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在郊区熟悉的家里醒来,这一夜无梦。
天已经大亮,周星野伸个懒腰,裹着被子半坐起来,眼睛无神,盯着白蒙蒙的窗户和天空。
又很快哆嗦地重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只胳膊,她摸到床头手机,开启了和林灵、江雨宁日复一日的闲聊及吐槽,直到寒气不断渗入衣袖,胳膊被侵蚀的冰凉,她才翻身换出另一只手。
班级群里多出几条未读消息,点进去,多是吐槽学校的通知安排。
于除夕前一天发布期末成绩,也当真是史无前例。
当夜吃过晚饭,周勇江收拾干净客厅,在茶几摆放一块崭新的面板,又准备好擀杖和面粉,配合沈露精心调制的饺馅,两人甜甜蜜蜜包起饺子来。
周星野完全是下楼拿水果的间隙,就被逮住做苦力。
周勇江苦口婆心教育她,“我是为你好,下楼梯还在看手机。”
毕竟期末成绩还没出,周星野少了些回怼的底气,只能老实撸起袖子,坐到沙发侧边地毯,捧起一把面粉,堆在掌心胡乱蹂躏。
半晌,她仍心有不甘地嘟囔,“凭什么只叫我一个人。”
沈露朝她笑了笑,“以安说他马上下来。”
这都过去多久了,要下来,早就来了。
于是周星野终于有借口离开,“我去叫他。”
她兴奋地呲开牙齿,拍了拍手掌,扬起的白色飞沫星星点点,溅到周勇江蜡笔小新的围裙和他的脸上。
三步并两步爬上楼,周星野没有先敲门,安静的廊道里,她背靠卫生间洁净的墙壁,大而晶亮的眼睛,映着手机银白的光。
洗手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已经连续不停震动,能引起这般骚动的除了成绩,别无可能。
直接无视掉班级群里各式的问号、感叹号和表情包,周星野点开置顶的文件,拉到最后一页,开始往上搜寻,对应到名字后,反反复复确认三遍。
终于,放大的瞳孔漾起潋滟波澜,笑逐颜开。
溢于言表的激动急于分享,以至于她忘记惯常敲门的礼貌,直接冲上前,拧开了沈亦安的房门。
“你绝对想不到我——”
话音断在嘴边戛然而止,门内,沈亦安袒露着上半身,抬起的胳膊,卡在肩颈。
居然…正在换衣服,黑色质感的休闲裤上方,块垒分明的曲线,紧实、流畅,似乎更高也更匀称了。
为什么要说“更”?
周星野直愣着眼睛,曾经某些引发心乱的记忆突然袭击,又很快被眼前画面冲刷。
几秒钟过去,她才想起来赶紧关门,通红了耳根,顺带后知后觉呢喃,“我什么都没看见。”
......
除夕下午三点,距离起床不到两小时。
洗漱后回到房间,周星野打开梳妆桌前的瓶瓶罐罐,发带向后固定头发,对着镜子里的素颜开始涂抹,最后从口红盒里挑出新晋的一支。
女孩审视般对镜子勾起唇角,很好,无懈可击,她果然天生丽质。
打开衣柜门,屈起的两个指节,拂动在整齐划一的衣架间,纠结一会,又冲到窗台。
紧闭的玻璃窗上凝结一层薄薄水汽,模糊了视线,打开来,天空一如昨日灰蒙蒙的,暗沉的云朵躲在远处,看起来随时有下雨的可能,但还不至于冷到无法出门。
毕竟青川地处南方,据说下雪或下冰雹的概率,比下肠粉还要低。
穿戴好下楼,周星野迎面撞见从厨房走出的人。
沈露挑起眉梢,惊艳的目光打量她,从上身复古红色,点缀星星图案的卫衣,到黑呢百褶裙搭配的长靴,张扬而不失应景,恰到好处的亮丽。
她问:“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哪?”
周星野心满意足地微笑,越过她,朝冰箱走去,“晚上约了林灵一起,去江边放烟花。”
沈亦安正背对身在厨房洗茶杯,方才闻声回头,目光落到她身上,动作不自觉迟钝。
直到水流冲注下,茶杯里的水满溢出来。
他关掉水龙头,周星野也合上了冰箱门,拧开橙汁的瓶盖,她转头,对上沈亦安再度凝视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她整弄精致的头发和妆容,朱润的红唇,又带过衣服,最后,落在短裙与长靴之间,那段与肤色一般无二的净白。
科技与狠活出品的神器,现在都流行这么穿,看似光腿,实则加绒加厚且保暖。
周星野之前就穿过,也不是第一回了,可为何这次,真的有被他盯出一种,裸露肌肤在冷空气中,鸡皮疙瘩不断上涌的感觉?
她微微慌乱,不自然挪动脚步,“你看什么看?”
沈亦安敛起目光,重新擦干杯子,嘴里竟学着她的语气,很是淡定的表情。
“紧张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
“......”
整整一个下午,客厅里持续回荡着,周勇江与朋友们互通电话的道贺声。
除夕宴正式开动后,放在餐桌的手机,更加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他容光焕发地撩起笑容,高谈阔论的同时,时不时停下来,回几个电话,发几条信息。于是整个年夜饭的进程,被他拖累得,又慢又长。
周星野午饭吃得晚,本来就不饿,早早就放下碗筷,双手托腮等在一边,眼见这顿饭像没有尽头。
她瞅了眼挂钟,不耐烦的毛病发作,“好了没有哇。”
再晚她担心都打不到车了。
酒过三巡,周勇江才开始大快朵颐,于是说着:“你这小没良心的。”
“谁没良心,我期末可是考进了班级前三十!”
