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如若初见
楚则虔先看向的也是郁松棠，马车的帘子挡住他半边脸，别人尊敬惧怕，并不直视他的眼睛，只有这个才见第一面郁松棠不卑不亢站直了身子，平视视线。
像，起码有七分像，楚则虔忍不住怔愣住，把帘子全部掀开，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节。
“老臣未能提前迎接七皇子殿下，还望见谅。”傅策又念叨一遍请罪，说着便又要行礼，扶着他的郁松棠总是慢一拍，楚则虔本意是要差人扶起，可这时候只想看她再次行礼。
大梁行礼，姿态极尽优雅柔美，尤其是女子，郁松棠学不来这体态，囫囵吞枣只学了个架势。
郁松棠余光看着左右两边的人姿势，心里暗暗不爽。什么二皇子七皇子的，折腾起人真是矫揉造作。
二次行礼后，楚则虔才下了马车，主动扶起傅策。
傅老主动寒暄几句，郁松棠神游天外，低着头并不参与，可这楚则虔自打从马车上下来九格外关注她的一言一行，见她低头，自是恬静温柔，耳后的披肩长发缠住她的颈又落下。
连傅策都觉得这七皇子的目光太过灼热，他不动声色使着劲。
郁松棠只感觉搀扶着阿祖的那只手变得僵硬，似乎是故意让她走路慢些，走在他身后些，她这才偏头看去，正好同高出她与阿祖几个头的楚则虔正对上眼。她不经意皱眉，看得楚则虔更是没法收回目光，索性放慢脚步，侧靠后在阿祖身旁，眼不见为净。
许是终于知道自己的唐突，又或是只能盯着郁松棠的头顶，他收回视线，随着傅老进入傅宅。
郁松棠本以为只是需要出来迎接一番，刚要离开书房然他们二人独处，就听得二皇子的声音。
“郁姑娘，留步。”楚则虔从随从身上拿出明黄色的卷轴，平缓地展开，看了一眼郁松棠，又念到。
“。。。今择郁宁郁太师之女郁松棠为祭天大典圣女。。。”
郁松棠脑子一嗡，只听得关键词，后面那一堆的吹水完全进不到耳朵里。
楚则虔边领读圣旨，边偷看郁松棠的神情，竟全无喜悦欢欣，他无法理解，换作去崔家郑家，怎么会不感谢涕零这次机遇。
“郁姑娘？接旨啊。”傅策和仁若都使着眼色催促郁松棠下跪谢旨，她像是终于魂归□□，堪堪跪下来谢旨。
只是楚则虔听来，怎么都不算诚恳。
“郁姑娘这是不满意？”随楚则虔这次一道而来的还有内礼廷的蔡公公，他没得个笑脸相迎和恭维感谢本就心里不大畅快，如今看这郁松棠是个楞的，谢恩都没个热情，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傅策先一步出声：“老臣外孙女此前未曾入宫进习礼仪文书，也不曾承过如此之重的祭典，一时怔愣，还请公公谅解。”
郁松棠回过神来，见不得阿祖这个年岁还要向这种人卑躬屈膝，主动行了个大礼，清了清嗓子，故意用最大声谢了旨意，谢了七皇子。
气得蔡公公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楚则虔没想到她会突然朗声谢旨，看出来她是故意下蔡公公的气焰，只觉得有趣。
这郁松棠恐怕并不是自己来之前听闻的那样，温柔贤淑。
“父皇一行不日将抵达宁州，祭典仪式繁琐，傅老，这边还要麻烦您们提早准备，至于，郁姑娘，也得提前去旷遥山上的灵运观跟司仪大人们修习。”
其实本不用早那么多时日就去山上，可是剪了到了郁松棠之后，他也有了私心，不然看这架势，她是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难道今日就要。。。。。。？”傅策虽知传统，但的确突然了些，棠儿性子跳脱，又不曾熟悉同皇室的人打交道，独自上山不能不让人担忧。
“傅老，这次跟着来的都是宫里的老人姑姑们，郁姑娘倒不用担心不方便。”楚则虔细心地交代此事。
郁松棠倒是不担心什么，毕竟也无法抗旨不尊，这山上上就上吧，住进道观里说不定还能问问观中仙人有无见识过穿越时空，脱胎换骨重生的事情。
“可否容我两个时辰。”郁松棠看向楚则虔，征询他的同意。
楚则虔未想到她如此爽快，这个小请求自然应允。
郁松棠踏出门外，把几件事交代给仁若，让她安排人照顾好梅灵和朗景他们，她匆匆出门前往舒宅。
舒珃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全无仪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郁大美人，这发丝凌乱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郁松棠顾不得跟他开玩笑：“京中刚来了人，说是我成祭天大典的圣女了，今夜之前就要上山修习。”
舒珃了然于心，他虽无心入朝堂，但其中变化，他一个身外之人也能看得明白，皇帝顺水推舟想让郁家也进入漩涡中心，这郁松棠便是最好的引子，所以圣女择选大概率要落到郁松棠头上，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突然。
