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楼碧泠手上的动作僵住,呆呆问母亲:“苦一苦嫂嫂,娘,这是何意?”
楼观澜也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洗耳恭听状。
“届时请一座贞节牌坊,侯府的名誉自然就回来了。”赵英蔷红唇轻启,吐出来的话比数九寒天还冷上几分。
“贞节牌坊?”楼碧泠喃喃道:“娘,贞节牌坊不是要守节到五十岁才可以立吗?”
本朝律法规定,“凡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
赵英蔷不说话,狭长不大的眼睛看向楼观澜,楼观澜咽了咽唾沫,下意识道:“以死殉夫也可。”
楼碧泠到底年纪小,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要让嫂嫂去死?”
“娘,嫂嫂待我如同亲妹妹,我,我不想让嫂嫂死……”
楼碧泠想起以前种种,大哥和嫂嫂总会带她玩,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每次娘斥责她,嫂嫂总会将她护在身后。
想着想着,不禁鼻子泛酸,眼泪断了线似的滚下来。
赵英蔷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儿,放柔了声音:“哭什么,娘还没想好呢。”
“娘,一定会有旁的法子的。” 楼碧泠哭着道。
赵英蔷和楼观澜对视一眼,都清楚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但她还是哄女儿道:“嗯,娘会想旁的法子的。”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李妈妈,李妈妈心领神会,哄着楼碧泠出去了。
不谙世事的闺女不在,赵英蔷和楼观澜说话便不再遮掩。
“这件事还须妙静点头。”楼观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赵英蔷却哼笑一声:“阿疆生前待她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侯府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她傅妙静命好!”
“阿疆通房都没有一个,他是个痴傻的,心心念念只傅妙静一人,呵,养儿子有什么用,养了十来年竟是给旁人养的,他有了媳妇连娘都忘了,这倒也罢了,成亲一年,肚子里愣是没动静!”
“如果傅妙静是个好的,能生养的,如今也不至于青黄不接,非要那个娼妓子进门。”赵英蔷提起楼予烈心里就来气,连带着面色也不好,一双眼幽幽怨怨看着楼观澜。
楼观澜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心里一紧,到底心虚,把刚放下的茶盏又端起来啜饮。又觉得好笑,她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许他纳妾,到了儿子这,却又变了。
见楼观澜不应声,赵英蔷也没生气,那么多年过来了,她不指望他能说出来什么子丑寅卯,在她心里,楼观澜没什么大本事,但只要他跟她一条心就行。
楼无疆在世时,顾念母子情分她很少在儿子面前说媳妇的不是,但儿子骤然离世加之现在这档子事,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
赵英蔷对着夫君喋喋不休,似要把这些年的不满一次性说个干净,说个痛快,好像在为傅妙静以死殉夫寻个人人都认可的由头:“原先我就瞧不上她家,门第忒低。”
楼观澜点点头,这点他是认同的。
见夫君认同,赵英蔷接着道:“孝顺是孝顺,但性子也太软了些,立不起来如何服众?”
楼观澜没回话,谁敢在公主面前硬气?
赵英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末了道:“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话说楼碧泠回到闺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脑中一个劲回想起爹的那句“以死殉夫”。
兹事体大,她不敢与人透露,但闷在心里实在难受,油煎似的。
细白贝齿死死咬住唇瓣,思忖一番,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她得问问楼碧筠。
楼碧泠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戴帏帽去了二房,门口却有人把守,死活不让她进去。
没了法子,楼碧泠只好道:“你们退避,我隔着门与妹妹说话。”
楼碧筠没想到有人来看自己,且这个人是楼碧泠,稍一思索,就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言语间不透露半分,慢悠悠与她闲聊。果不其然,楼碧泠没耐心兜弯子,三言两语就让她套出来话来。
得知大伯母为了保侯府声誉要牺牲大嫂,心中大喜,身上的痒意也止了。
原本就不显赫,长相,出身处处被楼碧泠压一头,再加之满上京都在传她是碰了‘脏东西’才会染病,虽解释了但谁会相信呢?
闺阁名誉有损,日后有好人家娶妻,多半会略过她。
大嫂要是为侯府争一座朝廷颁的贞节牌坊来,那她的处境会好很多。
但大伯母还未下决心,不行,她得推一把才好。
楼碧筠转了转眼珠,温温柔柔道:“五姐姐心善,想必是不愿意的。”
“那是自然,嫂嫂待我极好,怎么能为了这种事就,就……”她说不出口杀这个字。
“五姐姐所思所想,我都明白的,但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要将大嫂推出来?”
