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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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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傅自濡一杯接着一杯饮酒,喝的又快又急,清亮的酒液顺着胡须滑落,浸湿衣襟。

坐在一旁的陈瑕张了张嘴,没敢劝。

饭桌上,傅维崧如坐针毡,今天是中秋,本以为会热热闹闹,一扫沉疴,谁承想……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傅自濡有些醉了,握住老妻的手,难得泄露情绪,颓然道:“壮志难酬,壮志难酬!”

陈瑕见他面色酡红,醉眼迷离,忙喊两个仆妇:“快扶老爷回房。”

“再叫厨房煮些醒酒汤。”

陈瑕无力顾及一双儿女,丢下一句:“夜深了,你们也快去歇息”后跟在傅自濡后面走了。

徒留傅维崧和傅妙宁面面相觑。

“哥哥,爹怎么了?”

“唉。”傅维崧重重叹了一口气:“爹被排挤了。”

“什么!”傅妙宁骤然听闻噩耗,惊讶不已:“爹的人缘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遭人排挤吧。”

“谁让爹与陛下的想法相左呢。这也就罢了,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寻几个不痛不痒的由头上折子参爹。”

“这下好了,陛下记起爹了。”

傅维崧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当初,爹主张迁都南避,唉,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傅妙宁皱起细细的眉,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窍。

新皇是主战派,登基后大力扶植的也是主战派。

“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爹以后定是举步维艰,仕途之路……

傅维崧又喝了一杯酒:“就是无解爹才会如此惆怅。”

兄妹俩对视一眼,相顾无言。两人都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的处境堪忧,他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婵娟不知俗人事,照空倾洒银辉光。

傅维崧举头望月,喃喃道:“阿姐,不知你身在何处,是否与我共赏这月色呢?”

苦寻无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接受了阿姐可能身陨的事实。

周彦章离开上京去了任地,但离上京不远,他时常寄信来打探阿姐的消息。

傅维崧又倒了一杯酒:“阿姐,这杯敬你。”

“维崧。”傅妙静站在小院,举头望月。

“那日是我失察,竟没能认出你,是我不好。”

“是阿姐不好。”

今夜金风送爽,丹桂飘香,银蟾光满,应阖家欢聚,临轩玩月,但绿玉却没这个雅兴。

这番话夫人已来来回回说了数次,她似魔怔一般。

自大人拂袖而去后,小院的气氛一日赛一日的压抑。

夫人整日不与人说话,也不吃东西,就立在廊下,抬头看天空。

她本就瘦,近段时间不吃东西便更瘦了,衣服都撑不起来,风一吹,空荡荡的,好似衣服里面裹了具骷髅。

一瘦,眼睛就大的明显,眼里也无光,显得阴恻恻的。

这样的一双眼直勾勾看着院内奴仆动作。

小院所有的奴仆都换了一茬,猛见主人这副做派,加上小院又在林中,心里不由害怕,动作都小心翼翼,个个屏气凝神,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夫人,我们回去罢,该吃晚膳了。”绿玉劝道。

晚膳早已备好,十分丰盛,各色珍馐佳肴满满当当铺满了诺大的紫檀木圆桌,但夫人却视若无睹,赖在庭院不肯挪步。

无法,绿玉只能陪着,并吩咐厨房热着饭菜,好叫夫人随时能吃。

傅妙静对绿玉的话置若罔闻,依旧高昂着头,望着月亮。

绿玉想了想,道:“大人不是故意不来,是有要事在身,忙完了肯定会来看夫人的。”

听到‘大人’二字,傅妙静呆滞的眼珠转了转,扭头看向绿玉。

绿玉一喜,忙不迭将她所知道的都告诉夫人:“朝中正清算俞党呢,都怪俞恺这个奸臣,要不是他怂恿陛下亲征,我朝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界,国威丧尽,连陛下都被人掳了去!真是可恨!”

“大人身为翰林院修撰,新皇又刚刚登基,肯定要将此大事记录在册,编写史书。”

没听见想听的,傅妙静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复望明月:“是我不好,那日我应该坚持问黄管家,维崧,是阿姐的错……”

绿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完了,夫人痴傻了。

要抓紧寻个郎中来看!可大人不在,她又没有如此大的权力,可夫人的病不能耽搁啊……

正一筹莫展之际,却听大门处传来车马粼粼的声音,还有骏马的响鼻声,绿玉还没反应过来,傅妙静就飞奔而去,“维崧,是不是维崧来了?”

她一把推开门房,亲自拉开门阀,嘎吱一声,大门打开,傅妙静惊喜抬头,却见是楼予烈,当即垮下脸,但仍不死心,探出头左右张望,问道:“维崧呢?他是不是来寻我了?维崧,阿姐在这!”

“维崧,别躲了,阿姐看见你了,你快出来。”

楼予烈刚下马车,见此场景脸色黑沉。双禄手捧一叠公文,嘴巴张的老大,但瞥见大人面色不佳,身子一颤,忙低下头颅。

这厢傅妙静还在探头探脑,绿玉及时赶到,拉住傅妙静哄:“夫人,傅相公不在外面,我们进去瞧瞧,看是不是进门了。”

傅妙静呆愣愣的,“对,对,对,维崧进门了。”绿玉揽着她回房,楼予烈后脚跟进来,问绿玉:“怎么回事?”

