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备受瞩目的期末考试接踵而至，理综作为最后一门压轴，也是最让周星野心惊胆战的科目。
午睡结束，洗把脸清醒一会儿，又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就要走进考场。
窗台久违地传来敲打玻璃声。
付新宇踱步到后门，肆无忌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周星野疑惑走出去。
扒住栏杆，和他并肩背对教室站立，她问：“做什么？”
浓眉上扬，付新宇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特意来给你充电啊。”
原来是能量棒，还是周星野最喜欢的树莓口味，由于是英国的牌子，国内经常缺货，所以好几次她嘴馋，却根本哪都买不到。
周星野这下喜笑颜开，撕开包装，咬下一大口，感激全写在脸上。
被她笑容感染，付新宇也跟着弯唇，突然一个跨步贴近，想说些什么，好在周星野并未被美食冲昏头脑，反应很快地推开他。
“呐呐呐，注意保持距离，所有不洁身自爱的男生，小心浸猪笼。”
她威胁的语调里，有明显强烈的特殊针对性，但并非对他，懂的都懂，他只算连带的受害者。
付新宇不可遏制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背转身，两手向后搭在栏杆，目光看似漫不经心飘向对面教室，穿流的人影里，很快捕捉回到座位的沈亦安。
“还在跟他置气呢？”
周星野被他问得愣一下，反应过来，“笑话，我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付新宇不置可否地努努嘴，“哦~我说错了，应该是那个学妹？”
嘴里的能量棒突然不香了，周星野声线尖锐了些，“我没有！”
事实上，她的确没有。
至少…现在没有。
气冲冲离开操场的那天，因为孙悦悦的几句言辞挑衅，一开始，周星野确实迷乱不清，心生怒火，但后来她很快便想明白了。
她生气，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更多，来源于一种无能为力的失措。
情绪不由自己控制，完全受另一个人的影响而波动，甚至岌岌可危，第一次品味这种感觉，所以才会那般恐惧和不安。
与其说气别人，不如说，她在气自己。
付新宇显然并不明白，反而直观在她脸上，极少出现的垂丧表情，他蓦地收起笑容。
思考须臾，突然不怀好意，冲她眨眼，“要不要我帮帮你？”
周星野耸眉，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帮什么？”
付新宇侧头看她，余光却悠悠朝教室方向闪动，声音飘在空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扒着栏杆的动作停住，周星野还是不懂，没等她想明白，猝不及防一道阴影突然覆盖，袭击，贴近。
胳膊肘紧紧挨在一起，滚烫的气息，密切拂过耳朵，点点湿，点点痒。
周星野慌张惊愕地转头，不想正中了付新宇的圈套，才发现，他们以完全暧昧接近亲吻的姿势，不知不觉，已经靠得如此之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来他说的帮忙，是这个意思。
大脑烧成浆糊，周星野立即气恼地推远他，可是已经晚了。
“你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吼道。
“吓吓他啊，”得逞后的付新宇，吊儿郎当玩笑，“早就看他不顺眼。”
不言而喻，“他”是指谁。
隔着一道玻璃窗和几排课桌的距离，走廊上，周星野猛然心生胆怯，不敢正眼，朝教室里瞥。
可是那又怎样？
沈亦安已经看见了。
-
期末考试成绩放榜的这天，两个晴天霹雳，陨石般连续降落。
挂掉班主任的电话，周勇江回到客厅，脸色如风化的石头一样纵横。
沈亦安和周星野相隔不远坐在沙发上，一派安静乖巧的模样，不过仔细观摩对比表情，前者宛如死而复生的，后者则是生而赴死的。
沈露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亦安的理综刚过及格一分。”
“星野的理综还差一分及格。”
周勇江反复杂乱的脚步，终于停在沙发前，又是皱眉，又是呵笑地缓缓摇头。
表情说不上来，到底是不敢置信，还是不肯相信。
“离高考只剩不到半年时间了，你们是不是压力太大？还是遇到什么困难？不妨直接告诉我，我们一起交交心……”
他突然正儿八经交谈的语气，翘起腿，坐到他们对面，那架势，宛如教导主任附身。
俗话说，不怕三言两语的责怪，就怕没完没了的交心，沈亦安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周星野却着实被吓着了，于是慌忙投降般，举起手发誓。
“真不是故意的，下次绝对不敢了！”
知道自家女儿什么德行，周勇江直接选择无视，将目光转向了旁边。
当下，还是沈亦安的问题更为严峻。
向来完美精准的怀表突然延迟一秒，比普通自行车掉一百次链子，更让人担心，偶然失误也就罢了，最怕是心态出了问题，大好的未来岂不白白葬送。
在场都是人精，谁能不懂，周勇江眼睛里的意思？
周星野突然打破沉默插嘴道，“他也不是故意的！”
“啧，问你了嘛！”周勇江一个回头呵斥，她偃旗息鼓地蔫儿下去。
沈亦安气息顿了一秒，顺着声音震动的轨迹看向周星野，眉眼有了轻微波澜，但转瞬销声匿迹。
看上去并不关心，她不合时宜的插嘴是玩笑，还是在替他开脱。
“一时失误。”他简明扼要地概括。
周勇江点点头，放下了忧虑便不再追问，另一层面，也不想过度给他压力，毕竟沈亦安说是失误，那就是失误。
自期末放假的第一天开始，他便主动去离家两公里外的图书馆自习，每天夙兴夜寐、早出晚归的努力，全家有目共睹。
也许这次考试失利，最难受的人，当属他自己。
没想到沈亦安这关过得如此敷衍，周星野简直惊呆了,明明自身难保，早知道，就不该瞎操心。
被周勇江随之而来拷问的小眼神盯住，她慌不择路，“我也是一时失误！”