楼碧泠还真没想过,她不知道便直接问:“为什么?”
“姐姐细细想来,自打大嫂嫁进咱家,出了多少的事?” 楼碧筠循循善诱:“统共两年光景,可我们家呢,死的死,病的病,还让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府,取代了大哥哥的位置,抢走了大哥哥的爵位。”
“五姐姐,这些都怨谁呢?”
楼碧泠精神恍惚,呐呐道:“是大嫂……”
“是了,她是天生的丧门星,有了她,阖家不得安宁。”
楼碧筠贴近门,一双手缓缓与楼碧泠的重合,好似要融为一体。
“姐姐。”她低低道:“大伯母人品贵重,身为大熙朝的公主自然眼明心亮,她推大嫂出来正是看透了其本质,大伯母护着侯府,护着你呢。”
楼碧泠吐出一口气,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语气坚定几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定是被大嫂迷了心窍,姐姐想想,大伯母是你的母亲,你是大伯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疼你谁疼你,大伯母做的对啊,姐姐可不能拖后腿。”
“再者说,这样的丧门星给大哥守节那是便宜了她。”
楼碧泠想到大哥,想到母亲,顿觉楼碧筠说的对:“没错,妹妹你说的对,我要去找母亲,现在就去找母亲。”
隔着一道门,聆听楼碧泠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楼碧筠缓缓笑出声。
这厢,楼碧泠火急火燎去找母亲说自己想岔了,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赵英蔷不动声色打量自家女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这事不急。”楼观澜淡淡道:“我与你娘商量好了,待春闱结束再办,你三哥四哥都要考试,如若高中,我也好借机向陛下求恩典,届时双喜临门。”
“你不是与她关系好,这段时日明里暗里探探她的态度,如若不从,就劝上一劝。”赵英蔷补充道。
有缓冲的时间,楼碧泠心不慌了,忙点头应下,认真道:“我一定好好规劝大嫂。”
翌日,天灰蒙蒙,雾气浓郁时,一辆马车已从侯府出发。
车内豪奢宽敞,博山香炉升起袅袅青烟,香气馥郁。
楼予烈微不可察皱了下眉,这味道太过浓烈,没有嫂嫂身上的清香好闻。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水性杨花的嫂嫂,登时变了脸色,不过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寡嫂与他何干。
楼观澜坐在主位,眼睛明亮,眉宇舒展,丝毫没有在公主面前的畏缩模样,竟还有几分威严,他对一侧的楼予烈道:“你的病终是好了,幸亏来得及。”
今日他要带楼予烈拜访主考官。
楼予烈微低头颅,态度恭敬:“皆因父亲和母亲的悉心照料,儿才得以早日康复。”
其实不然,侯府请来的郎中医术虽精湛但完全治愈也需月余,他好的这般快,是用了险招。
疯半聋虽然疯癫,但略通医术,楼予烈请了他来看,开了奇方,能将身体内的毒素快速排出,但是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期间症状加重,痛苦加倍,只能生生熬过去。
楼观澜满意点点头:“一会儿见诸位大人时要谦卑有礼,先前我与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儿都记下了。”楼观澜昨晚便跟他说了几位主考官的性情及爱好。
见状,楼观澜不说话了,但别有深意看了楼予烈一眼,接着闭目养神。
楼予烈仿若没有察觉,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
金色的太阳跳出云层,天光大亮,峥嵘院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楼碧泠打量着没她院子一半大的小院,笑道,“嫂嫂,我在前头说话,你在后头就能听见吧?”
傅妙静没理会她的嘲笑,转而问道:“五妹妹怎有空来我这里?”
“我这几天闲来无事,听了一则故事,觉得有趣,想与嫂嫂分享。”
傅妙静便请她入座,让进喜奉上热茶和糕点。
一刻钟后,楼碧泠问:“嫂嫂,你有何感悟?”
傅妙静不懂楼碧泠为何突然跟她讲贞洁烈女的故事,斟酌片刻道:“女子为夫守节自然是应当的,但有一点嫂嫂不能苟同。”
“是什么?”
傅妙静手捧茶盏,从中汲取暖意,“夫君故去便抛下一切寻死的。”
“那么说,嫂嫂不会自杀殉夫?”
傅妙静点头:“是的。”
一瞬间,楼碧泠觉得嫂嫂面目可憎,她是如此自私自利,丝毫不会为侯府考虑,一颗心凉的透透的,只觉之前的真心都喂了狗,看向傅妙静的眼神带有几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