周勇江忍不住嘲笑地提醒她,“你们班总共四十二个人,你排名第三十,很值得骄傲吗?怎么不说全校第一还坐你对面呢。“
周星野气恼地咬牙切齿。
沈亦安坐在沈露身旁,也早就放下筷子,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切开一颗巨大的柚子,然后一点点剥离表皮。
见怪不怪了,每日餐桌必定的戏码,所以也习惯适时不说话,因为参透了明哲保身的重要性。
隐着笑意,沈亦安注意到对面,女孩因为生气而越显瑰丽的脸颊,气鼓鼓又无处宣泄的神情,就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只是这次,她没有再冒冒失失地挑衅他。
原来,看似是小狮子,其实内里还是萨摩。
周星野整顿饭下来的憋屈,到头来,被周勇江一个厚实的压岁红包给抚平了,最后欢天喜地出门。
出租车上,她对着手机梳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收到林灵的语音消息。
点开一听,二话不说,周星野直接甩了电话过去,“林灵,你这个叛徒!”
汽车随之倾斜,出租师傅被后座陡然爆发的怒吼吓得手滑。
电话那头,林灵掐软了嗓子,忙不迭迭道歉,“...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爸妈非要逼我一起去,说是让我感受下常春藤文化优秀的熏陶。”
周星野气愤哼哼,“这么巧,你这个留学回来的表哥,该不会就是长得像木村拓哉的那个吧?”
林灵声音讨好,“你怎么知道?”
周星野愤然将话筒递到唇边,“挂了,不见!”
见色忘友的家伙!火气十足地向后甩动头发,周星野抬头,对上后视镜里司机小心翼翼的眼神,才平息口气。
“不好意思师傅,麻烦您再开回去吧。”
团赛又一轮全面狙杀对手,等待排位的同时,沈亦安感觉口渴,便短暂摘掉耳机。
水晶灯堂皇亮丽的空间,门庭和角角落落,装点着各式鲜红的装饰物,富余地方则被格调雅致的花瓶填满。
花枝艳丽,带来春节盎然的气息,但因少了人声鼎沸,这股气息沉寂下来,偌大房子,反而凸显的越发冷清了。
对面新搬来的邻居,听说与周勇江是旧相识,受到热情邀请,所以晚饭结束不久,他便协同沈露前去应约,一同观摩对方新装修的舞厅和棋牌室。
家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因此当沈亦安走出房间,一步步踏下螺旋楼梯,听到客厅隐约传来的动静时,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手搭扶梯倾身,从上往下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一颗熟悉的、圆圆小小的颅顶。
本该在江边开心放烟花的周星野,此刻正脱了鞋,蜷起双腿,坐在沙发中央。
在她身前茶几上,各色瓜果炒货被齐整掀开盒盖,五六个玻璃杯各自盛满色彩诱人的饮料,好像有可乐、雪碧、橙汁……甚至,啤酒?
沈亦安好笑地噙着嘴角,缓步走下,视觉转至正面,能将客厅全部收纳眼中时,他突然停在最后一层阶梯,不动了。
唇边弧度,也在那刻了无痕迹。
视线穿过富丽精致的家具,穿过画面滚动的电视,穿过灯盏耀眼的光亮,最后,落点在周星野被泪水浸染的,一塌糊涂的脸上。
断了线的泪珠成串,划过眼睑、鼻翼,再到嘴角。
还有那失去粉底彻底通红的鼻子,沙发、垃圾桶及地毯上,四处可见被揉皱的纸团就是证据。
与她对上目光的瞬间,沈亦安心底,仿佛被烟头烫了一下。
一种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的感觉。
不论是似曾相识的场景,画面,人,还是心情。
可能唯一不同的,现在是冬天,没有了盛夏时分冰凉的西瓜,激昂的汗水,明媚的窗台,以及……展翅的蝴蝶。
可是那些,早已被自动影印在脑海,而他,也终究不会再像那时留在原地,停滞不前。
将杂乱的果壳纸屑隔着纸巾,一一收进垃圾桶,沈亦安坐到了她身边。
面对周星野控制不住的抽泣,和电视机里的画面,半晌他实在无可奈何,又笑又叹,“《忠犬八公的故事》?”
他转过头,迷惑的眼神看她,“在除夕夜看这个,你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心中的憋屈无人能懂,周星野抽噎着:“...该死的,我怎么,我怎么知道它,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喜剧片库里啊!”
她发誓,她原本真的只是想要找部解压的片子看。
周星野也知道丢脸,更何况,又被他撞见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强忍住电影带来的悲痛,她想要擦干眼睛,可连最后一张纸巾,都不成全她。
抱住空荡荡的纸巾盒,她越发憋屈地嚎啕起来,沈亦安蹙起眉心,起身从橱柜里掏出一包新纸巾,递了过去。
转手捡起沙发里的遥控器,他按住红色按钮,周星野瞪着水色晶莹的眼睛,突然一把抓住他,“你干嘛……”
她哽咽着,“...还没演完。”
沈亦安静止住几秒,无话可说。
于是,在那个本该喜气洋洋庆祝的夜晚,他忘记了游戏,她也忘记了丢脸,伴随女孩如洪水汹涌的眼泪,沈亦安重温了一遍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