲,都是寒门出身,一朝鱼跃龙门,却还未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功名利禄。

萧琂宴请,本就存了拉拢的心思。

虽然他自信,他被父皇重用,日后成为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依旧想使些手段把人拉拢才安心。

却没想到,这回竟请了一堆木头来琼花楼热闹,就算姑娘卖力讨好,半天不见成效。

他当即连喝酒的心思都淡了。

宴饮过半,萧琂劝了半天,裴砚不过是用茶水沾了沾唇。

他只当他是五姓长子,高傲些也理所当然。

萧琂搁下筷子,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视线看向百里疾。

“不知百里兄,是哪里人士。”

百里疾没料到大皇子会问他这个,略微一停顿才道:“臣是河东郡人士。”

“河东郡?”

“河东裴氏,那个河东郡?”萧琂道。

“对。”百里疾轻轻点了点头。

大皇子看看裴砚,又看看百里疾:“你们倒真是缘分。”

“河东裴氏不愧是百年书香世族,本殿下听闻裴家的书院堪比汴京的国子监。”

“状元出河东这话,果然是名不虚传。”

“殿下赞缪。”裴砚望了眼窗外,语调疏离。

琼芳楼外,小舟如织,有璀璨灯影,映在他侧脸凌厉的下颌线条上,狭长凤眸微眯了一瞬。

萧琂饮了一口酒水,又把话题落到百里疾身上。

“你虽姓百里,名倒是取得古怪。”

“可是有寓意?”

百里疾握着茶盏的掌心有瞬间僵硬,他垂了眼眸,干涩声音透着几分嘶哑:“臣出生那一年。”

“村子闹了瘟疫,几乎全死了。”

“臣的母亲生下

臣后,想着取个贱名,也许能活下。”()

“才取了,人间疾苦的‘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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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疾的人生,也如同这个‘疾’字一般。

未出生时丧父,四岁丧母,孤苦伶仃沿街乞讨,与狗争食。

后来在他要死的时候,他遇到了心软的小菩萨。

小菩萨给他取字,给他银钱,把他从最脏的黑泥里救赎出来。

他已长成有着傲骨的青竹,而那个救过他的小菩萨却消失了,直到昨日他游街,隔着菱花格窗,和她遥遥相望。

她却没认出他。

大皇子咂了咂嘴,更是觉得手中杯盏内盛着的美酒,没有任何滋味:“那百里兄可有取字?”

百里疾僵冷的侧脸,似乎一瞬间柔和下来,语调缓缓:“回殿下。”

“臣的小字‘逢吉’。”

“取自逢凶化吉。”

萧琂瞟了他一眼:“你这小字取得倒是有趣。”

百里疾,迟疑了一下,微敛的瞳眸里盛着温柔:“是当年臣遇难时,救了臣的姑娘,给臣取的。”

“臣当时就想,臣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百里疾话落,裴砚冷冷压着唇角,雅间空气莫名有寒意掠过。

琼芳楼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

在侍女搀扶着萧琂离去后,醉醺醺的探花郎也被人扶下去休息。

祝清风朝裴砚和百里疾点了点头后,快步离去。

百里疾饮了酒,双颊微红,他站在窗前吹风,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厉害。

裴砚眸中含着冷色,他负在身后指尖拢着凌厉。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空荡荡的雅间里,气氛凝滞。

“寺卿大人是何时娶的妻?”百里疾揉了揉被寒风刮得微痛的双颊,抬眸看向裴砚。

裴砚骤然回眸,狭长深邃的凤眸里,含着深浅难辨的冷意。

*

惊仙苑主卧。

自从裴砚出门去了琼芳楼后,林惊枝心底就压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火气。

她先是觉得晚膳不如平日可口,定是小厨房换了婆子,然后又嫌弃暖阁临窗放着的美人榻硌人,躺着身上酸涩,坐着呢又腰疼。

往日看得津津有味的地方志和话本子,她今日也觉得无趣得很。

夜里孔妈妈见她没吃多少,就特地去小厨房炖了牛乳羹送来。

林惊枝才吃了两口就摇头不要了,因为她嫌弃今日的牛乳羹,没有往日香甜可口。

孔妈妈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语调斟酌道:“少夫人可是不满郎君去琼芳楼饮酒?”