“来人是？”
“七皇子殿下。”
郁松棠此番前来，目的就是为了从舒珃这里多多了解皇室之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同皇天贵胄打交道，一个不慎便要连累一家人。
“难怪。”舒珃得知来人是楚则虔，又明白了几份，难怪崔家会急，“楚则虔和太子楚毅延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感情极好。”，既没有选太子也没有选二皇子，反而让他来，说明皇上还是想让他的几个儿子争一争。
舒珃仔仔细细将宫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盘给郁松棠听，她一桩一件牢牢记下，尤其是舒珃强调过的几个人物，她想着能避开还是避着点。
这里视普通人的命如同草芥，她有幸是太师之女的身份，实在是侥幸。
“后宫娘娘们各自都要承家中期望，他们是娘娘，也不仅仅是皇上的娘娘。”舒珃再三叮嘱过。
“我明白的。”
郁松棠当然知晓这里进宫的世家女是他们家族趁手的刀，一言一行都是家族荣光的踏脚石和通天塔。是工具，是武器，是利刃，唯独不是人。
眼看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功夫，郁松棠临走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相信一次她这位知己好友。
“我曾同你说过，冗长的梦境中，我不是我，反而经历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郁松棠来不及将繁杂的情况一一解释，“其实梦中才是真是的我，你还记得吗？”
舒珃看着郁松棠认真严肃地盯着自己，此前只当作她的异想天开，重新清晰明了起来。
“未曾忘过。”
“梦里也有一座葫芦山，我从葫芦山跌落，再醒来便是这里，而我真正所来的地方同这里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贵贱之分，更不能一妻多夫，唯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女子可以自由地做他们任何想做的事情。”
舒珃看着郁松棠一点点，一点点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向往和憧憬的雀跃，是自己不了解的郁松棠模样，说的也是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我一直想回去。”郁松棠第一次格外坚定地将这句话说于这里的人。
“在大梁，我无法轻而易举地抛头露面去追寻和我一样的人，但是在光州的时候，我曾见过一位巫女，回去，仍是有希望的。旷遥山的道馆既有高人，我是定要去试试的。”
舒珃还没有明白郁松棠到底想做些什么：“你把这些告诉我是......?”
“我来时突然蹊跷，也许有一天消失也是这般，我担心还来不及交代其他事，你是我在大梁信任的第一个人。”
自打出了京都，郁松棠隐隐察觉历经的每一地，每一件事都像有一根微不可见的丝线在牵引着自己朝着固定的方向径直走去。可她并不能完全放下这里的人，郁家父母，她的哥哥，卫庭非和童烟，还有一路上遇到的很多人。
尤其是原来的郁松棠。
她从未对他人言说过，午夜梦醒，她也会久久思量原来的郁松棠究竟去了何处，命运盘根错节，她只觉得窒息。
所以她要在每一处都留下线索，从前她是无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人，现在她愿意承命运的玩弄，直面以后。
“你说的像是告别。”舒珃心里涌出一阵不安，只是上山，为何像诀别。
郁松棠故作轻松：“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所以想让你多多关照我的亲朋好友，若是平安下山，那就当我又一次天马行空。”她笑了笑，似是觉得前头的倾诉太过悲观和骇人。
舒珃见她心事重重，却总是一副乐天模样，也只好宽慰：“你看你说的，既然你认了我舒珃是至交，有些话便不必说也心意相通。”
郁松棠点点头，看了看时辰，要赶回去。
舒珃看她衣角翩翩，像一只被放飞的蝴蝶，轻盈却怎么也抓不住，刺骨的寒从他的伤处渗出来，直进心头。
“松棠！”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叫住快步，即将消失的她。
“你此前说的梦中之地，是不是也没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