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黑色宾利从环城高架下来，汇入主干道，此时正值周五的下班高峰期，车流拥挤。
尹伊头靠在座椅上，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交通堵成狗，后面车子都跟他们离得远远的，他们前后左右的空隙都特别大，居然没有车子加塞。
尹伊扭头看向旁边的男人，不禁感慨，这个人真的在哪里都能爬得高人一等。
红灯。
车子缓缓停下。
男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摩挲着。
他身材修长挺拔，侧脸俊美，此刻眉目舒展，嘴角含笑。
是霍英没错。
她不禁疑惑，人的喜好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一成不变的呢。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真理是，什么东西都会变，霍英一样会变的啊、
尹伊垂眸看了下交握的手，放下心里的疑虑，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霍英。”
“嗯？”声音依旧是温润好听的。
红灯转绿，车子启动，男人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车流。
“你什么时候死的？”她淡淡问了句。
谈论起死亡身旁的人并没有不开心，男人瞟了她一眼，眼里情丝缠绕，他勾唇笑了起来，“你不在的第二年春天。”
男人没有告诉她，他在她亲手种下的那丛蔷薇花下站了一夜，那也是他最诚心的一夜，那丛粉色的花开得正浓，月色很美，而霍英也真的很想她。
尹伊眉头微蹙，连呼吸都浓重起来——她油尽灯枯的那年是20，他们差了4岁，霍英是第二年，就是，25？
英年早逝，可惜了她白白送给他的大副身家。
“那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这副身体17岁那年，今年是我在这里的第5年。”
又是一个红灯。
霍英又拉起她的手，他真的忍不住了，薄唇贴地在女孩的手上，一下一下虔诚地亲吻着，“我整整等你5年 ，伊伊，我一直相信，我能出现在这里，你也能。”
他始终笑盈盈。
他真的很庆幸，连上天也不愿意让他们再分开，还给了他的女孩一副健康的身体，只要保养得宜，他们这辈子一定能白头偕老。
......
车子停在寸金寸土的环市路某酒店门口。
穿着整齐划一黑色西装，带着白手套的门童微笑等在门口，车子停稳，主副车门被拉开。
男人的鞋子一落地，大堂经理便迎了上来，恭敬正式，“小霍生，包厢已经准备好了。”
霍英含笑点头，走到女孩身边。
两人并排走进大厅，身后的人紧跟其后。
许是霍英的精英气场过于强盛，他们经过的路上，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弯腰问好。
这个向来不露声色的威严男人此刻眉目带笑，一一点头回应所有工作人员，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很好。
电梯开了。
又缓缓闭上，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消失在他们面前。
干净香喷喷的电梯里，倒影着尹伊和霍英的身影——男人身躯颀长，通身质感极好的黑色精英打扮，配上她职高的校服——一点都不搭。
“叮。”电梯门开了。
1001。
有经理等在电梯口，规矩有礼指引着身份尊贵的客人。
进了包厢，才一落座，便有服务员贴心周到地倒水倒茶。
菜很快就上了，有尹伊最喜欢的鲜肉丸子，和她专门点的三文鱼，三文鱼码得整整齐齐，色泽明亮，条纹清晰，很诱人。
霍英调好芥末酱汁，尹伊从冰盘上夹上厚厚的一块，沾上酱汁，入口凉凉的，软软糯糯，顺滑美味。
她又多夹了一块，芥末酱汁辛辣，鱼肉入口即化，狠狠地刺激着味蕾。
原来这东西生吃是这个味道啊，也并不是那么好吃嘛。
“好吃吗？”霍英含笑问。
女孩点点头，放下筷子，喝了一小杯温水，冲漱掉口中的辛辣味。
添了一碗饭，她扒拉了几个肉丸子，添了点其他菜，肚子已经八分饱了。
碗筷被撤下去，那盘好吃的三文鱼才吃了两块，可惜极了。
霍英起身，用微凉的大手拉着朝思夜想的女孩往包厢的休息区走去，“陪我坐会儿。”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沙发对面是一整块落地玻璃，10搂往外看，前面毫无遮挡，视野很开豁。
大马路蜿蜒，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像一只只发着红光的蚂蚁，路灯连成连成了一条黄澄澄的、无尽头的长线。
马路对面是花城最大最漂亮的城市中心花园，饭后沿着人工湖散步，坐在草坪上休憩，摆摊叫卖，玩耍的人特别多。
连景色都是尹伊喜欢的——熙来攘往，璀璨绚烂，夜色醉人。
她静静靠坐在沙发上，享受着这种无声的热闹，心里异常的平静。
男人的头靠在她的肩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处。
尹伊伸手揉弄他的短发，男人慵懒地闭上双眼，动了动头，头发在她的手心揉动。
两颗脑袋相靠着，尹伊感受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心脏的位置，一下一下透过他的胸腔击在自己的手心上。
霍英轻笑了声，一手抓住女孩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轻易就把她扣在自己的怀里。
“伊伊。”霍英的嗓音低沉。
“嗯？”
“我很舒服。”男人低低笑着，大手包住她的手，捂在心跳的位置。
不止是高兴，而是真的舒服。
他细长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表情缱绻，心跳得比往常都快，“我这里真的很舒服。”
宽敞明亮的高级包厢，温度怡人，两人靠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享受顶尖的酒店服务，一流的食材，繁华的城市夜景。