绿玉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一一表述,末了道:“夫人大抵禁不住打击,大人还是请位郎中来为夫人诊脉罢。”

楼予烈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傅妙静,她似乎已经忘记先前发生的事,不吵不闹,只嘴里念叨着:“是阿姐不好。”

“都怪阿姐那日没看见你。”

心头猛然一跳,楼予烈紧盯着傅妙静,目光复杂地在她面上巡视,他被她骗怕了。

现在她是不是在演?

“夫人可用过膳了?”几日没来,她肉眼可见的消瘦。

绿玉摇了摇头:“什么法子都使了,但死活不吃。”

楼予烈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眉:“你先下去罢。”

绿玉见大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急着赶来的,遂问道:“可先要烧水沐浴?”

“多事。”

虽然声音平淡,但绿玉还是感受到了威压,“是奴婢多嘴。”说罢行了一礼,轻手轻脚退下。

楼予烈蹲下,手放在傅妙静的膝上,轻声唤了声:“夭夭。”

傅妙静没有反应。

“我们去吃饭好不好?”这是他生平最温柔的语气了,可傅妙静仿佛没看见他,死尸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个木刻的人偶,要不是眼珠偶尔转动,否则真像个死物。

楼予烈低声下气哄了许久,可傅妙静一字未言,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软的不吃,那只能来硬的。

楼予烈强行抱起傅妙静,本以为她会挣扎,可竟出奇的乖巧,一动也未动,只是身体僵硬,楼予烈将她抱到饭厅,按她坐在椅子上。

饭菜还温热着,楼予烈盛了一碗粥,舀起一勺,细心吹凉递到唇边:“吃。”

傅妙静不张嘴。

楼予烈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吃。”

傅妙静垂下眼睫,依旧没张嘴。

手上力道加大,瓷白汤匙撬开紧闭的唇,却被死死咬住的牙关拦住了去路。

“夭夭不想我卸你下巴吧?”

赤/裸/裸的威胁。傅妙静不为所动。

楼予烈恨得牙齿痒痒,拿着勺子的那只手已经青筋暴起,他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掐着傅妙静的下颌强喂了半碗粥。

他本想多喂些,但是后面傅妙静似乎找到了良计,她不吞咽。

任楼予烈喂进去多少,她就吐出来多少。

楼予烈为她擦洒落在衣襟上的残粥,两人距离极近,楼予烈微微抬头就能触碰到她的脸庞,他仔细抹去饭粒,“夭夭,你在装是不是?你想就此逼我妥协是不是?”

“先前你装的那么像。”楼予烈抱她起来回房间,小心放她在床榻,替她宽衣:“我告诉你,这次你骗不了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上当。”

楼予烈撩开傅妙静的里衣,露出细腻肌肤,不由皱起眉。太瘦了,胸膛的骨头清晰可见。好在粥是温热的,皮肤没有烫伤。

楼予烈抱着傅妙静沐浴,为她梳洗,整个过程中傅妙静就像一个泥塑娃娃,任由摆布。

两人共枕而眠,傅妙静盯着床顶的纱幔,嘴里念念有词:“是阿姐的错。”

“是我没看见你。”

声音很小,楼予烈一开始并没有听清,凑近了才知道她在说什么,听清后脸顿时耷拉下来,一把掀开被子,摔门而去:“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傅妙静躺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楼予烈没有走,转而去了书房,斥退了所有下人,将自己关在里面一夜。

翌日清晨,双禄忍不住望向那紧闭的房门,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昨夜大人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在门外守了一夜,可里面却鸦雀无声,这更让他瘆得慌,总觉得大人在酝酿什么惊天大阴谋。

吱呀一声,两扇大门打开。

双禄精神一振,看见大人却吓了一跳,大人在翰林院熬了两宿也没现在憔悴,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可妄议,便恭敬地垂首听候吩咐。

楼予烈站在高阶上,沉声说道:“你去给我找一个人来。”

一个时辰后,疯半聋被带到小院。

楼予烈说明了情况,疯半聋嘻嘻笑:“我早就说了,没有哪一家的小娘子可以受得了你。”

双禄把头埋得低低的,狠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楼予烈没惯着他:“再胡沁舌头就割了罢。”

疯半聋不服气,小声念道:“就你这臭脾气,不改改就等着后悔罢。”

楼予烈权当没听见,叫绿玉带傅妙静出来。

疯半聋人虽疯癫,但医术十分靠谱,他把了脉对楼予烈道:“脉象虚浮,气血两亏,肝气郁结,啧,不太妙啊。”

“她心存死志。”

楼予烈心神震荡,简直不可置信,他抓着疯半聋质问:“不是装的?”

疯半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比珍珠还真呐。”

楼予烈踉跄退后两步。

傅妙静冷眼旁观,死尸似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夭夭竟厌恶他到了这个地步!

楼予烈面容扭曲,他有些后悔,后悔当初的口不择言。

“你们都下去。”

疯半聋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双禄拉走了,他不甘喊道:“喂,我的酬劳!我要酒,我要肉!楼予烈,你如今发达了,可不能短了我的吃食!”

双禄忙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嗳,少不了你的,您就发发善心,安分些罢。”

疯半聋眼珠子转了转:“我要上等货色,可不能拿劣酒糊弄我。”

疯半聋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楼予烈和傅妙静。

楼予烈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与你立下三月之约,三个月,我腻了就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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