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傅妙静并没有在储芳亭久留,待进喜将吃食拿来后便告辞离开,太上赶着一定会适得其反,他只需要知道自己没有恶意就够了。
回到燕语堂,傅妙静打发进喜采买制香所需的工具和香料,买回来后便在房间闭门不出。
钻研至傍晚赵英蔷那终于传来消息:邀府中众人在上房正厅一聚。
傅妙静知道她向楼观澜妥协了,晚上会在众人面前承认楼予烈的身份并记在名下。
又是一出好戏,她对此期待不已。
同一时间,二房也收到了消息。
一家人久违的齐整,只不过每个人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常秋芳扫了一圈下首的三个子女,轻呷一口茶:“都说说吧。”
二老爷楼观岳好整以暇看向大儿子楼无疾。
楼无疾正值弱冠之年,丰仪俊朗,成熟稳重,三年前会试赐进士出身,目前在户部任职。
虽尚未成亲但已纳了采礼,原计划在五月迎娶英国公府嫡幼女,谁知楼无疆骤然身死,婚事不得不往后拖延。
细究这门亲事,楼无疾是高攀了的。
英国公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开疆辟土,立下累累战功,传代至今仍是上京城数一数二有实权的勋贵世家。
二房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常秋芳明里暗里炫耀过多回,现下却不好说了……
英国公肯点头这门亲事,有一部分是看在楼无疆的面子上。
国公爷十分欣赏楼无疆,两人都是行伍出身脾性相投,时常探讨兵法,说是忘年交也不为过。
他本想将幼女许给楼无疆,亲上加亲,但楼无疆已有心上人,拒绝了这门好亲事并好心举荐楼无疾。
这个机会才会落在二房头上。
楼无疾不得不承认大哥是上京城英年才俊中最耀眼的。
谦谦君子,胸藏锦绣,文武兼备,旁人再优秀也只能隐在其光芒下。
大哥的死讯传来时,他第一时间是不可置信,那么强大,无所不能的大哥怎么会死?
从小到大,他听的最多的就是——“你看看你大哥”,“你要多向你大哥学习”,“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大哥一样争气?”
时至今日他才回过神来,接受大哥真的死了这一事实。
怅惘过后,楼无疾心里竟隐秘升起欢喜,压在他身上二十年的大山终于倒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第一次觉得轻松。
可紧接着,令人窒息的浪潮一股股涌来。
英国公女年龄委实不小了,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等他,如果这门好亲事告吹,那么他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一筹莫展之际,柳暗花明——大哥一死长房后继无人,爵位就该落在二房,也就是他身上。
如果他袭爵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谁知半路杀出个楼予烈!
楼无疾敛眸,收起眼中的情绪,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路还长着呢。”
其中的意思清晰明了。
楼无忧哈哈一笑,明白兄长的意思。
他与楼无疾虽是双生子,但没人会认错,两人相貌虽大差不差但气质相隔十万八千里。
楼无忧人如其名,眼角眉梢俱是写意洒脱,嘴角总是翘起,见人三分笑意。
他把玩着桌案上的茶盏,手指一下下敲击杯盖,漫不经心道:“哥哥说的不错,一个娼妓子能掀起什么大风浪,娘委实太过忧虑了。”
楼无忧是潇洒惯了的,年年苦读,年年落榜,至今未考取功名,但浑然不放在心上,每日穿街走巷,广结好友。
他虽无缘仕途,但在书法诗词上颇有造诣,性格大方,风流倜傥,在上京小有名气,亦是不少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
“此言差矣。”楼碧筠皱眉道。
她长了张讨喜的圆脸,双眸清澈圆润,鼻头也是圆圆的,整个人娇憨可爱,但言行举止却十分沉稳:“依妹妹看,他的出现绝不简单,怎么会如此凑巧?”
常秋芳朝女儿投向赞许的目光,她也是这样想的,“你与碧泠一向交好,可从她那问出了什么?”
楼碧筠摇摇头:“她吓坏了,女儿旁敲侧击了一下午什么也没问出来。”
赵英蔷虽然与常秋芳不对付,但一直不曾将祸水引向孩子,加上楼碧筠不争不抢,事事顺着楼碧泠,故而楼碧泠对她不太设防。
楼观岳沉声道:“公主八成会认下他。”
“怎么会?”楼无忧惊呼:“公主肯定会把他打出家门,到时那小子是死是活都未可知。”
“哼。”楼观岳冷嗤一声:“你娘和公主针尖对麦芒,就单单为了不让咱们如愿,她肯定会认下那娼妓子。”
“再者说你当侯爷脑袋空空?”