周勇江气得笑了，“那从明天开始，你就跟以安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他替我作监督，不到点不准回来！”
“去就去！”
“可能不行。”
异口同声的话语，引发空气震颤，陡然交锋。
周星野和沈亦安转头，四目相对，又各自愣住。
显然，他没想到她会答应。
同样，她也没想到，他会拒绝。
-
坐落郊外临近市区的图书馆，是这个地带里，较为古老的一所存在，馆内整体空间其实不大，但胜在教育类藏书丰富，而且人少安静，适合自习。
每到星期五，图书馆一般会提前闭馆。
昏黄日光，穿过多格透明的玻璃窗，落在地板和书桌间，错落的阴影分割线。
逆着人影移动的方向，周星野穿过一排排沉木书架，在三楼最后靠窗的位置，找到沈亦安。
他安静坐在书本前，脊线笔直，一半侧脸晕染在清浅细碎的光线里，抬头时候，轮廓清晰的下额，擦过白色夹克立领的边沿。
脑海突然闪过电影《情书》，少年时期的藤井树。
沈亦安偶然看过来，周星野匆忙避开视线，装作推整对面杂乱的椅凳。
“喂，你还不走么？”她努努嘴，不忘自己上来的任务，又说：“过会儿要闭馆了。”
“急的话，你可以先走。”
沈亦安最后落笔，撕下了便签，却起身背对她，走向后排阴影里的书架。
短短几天，没想到会第二次遭遇拒绝，周星野一时说不上什么心情，有些气急败坏地跟上他，“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老周要求，谁——谁要等你一起……”
后半句怼人的话，不知怎么，音调急转直下，渐渐隐没在喉咙。
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周星野欲盖弥彰地架起胳膊，背靠书架，强撑起气势，看沈亦安无动于衷地在一众眼花缭乱的书籍里停留，仔细搜寻。
她于是气闷又好奇，“你到底要找什么？”
他终于舍得看过来，“告诉你，你要帮忙吗。”
不是疑问的陈述句，有一种，反而被质疑和挑衅的感觉。
周星野气势如虹地几步上前，抢过他手中另一张便签，转过头时，不忘为自己的嘴硬补充，“我只想早点回家。”
没发现在她背后，沈亦安唇角无可奈何的笑容。
对照便签的书单和索引一本本查找，空气猝不及防安静下来。
说不出，心跳为什么开始急促，忍耐不了片刻，周星野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喂，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自习？”
时隔几天再问这个问题，果然，她还是耿耿于怀。
即使后来沈亦安妥协的答应，但也无法改变一开始，他拒绝周勇江的事实，而且还拒绝的那样干脆。
这件事似乎变成一根刺，卡在周星野的喉咙，难以吞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他还在为付新宇故意捣鬼的事情介怀？
可她明明都已经解释清楚了！虽然过程确实，有些曲折，有些拐弯抹角……
周星野等待着他的回答，几秒沉默过去，背后，沈亦安终于语气淡淡。
“那你呢，为什么答应你爸爸？”
不是一向最讨厌被强迫学习和做事么？
“我当然是因为——”
因为担心他还在介怀。
就怕演变他们当下，这种莫名胶着，又不冷不热的相处状态。
但周星野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当然是因为——我想看这样能不能激励自己，找到方向！”
百日冲刺在即，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蓬勃的目标努力，将意向学校、专业连带姓名，提前签署在巨大的红色幕布上，然后郑重宣誓，接下来的日子，将全心为之拼搏奋斗，青春无悔。
只有周星野，含糊过去的字迹和姓名，连自己都快认不得。
即使她并不认为，成绩能够决定一切，但多少受环境影响，没有梦想和方向的她，也开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当然，这些不是拥有全校第一光环的人可以理解的。
如果说出来，岂不是徒长某人气焰。
于是周星野故意加快速度，噪音盖过了话题，在书架最顶端，她很快，发现便签标注的最后一本。
只不过……
踮脚尝试到一半，过往屈辱的回忆闪现，她想起背后的人，直接放弃。
思索几秒，周星野转回头，“喂，你看看是那本吗？字太小，我看不清。”
手随便往上一指，不出所料，沈亦安从那头走过来，挑起眼眸，很快确认般点头。
周星野计谋得逞，接下来就该功成身退，腾出位置，让他去拿书。
可是没等她撤退，沈亦安却先一步上前，慢条斯理，抬起了胳膊。
突然两方环绕的空间，她被圈在中央，比十八岁生日那天消失的距离，还要逼近。
沈亦安突然头低下来，周星野屏住呼吸，睁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缓颜一笑，然后轻轻松松……从书架顶层取下那本厚大的书籍。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心跳归位的瞬间，周星野庆幸自己，没有傻到闭眼。
“《大学专业解读》？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书？”尾音吊在半空，她自以为迅速且自然地，转移话题和尴尬。
沈亦安也不拆穿，“因为高考需要。”
“填报志愿还早呢，更何况，选你自己梦想的专业不就好啦。”
他翻书的动作似乎有一瞬停顿，下一秒，周星野听见，“没有梦想的专业。”
她不信，“难道你没有梦想？”
他点头，“嗯，没有。”
“怎么会？！”
“怎么不会？”
一下子被问住，周星野反应呆滞，更多是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的语文课上，那篇有关于“我的梦想”的作文，被单拎出来的他们，原来，一个有夸张的嫌疑，一个有理智的分析，却都不乏隐含真心的成分。
他是认真的。
心头莫明涌现出，一种微妙的勾连和触动。
周星野突然感觉，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沈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