男人的手抬了下，揉了下女孩的脖子，他手上的腕表不经意间折射出光芒，很低调的款式，没几个人能猜到这件价值大七位数的商品，仅仅是作为一件普通装饰品。
他处于极度亢奋中，漆黑的眼眸内翻滚着——像一张张牙舞爪的巨网，恨不得把身前这个女孩绑死在自己身上。
这是他的女孩，将来也会是他的妻子。
一想到这里，抚摸着她脖颈的手突然就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霍英心里一阵舒爽，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尹伊犹豫了半晌，平静地问出了心里的疑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找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为什么？”她微微蹙着眉，双眼平淡无波
她这样的人，曾经生在那样数一数二的富贵家庭，从小接受的是易于常人的教育，理性大于感性。自从爸爸去世后，她为数不多的感情的确投射了一部分在霍英身上。
但她很清楚，那时候，霍英对她也不是别无所图的，她也一样，大家心知肚明，谁也骗不过谁。
男人的手掌覆住她的眼睛，她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滑动，他放下手掌，那双眼又开始专注地凝视着他。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他心里有病，而鲜活的她，就是自己的药。
“我在哪里都能挣到名誉金钱和地位，如果我只要那些东西，我可以不呆在尹家的。”
男人目光深邃，一双狭长的眼微微上挑，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伊伊，你明明都懂的。”
——
周日早上，霍英带她去挑了抬手机，中午吃了饭，尹伊回学校睡了一觉，醒来才两点钟。
她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无聊地看着湖里小鱼游来游去。
九月中，白兰树还在开花，香气若兰，风吹过来，还带了点夏日的暑热。
忽而，校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男生走起路来身体轻微左右摇摆，两肩膀一高一低。
“江述。”她喊了一声。
那人站定，回头望见是她，似乎很惊讶。
真的是江述，尹伊小跑上去。
“你怎么没回家？”
江述没想到今天还能在学校里看到她。
“我一直都是住校的。”尹伊说，“你去哪里？”
“图书馆。”他说。
江述是个很少话的人，尹伊更是，两人并排往图书馆里走去，一路谁也没说话却没有一丝别扭和拘谨。
职高的图书馆平日里人都没两个，更不用说周末了，除了值班的两个老师，诺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们两个人。
刷了学生卡，值班老师用奇怪眼神从上到下把他们审视了个便，半阴阳半警告，“这里是图书馆，不许胡来，要不然我报给学校，到时候家长来求情也没用。”
尹伊不太在意，江述也没说话。
直走，向左拐弯，再直走，第三排书架——江述站住了，目标明确，径直抽出两本书，然后再往前走，挑了个靠窗的光线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尹伊余光瞥过，他手里拿得一本是原版的社会经济学书，另一本是该书的解释工具书。
两本书分别翻开放好，江述取出书中间的书签，这本书他已经看到一半了。
江述认真地看着书，尹伊则看着他出神。
“江述。”尹伊喊了一声。
“嗯？”江述垂着头应了一声，又翻了一页。
安静了几分钟以后。
“我好像陷入了虚无主义。”
江述抬头看对面的女生，轻声重复，“虚无主义？”
尹伊呆呆地点点头。
江述望着她认真的脸，“具体症状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就是症状。”
江述蹙眉，“呆过头了？提不起劲？”
算是吧，尹伊点点头。
江述：“书看得太杂，或者——闲着慌？”
“嗯？”闲得慌？好像是有这个可能。
尹伊问，“你还卖柚子吗？”，闲得慌的话，不如一起去卖柚子？
江述垂眸，他翻了一页书，“不卖了，上次开家长会，老师说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妈不让我卖了。”
尹伊好奇，“那你妈看摊子吗？”
尹伊想起江述那辆蹬不动的三轮车，还有江述的妈妈——那个腰背佝偻，走路很慢的妇女，他妈妈一个人能行吗？
江述摇头，“我妈搬回村子住了。”
尹伊又问，“哦——，你有钱吗？”
他点头，制止唯一的朋友的继续探问，“不太多，但够生活费。”
尹伊点点头，随意哦了一声。
尹伊又随口问，“这本书很好看吗？”
江述顿了顿，思考了半晌，认真地说，“我应该要突破一下自己，我的想法得很滞后幼稚。”
可是，光看书是没有用的，知道得越多，却没有实践突破的机会，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江述起码是愿意努力改变一下，还是好的。人先有欲望，后来才会有行动。
半晌的寂静过后，江述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她，“你有目标吗？”
目标？尹伊摇摇头。
“你要考大学吗？”他又问。
大学？尹伊又摇摇头——不确定，或者说都行。
“你定个目标考大学吧。”江述抬眼看她，“争取考个好的学校，有点事做，也不太无聊。”
“哦。”尹伊呆呆地点头。
“我一直住校到高考，每个周末都在学校复习。”他说。
“你周末有其他事情做吗？”他问。
尹伊再次摇摇头。
“那你跟我一起吧。”他说。
“好。”尹伊点头。
“每天下午放学以后，你来我课室找我，我另外再给你补习一小时。”他说。
学霸说要给她补课，尹伊只好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