林惊枝微微一愣,然后扯唇笑了声:“他是男子,又是大皇子宴请,我怎么会不满。”

更何况她与他情分,前世早就尽了。

这一世,在林惊枝与他最多算是,露水情缘,各取所需。

孔妈妈细细观察林惊枝脸上细微变化的神情,她也不出言点破,只是走到床

() 榻旁整好衾被后,再小心翼翼伺候林惊枝躺下。

榻尾放着的汤婆子有些热,林惊枝脚尖微蜷了一下。

“妈妈,那日我让你寻的铺子,可是有眉目。”林惊枝躺着,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孔妈妈神色柔和:“少夫人吩咐的,老奴已经拜托娘家侄子去寻了。”

“昨日来信说,瞧中了一个铺面原也是买药材的,还连着一个极为清雅的后院,正准备出手。”

“老奴本是想等家中侄儿确定了消息后,再同少夫人禀报。”

林惊枝点了点头:“铺面找好后,您家侄儿要是愿意留下来,就在店里当个掌柜,寂白留在后院,我并不打算她露面。”

“毕竟汴京人多眼杂,她医术好,没成婚又带着个孩子。”

“难免引起同行注意,招来不必要麻烦。”

孔妈妈笑着朝林惊枝点了点头:“若少夫人看得上我娘家侄儿,他自然愿意留下的。”

“之前一直在外头跑一些商货,是因为家中没有孩子要顾及。”

“如今娶妻又生了孩子,能留在汴京是最好不过。”

林惊枝脑子想着铺子的事,又拉着孔妈妈说了许久的话,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等她迷迷糊糊就快睡着的时候。

外间传来响动,有丫鬟行礼的声音。

林惊枝忽然觉得脸颊上一痒,有淡淡的酒香拂过。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掌心一下子摁在裴砚炽热的薄唇上。

痒痒湿湿的,掌心微痛,像是被人轻轻咬了一口。

林惊枝骤然睁眼,就见裴砚高大身影负手站在榻旁,有些复杂的眸光轻轻落在她的身上。

“花楼里的小娘子可是好看?”林惊枝眼底还笼着睡意。

等话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又不喜欢他,她问这个作何,倒是显得像是她在吃醋一般。

林惊枝干脆侧过头,避开裴砚视线。

“琼芳楼里的姑娘生得好不好看,我没看。”

“不过走近了瞧那状元郎一眼。”

“的确是生得俊逸。”裴砚语调淡淡。

林惊枝微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耿耿于怀她白日出门去瞧状元游街这事。

她都没嘲讽他去琼芳楼喝酒,他倒是好,还惦记着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

就算她看了状元郎,觉得状元郎生得好看,他又能如何。

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一下子又翻了起来。

林惊枝深吸口气,对裴砚道:“下回夫君再去琼芳楼时,不如顺便带上妾身一同。”

“妾身也想近距离瞧瞧,状元郎是否如夫君形容的那般俊逸。”

裴砚忽然板着脸,大步走进,冷白指尖捏着林惊枝下颌。

他冷笑:“想都别想。”

这一刻,裴砚想到百里疾说那话时,男人眼底盛着的那种爱慕,他心底就涩得发

慌。

虽然裴砚不能确定。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想到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嫉妒。

那种无由渗出的惶恐,让他生出了种,想要一辈子把她藏起来的想法。

夜深,林惊枝渐渐睡着。

她如今日日饮药,夜里总睡得极沉,卧室内除了她身上暖融融体香外,还夹着一股苦涩药味。

裴砚仰头躺着,睁眼闭眼都是她对他冷然的模样。

一夜未眠,直到屋外天色蒙蒙亮时,裴砚轻手轻脚起身,去了外院书房。

幽暗烛火,他端坐于桌案前。

冷白指尖捏着毛笔,写的是一卷金刚经。

这一刻,也只有经文能让他冷静。

“主子。”书房门外响起暗卫的声音。

裴砚捏着毛笔的指尖一顿,豆大墨汁就落在雪白的梨花宣纸上,形成一团浓黑的污渍。

微蹙的眉峰冷冽一闪而过。

“说。”