常秋芳缓缓点头:“想来那娼妓子来的那么及时是侯爷在背后运作。”
楼无疾神情落寞:“当初爹差一点,如今我又差一点。”
此话一出,堂内空气一滞,众人皆垂眸不语。
倏然,一道轻喝打破沉默。
“谁说的!” 常秋芳猛一下站起来,目光坚定:“历史绝不会重演。”
当年与爵位失之交臂,是他们二房一生之痛。
“娘说得对。”楼碧筠对上楼无疾的视线,绽放笑容甜美可爱:“机会是抢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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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墙边的水漏,时辰已到,好戏要开场了。
傅妙静带着进喜来到正房,今日她为了看热闹特意来得早,没想到一踏进去发现自己竟是最晚到的。
她随意捡了个空位落座,这才抬眼打量厅中众人。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
除了大房,二房还有侯府族老以及其他嫡支的叔叔婶婶,诺大的厅堂竟显得拥挤了。
楼观澜和赵英蔷坐在上首,两侧是德高望重的族老。
“人都到齐了?”楼观澜黑沉沉的眼眸环顾一周,见人都来了,便道:“不敢耽误长辈时间,这就开始罢。”
言罢,一袭青色身影从后厅走出,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站在楼观澜身侧。
楼观澜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流落在外的爱子,名为楼予烈。”
厅内顿时响起议论声。
赵英蔷掩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一直马首是瞻的听话夫君在大庭广众下承认背叛,不仅在外风流快活还生下一个比楼无疆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这是明晃晃打她的脸!
他将她的骄傲击碎,碎的拼凑不起来。
昔日贵妇人对她奉承的话语,今日厅内的窃窃私语。
赵英蔷敢肯定,他们一定是在嘲讽自己,他们一定是在看她的笑话!
耳边出现幻觉,她模模糊糊听见——
“真是笑死人了,原来侯爷早就腻她了。”
“哈哈,还吹嘘自己驭夫有道呢,这下失了蹄了!”
“儿子的头七刚过,立马接私生子进门,啧啧啧。”
赵英蔷目眦欲裂,她死死盯着那抹青色背影,冒火的眼睛险些要把楼予烈的背烧出一个大洞。
楼观澜继续道:“阿烈的母亲临死前修书一封告知我真相,我这才知道竟有一个遗落子,她请求我给阿烈一个容身之所。”
“侯府血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赵英蔷变脸似的,转眼间换上温和面具,开口道:“侯爷与我商议后,皆同意将阿烈迎进侯府,今日请诸公来也是做个见证,将阿烈记在我的名下,今日起我便是他的母亲,不日记在族谱。”
听到这,傅妙静都有些佩服赵英蔷了,谎话说的如此自然。
夫妻俩一唱一和,还真是在看戏呢。
楼观澜接过话茬打断傅妙静的沉思:“阿烈长在扬州,生活艰仍苦学,胸有万卷,笔扫千军,去岁乡试一举中了解元。”
听见这话,众人恍然,纷纷明白了,怪不得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赵英蔷会松口……
一来楼予烈是状元根苗啊!
二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其生母已死,侯爷是他的亲生父亲,心肯定会向着大房。
先前嘲讽过赵英蔷的人此时竟有些嫉妒,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走了个武将奇才,又来个文曲星。
楼无疾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不显山不漏水的楼予烈竟然是解元。
他只是进士出身,如果楼予烈真的高中状元,那么压在他身上的山比之前的更巍峨庞大。
“这下麻烦了。”楼无忧在他耳侧轻语。
他落榜多次,自然明白其中苦楚,有多少人终其一生还是秀才,四五十岁的举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兄长中进士已是天才了,他犹记得当时放榜时的盛况,父亲母亲高兴的模样,流水席更是摆了三天三夜,全上京城没有不艳羡的。
“这个娼妓子不容小觑。”楼无忧暗暗评价道。
读书是需要银钱的,笔墨纸砚无一不用花钱,更别提一个好先生的高昂束脩,楼予烈不似兄长条件优渥还能取得这样的成就,足以证明其才智。
相较于他们的慌乱,楼碧筠稍显镇定。
“春闱还有一段时间呢。”她从怀中抽出手帕掩嘴轻笑。
这其中可以发生的变故太多太多了。
常秋芳满意点头,对两个儿子微微失望,竟没有妹妹沉得住气,仗还没打就自乱了阵脚。
傅妙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二房众人的神色都记在心里。
他们必是在暗暗筹划了。
前世,赵英蔷从不在明面上磋磨楼予烈,只使些阴招,让楼予烈过的不舒坦但不会伤其性命。
并不是赵英蔷有个好心肠,只因她在生下楼碧泠后伤了根本,无法再生育,所以她不得不捉住楼予烈这个独苗苗。
而二房更为歹毒,明里暗里谋害楼予烈,在他们看来楼予烈挡了他们的路,只要铲除了他前面便是康庄大道。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在楼予烈外出任职前。
在他外任的三年中,炮火延续在了傅妙静身上。
傅妙静不由感到一阵恶心,喝了一口茶将郁气压下,她抬眸看向楼予烈,目光热切。
他是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