裴砚收了笔,语调淡淡。

暗卫恭敬跪在外头:“回主子。”

“宫中李夫人犯了病,此刻正闹着要见主子。”

裴砚眸色极冷:“告诉她,不见。”

暗卫浑身一僵,鼓足勇气道:“李夫人割了腕,虽没有性命之忧,但陛下也在李夫人那。”

裴砚垂在袖中掌心蓦然一收,眉梢拧着凌厉。

永宁宫,空荡荡的寝殿内。

“陛下。”

“砚哥儿都归京许久,你怎么还不认回他六皇子的身份。”

“妾已经时日无多,拖着这缠绵于榻的身体,就想着有朝一日能瞧见我家砚儿能名正言顺,成为您的孩子。”

帝王坐在床榻上,怀里轻轻搂着一个瘦得极为厉害的女子。

依稀能瞧出来,这名女子年轻时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我们的砚儿才归京,还不是时候。”帝王一身明黄色常袍,他整张脸藏在阴影后方,并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李夫人、陛下。”

“殿下来了。”殿外是暗卫的声音。

不一会儿,裴砚大步走进空荡荡显得格外冷清的永宁宫中。

“父皇、母亲。”裴砚行礼。

被帝王紧紧搂在怀中的李夫人,忽然就撑着身体坐起来,她有些浑浊的视线落到裴砚脸上。

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你还知晓回来。”

“砚哥儿,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你回汴京后,只不过瞧了我一次,就因林家六女一事与我生分了。”

“我是你母亲,她不过是个勾人的妖精。”

裴砚沉黑的瞳眸掠过晦暗莫名之色,他视线一顿,落在李夫人被白布条包扎的手腕上,隐隐有鲜血渗出。

“母亲又这般不爱惜自己。”裴砚眸光淡漠看着李夫人道。

“六郎!”

“她再如何,那也是你

母亲。”

帝王语调冷冷,看向裴砚。

裴砚薄唇抿了抿:“不知母亲深夜,把儿子叫来,是为了何种事?”

李夫人眼中恨色一闪而过:“你若不想逼死我。”

“你就给我休妻。”

“反正那林氏女日后也生不了孩子,你身份尊贵,合该娶的是五姓女才对。”

裴砚眼底似有什么情绪涌了出来,他冷冷看着李夫人:“母亲除了这个,还想对儿子说什么?”

“若是没有,儿子该回去了。”

李夫人被裴砚的话,震得唇瓣煞白,一下子喘不过来,直到角落跪着的一个宫女,慌慌张张从袖中掏出一颗安心丸塞进她口中。

才渐渐好转,沉沉睡去。

帝王起身,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李夫人消瘦的脸颊,探究眸光落到裴砚身上。

“那林氏女,你若觉得有几分满意想留在身旁,那就留着吧。”

“你母亲会吩咐李妈妈给她下药,做法虽然有些偏激,却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的身份又如何能般配你。”

裴砚冷冷看着自己的生父。

这个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男人,他给母亲许下江山和后位。

却让她从李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藏在后宫里,见不得光的李夫人。

五姓李家,从五姓之首败落。

虽没有被除名,可活在世间的李氏嫡脉,除了出嫁的女子外,竟无一男子。

等再过几十年后,李氏女一死,再无嫡出,李家就可以从天下除名了。

裴砚觉得嘲讽至极。

因为他母亲到现在还未曾想明白,她深爱多年的男人,这些年究竟是爱她,还是觊觎她身后的李氏。

李氏若灭,剩下的裴、钟、崔、沈,步的就是李氏的后尘。

至于他父皇口中,尊贵至极的五姓女。

不过是因天子草莽出生,想要天下人认可的尊贵血统罢了。

就连裴砚他自己,这些年来,也不过是这个男人精挑细选,掌控一切,严苛养育出来,没有丝毫感情的继承人而。

他的父亲,百谋千计,用尽手段。

而他,作为他的亲子。

也许同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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